測試廣告1仰對蒼穹,杏娘忽然想到了一樁有趣的小事來,當能博師瀟羽開顏一笑。599小說網 www.xs599.com
「那你能否告訴我,為何你給日魂月魄那兩個孩子送東西,總是你多一分我少一點的?」
「小孩?」師瀟羽聞言,「噗嗤」一聲笑了起來,「若是當年他倆的五個重孫沒有因為守護墨門而戰死,到如今差不多和柳雲辭一般大了。」
「重孫?!」杏娘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別看他們的模樣長得像兩個孩子,兩個人加起來都兩百多歲了。就是老沒個正形,總是喜歡欺負那些個墨生和墨匠,連黃芽黃宅老都不放過。」師瀟羽嘻嘻而笑,那調皮而狡黠的笑容里封存着她自己曾經撒潑耍賴「助人下石」的某些歷史。
「他們知道黃芽家裏有一個特別愛乾淨愛整齊的河東獅,只要黃芽身上穿的衣服髒了或者皺了,她都會獅子大吼,那吼聲能揭掉黃芽一層皮。所以他倆總是想方設法地拿這個捉弄這位黃宅老,每天把他整得不是像個濃妝艷抹的妖怪就是像個不衫不履的魔鬼,反正就是不能有個人樣。」
「怪不得!」杏娘不由得在心底一聲恍然默嘆。
如今再回想在墨宅和山秀芙蓉莊的種種古怪的經歷,那些曾經讓她和小緗惶惑不已的疑點忽然都有了答案。
可她不明白,為什麼師瀟羽在說這段回憶的時候,眉眼之間總有幾片淡淡的陰雲縈縈不散?她不知道那幾片淡淡的陰雲之下是什麼故事,但她能感覺得出來,那是一種看不見的傷疤。
直到很久以後,杏娘才知道那是一段怎樣的傷疤。
這位在杏娘印象中面如鬼蜮的黃芽黃管家曾有一位年輕貌美的嬌妻,不過她在十年前就已經過世了!和石菖蒲的母親是同一天去世的。
這位性子剛烈的女子臨死前為了保護自己身邊幾位女孩子白圭無玷,她不惜以自己作誘餌將幾名在近處搜掠的金兵引到一處閣樓上。待得金兵近身,她霍地縱身而起,拉着那幾名金兵一起跳入了那場燃燒了五晝夜的大火之中,最後,玉石俱焚。
「那這日月二老是得了什麼怪病嗎?怎麼會……」轉過頭來,杏娘又問起了那兩位老頑童。
「練功練的。」師瀟羽道。
「當年這兩人正在閉關練功,正是最要緊的時候,金兵殺來了。他們的兒孫為了不影響兩人練功,就沒有告訴他倆。可外面的動靜這麼大,他們怎麼可能毫無察覺。但他們兩人都不想放棄這即將練成的神功,因為這個時候放棄,不僅會讓他倆修煉一生的功夫付之東流,還會危及他倆的性命。所以他倆一直沒有理會。直到……」
「直到他倆聽聞有人在外頭說,他們的兩個兒子為守護墨家門戶先後戰死了,他們的三個孫子不多久也犧牲了,到最後他倆的五個重孫也一個一個沒了,他倆就再也堅持不下去了。」
「所以他倆如今這副樣子是因為他們當年放棄神功所致?」杏娘駭然失色。
儘管她也確曾聽聞某些人用極其誠懇的語氣說過某位老者「活了一大把歲數,最後卻返老還童了」這樣的話,但說實話,她是從未見過哪位老者真正「返老還童」的。
可日魂月魄這二人,她是親眼見過的,除了略顯老氣的說話腔調,二人天真的面孔,短小的身材,跟一般的孩童根本就沒有分別。她實在無法想像兩個耄耋之年的老人一夕之間萎縮成兩個孩童,其身心要遭受多大的磨難!
「好在二人的性命都保住了。可惜修煉了一世的神功,最後還是功虧一簣。」
未免杏娘感傷,師瀟羽一直用了一種不太沉重的語氣將那段沉重的往事簡言訴之,可說到最後,她還是沒忍住自己的情緒。她默默地仰起頭,不讓淚水流出眼眶。
果不其然,杏娘聽完之後就沉默了下來。
在跟隨着崔氏夫婦南渡的那段日子中,杏娘也曾聽過並親眼見過不少因為戰亂而家破人亡的人間悲劇。撕心裂肺的哭聲、痛不欲生的哀號,在每個饑寒交迫的夜裏此起彼伏。
有些人的哭號是因為他們的生活艱難苦不堪言,有些人是因為他們的內心已被現實衝垮,有些人則是因為親人拋棄了自己,而有些人卻是因為他們曾經遺棄的人再也找不回來了。
聽着他們破碎的哭聲,杏娘除了心如刀絞,什麼也做不了。
也許是為了寬慰杏娘,也許是為了讓自己的良心好過一些,崔洵曾對他「見死不救」的行為作出過這樣的解釋:在大的災難面前,一個連自己都無力養活的人是根本救不了別人的,不要把這種杯水車薪的仁慈當作功德,只有當一個人具備更大的能力或更高的地位時,他的仁慈才是最大的功德。
那時的杏娘默默地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可如今,她卻感到很困惑:如果崔洵說的是對的,那日月二老這子孫三代人的犧牲應該算是什麼呢?
見杏娘半晌無話,師瀟羽輕輕戳了一下杏娘的手肘,「你方才問我,為何每次我給他們送東西,不是那個人多一點,就是這個人少一點?」
杏娘回過神來,「對呀,為何?」
師瀟羽莞爾一笑道:「我那不過是在重複他們那五個重孫幹的事情而已。」
看着師瀟羽俏皮的笑容,杏娘仿佛看到了五個稚童圍在兩位老人膝下歡聲笑語的畫面。
畫面之中,稚子未齔,老人已老,但老人依舊堅持言傳身教,以此來告訴稚子何為「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而那兩位稚子聽完,則嬉笑着拍手道:「仁則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勞形以危其真。」
桑榆暮影,怡然而天真。
杏娘怔怔地望着天空,眼前的畫面一點一點地消失了,到最後,就只剩下她眼前這一片被黑暗統治着的天空,死氣沉沉的,毫無一點生氣。
她黯然轉首,問道:「既然他們都已經那麼大歲數了,為何還要他們去守閽?」
師瀟羽道:「一來墨家大門不是什麼人都能守的,二來這是他們倆自己要求的,他們覺得在他們子孫流過血的地方守着,那他們的家就還沒散。」
杏娘默然片晌,道:「墨五爺用人,還真有其獨到之處。」
師瀟羽的臉頰微微一動,她沒有馬上答話。沉吟良久,她才開口道:「暗器,是世上最冷的東西;可墨家暗器,一個真正冷血的人是造不出來的。」
這樣的話可不是一個關係一般的人所能說得出來的。
師瀟羽或許也意識到了這點,她馬上下意識地咬了一下嘴唇。自從認識師瀟羽以來,師瀟羽提到墨塵的次數還不如她的冤家柳雲辭來得多,但每次提到那位紅衣男子時,她的眼波之中總會不經意地泛起一絲漣漪,而那一道漣漪的陰影里摺疊的則是一段只屬於她和他的過去。
兩個人無言地望着彼此的天空,沒有星光沒有月色的夜晚是這樣的慘澹這樣的冷清,所有的景物都好像蒙上一層厚厚的陰霾。
杏娘望着只剩下輪廓的遠山,深吸了一口氣,一股冰冷的氣息沉入她的心府之間,卻意外地撥開了她心頭的一團迷霧,「橋非橋,路非路,雲非雲,霧非霧,墨家大宅的面目還真是叫人看不透啊。」杏娘在心頭默道。
「看來你也挺懂暗器的。」杏娘的話說得很婉轉。師瀟羽難為情地一低頭,裝作沒聽懂:「如果我懂就好了,就可以幫你解開銀釵之謎了。」杏娘聽完,笑而不語。
「杏姐姐,你怨祁爺嗎?」
「不怨。」
「那你恨五爺嗎?」
「不恨。」
師瀟羽問得突然,不過,杏娘也馬上領會了她問題之所指。
「騙人!」師瀟羽忽的拉下臉來,「你怎麼可能不恨也不怨!你和緗兒從臨安來到姑蘇,為的不就是解開銀釵之謎嗎?這條路有多難,有多險,你不說我也知道。可這兩個人也不知怎麼了,竟全然不理會。我原以為我能幫你這個忙,可結果我非但幫不了你,還連累小緗中了毒。」
杏娘的不怨與不恨是假的,而師瀟羽的生氣與內疚卻是真的。師瀟羽分辨出杏娘沒說實話,而杏娘這回卻沒有分辨出來師瀟羽的那番話出自肺腑。
倉猝之間,她還守着平日的從容與客套言道:「這是意外,與你無關。」
在回答師瀟羽這句話的時候,杏娘恍然意識到師瀟羽遣走南星竹茹,緣是為此。
「我已經想好了,再過不久就要過年了,一元復始,萬象更新,到時我再跟他說說,什麼規矩不規矩的,規矩不都是人定的,這去年的黃曆哪還管得了今年的事兒。想來他也不會在新歲第一天就拒絕我的。」
這個主意在師瀟羽的腦子裏其實徘徊已久,可一直到今日她在小林子中見到祁穆飛捧出那一裹甜藕,她才最終打定這個主意。作出這個決定,對師瀟羽來說,可並不容易。直到此刻,她還沒想好該如何向祁穆飛開口。
「到時,你的謎題解了,就不要再隨着我們南下了。尋解藥這事兒有多難有多大希望,其實你心裏也很清楚。」師瀟羽略停頓了一下,調整了一下情緒,「若萬一真的有幸被我們尋得解藥,那我就給緗兒帶回去。但是你,真的不必再跟我們冒險了,你應該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而師瀟羽的這個主意,則是在不久之前才有的。
準確的來說,是方才她和南星提到空明劍緋煙時才產生的。在親情面前,縱然是開朗如南星,在提到自己唯一的親人的時候,也終難免憮然自傷,就更別說其他人了。杏娘隨着師瀟羽他們輾轉南下,雖然師瀟羽從未把她當作外人,但設身處地地想想,杏娘終究還是孤獨的,「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的寂寥非師瀟羽所能體會。
「令尊的冤屈,你一定要替他平反昭雪,決不能不了了之。不過這條路肯定會比你來時的路更艱難,但你一定要勇敢走下去。」在說這話之前,師瀟羽一直跟自己說:「不能哭!絕對不能哭!」而結果,她也確實做到了。測試廣告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