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日過去,李凌這個外來者空降轉運司的事情早在衙門裏傳得人盡皆知,此中無論官吏僕役,對他們自然只有一種態度,那就是敬而遠之,甚至都不想靠近他們所佔的這座院落。
不過事情總有例外,曾亘就因受命到旁邊的架閣庫里拿東西而從這院子前經過,又正好被出來的李凌一眼瞥見,當即就招手喚他過去。
作為已在轉運司當差三年的一名書吏,曾亘素來是個低調聽話之人,本來是定不敢與李凌等人有什麼接觸的,可現在被叫到了,也不好裝聾作啞,只能有些忐忑地靠了過去:「小的見過大人,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李凌上下打量了他幾眼,也不忙着說事,而是隨口問道:「你叫什麼?在哪處當差啊?」
「小的曾亘,在梁少卿手下聽用,處理一些賬面雜務。」他倒也老實,便把自己的職權給說了出來。
李凌笑了下:「既如此,那正好。本官現在正愁找不到人幫着應付一些衙門裏的瑣事,你既然平日習慣了處理雜務,找你算是找對人了。你這就去叫幾個雜役過來,然後幫本官去領一些文房四寶和各色空白賬簿過來。還有,我還要一份近兩年的轉運司各省細節,以及一份詳盡的坤輿圖,給你半個時辰,應該能把東西都給我送來吧?」
李凌都不帶問對方有沒有空,願不願幫自己做事的,直接就下了一連串的命令。這頓時就讓曾亘的臉上一陣為難:「大人見諒,小的本就有差事在身,您的命令只怕是……」
李凌卻壓根不等他給出解釋,只看着他道:「你要做的是什麼?是何人讓你做事的?」
「呃……剛剛是廖同知讓小的去拿幾份往期賬目……」
「那本官問你,是他一個六品同知大還是我這個四品少卿大?」李凌目光定在對方面上,語氣略帶不善地問道,還刻意強調了兩人的品階。
「自……自然是少卿大人位尊……」
「我的差事是和北疆戰事息息相關,而那什麼廖同知,讓你做的事情有這麼重要嗎?」李凌繼續施壓,已讓對方都說不出話來,只能是下意識地搖頭,開玩笑,現在朝廷里還有什麼差事能比得過北疆戰事啊?就連轉運司衙門裏,多半人也在為此忙碌呢。
「那就是了,本官要你做事,你怎敢以小事推搪?速速去按我吩咐把事情給我辦了,金緯,你同他一道過去。」李凌說着,又招手把一名戶部來的吏員叫了出來,算是監督曾亘行事,後者忙答應一聲,走到了一臉糾結的曾書吏面前:「曾兄,請吧。」
「是,金兄請。」曾亘稍微愣怔了一下,到底還是苦了張臉頭前領路而去。他為人本就不夠強硬膽大,被李凌這麼一壓,只能乖乖配合。
直到他們走開,李凌才把嘴一撇,滿滿的都是不屑。轉運司那些官員實在太小家子氣了,手段也着實拙劣,以為冷落無視就能排擠自己,也不想想自己現在是什麼身份,別說那些中低層的官吏了,就是袁雲傑這個本衙主官,自己真要剛上去也不懼了他,畢竟自己可是有皇帝旨意打底的。
所以這等小事他李凌壓根就沒放在心上,打發了兩人離去便徑直回到裏頭,繼續與人處理手頭上的瑣碎小事,然後個把時辰過去,不但東西沒送來,就連金緯都不見回來復命的。
「大人,他們到現在都不見回來,不會出什麼變故了吧?」終於,有人按捺不住提出了自己的擔憂,其他一些人也紛紛附和點頭。在來到轉運司後,他們便感受到了來自那些同僚的敵意,自然難免顧慮。
李凌的眉頭也皺了起來,時間確實拖得有些久了,恐生變數啊。他看了眼在場幾人,除了陸佑,都是不善於和人爭辯鬥心眼的主兒,算是妥妥的技術官僚了,就是陸佑,這時也是一臉不安,顯然初來乍到的,也沒底氣與轉運司的人對抗啊。
明白這一點,李凌便緩緩呼出了一口氣來,事情還得自己親自出馬啊,便沖守在院中的李莫雲道:「莫雲,走,隨我去別處轉轉。你們安心在此先把手頭的事情處理好了,我很快就回。」說着,便往外去。
項大幸等都低低應了聲,臉上有些赧然,他們本想着來此可以幫助李凌辦差,現在才發現,許多問題卻不是自己能辦的。只有陸佑,稍作遲疑後,還是跟了出來,小聲道:「溫衷,你可別一時意氣用事,與他們結仇啊……」他對李凌的性子也算了解,知道這不是個肯吃虧的主兒,所以特意叮囑一句。
「放心,他們還不配。」李凌笑了下,「這兒就勞煩你照看着了。」說完,已大步而去,在李莫雲的跟隨下,倒是氣勢十足,這讓陸佑反倒更感不安了,不知他這次過去會鬧出什麼事來。
……
金緯和曾亘兩人垂手立於廊下,被寒冷的北風一吹,都有些瑟瑟發抖,臉色也作青白,但卻不敢離開這下風口,因為前方緊閉門戶的公房裏,還有那位廖同知沒想好該怎麼發落他們呢。
適才,當他二人應李凌之命跑東跑西地把需要的東西取出來,還叫上幾名雜役一起想帶回去時,就被其他幾個書吏迎面撞上了。其中兩個,正好也是廖同知手下之人,見此便拉住了曾亘詢問他在忙活什麼,那邊廖大人都有些等得不耐煩了。
曾亘可不敢搪塞上司,便乖乖把事情道了出來,那幾位當時沒有說什麼,但轉頭就把事情報到了廖同知那兒,然後這位大人便惱了,當即着人將兩人叫了過來,還順帶着讓那些僕役把東西全送回庫房。
那李凌居然敢招惹到自己頭上,也不看看這兒是哪家的地盤,自己又是什麼身份?所以本着給李凌一個教訓的想法,廖同知便想着懲治兩人,也好在衙門裏先豎起威信來。
他這番作派自然被其他眾官吏所知,此時還有不少人在遠處偷偷觀瞧,看看事情會發展到哪一步呢。
就在大家等着看好戲時,前方遊廊上便有兩步先後大步走了過來,正是李凌他們打聽着找了過來。雖然轉運司上下都有意排擠冷落這新來的少卿,但只要被他攔住問話的,沒哪個官吏敢不作回答,於是出門沒走兩步,就知道了金緯他們的情況,並迅速找了上來。
遠遠瞧見兩人有些狼狽的模樣,李凌的臉色就是一沉,這哪是在懲罰下屬,分明就是在打自己的臉了。只見他雙眉一挑,腳下步伐更快,一下就來到了兩個凍得麵皮發青的書吏面前:「金緯,這是怎麼回事?」
「大……大人……」金緯都有些凍傻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趕緊欠身行禮,然後看了眼那邊依舊緊閉的公房門戶,「是廖……廖大人讓我們在此等候發落的。」
這時遠處那些看戲的傢伙都露出了意味深長的表情來,很想看看這位新來的少卿大人會如何應對此番針對,如此好戲,可是不常見啊。
李凌的目光只在這些人身上隨意一掃,便沒再關注,而是揚起下巴往前一探:「莫雲!」
李莫雲立馬會意,一步上前,手在門上一搭,用力一震,砰的一聲,就把緊閉的房門給直接震開,順帶着把外間的寒意給送了進去,讓裏頭正在品茗看書的中年官員猛然一驚,還打了個寒噤。
這讓他頓時一惱,迅速抬頭怒道:「什麼人,竟敢如此放肆!」話出口,他才一眼瞧見了外頭正看着自己的陌生年輕緋袍官員。雖然他從未和李凌打過交道,卻立馬猜到了對方身份,這使他的臉色就是一變,這位來得還真是直接啊。
李凌都不帶客套的,當即就抬步邁進了屋子,然後隨意坐到了旁邊一把椅子上,看着對方:「廖同知是吧?本官李凌,剛為轉運司少卿。」
「原來是李少卿,不知來見下官有何賜教啊?」廖同知稍稍定神,就這麼大剌剌地坐那兒,隨口問道,完全沒有見了上司該有的敬意。
李凌看着他,又一指外頭還呆站的二人:「我自然是為他們而來了。你這是什麼意思,為何讓我下屬之人在此罰站啊?」
「哦,原來他是李少卿的下屬啊,那真是得罪了。不過這也是他們兩個犯錯在先,耽誤了本官的差事,我才會想着小懲大誡的。既然李少卿前來說項,我自然不敢再作處罰,這就讓他們離開便是。」
廖同知說得好聽,但無論是神情,亦或是言辭,其實都頗有些想要壓李凌一頭的意思。他也覺着,李凌初來乍到,不敢與自己這樣的轉運司老人為敵,大有一副我只給你一點面子,你趕緊見好就收的架勢。
李凌笑了,只是雙眼卻是一片冰冷:「犯了錯,就要受罰?這便是轉運司的規矩嗎?」
「正是!」
「因為他們耽誤了廖同知你的公務?」
「不錯。」
「很好!」李凌點頭,起身。就在廖同知以及外間看戲眾人以為他要就此服軟罷休的時候,卻見他突然一聲喝:「莫雲,把他給我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