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松和典韋往江陵城趕去的同時,他也不忘從隨從的護衛隊中分出數騎,分道揚鑣往北趕回襄陽,把最新的軍情變故通報給李素。
這樣一來,當張松次日、也就是十月十八日清晨進入江陵城、準備清運重要物資時,李素差不多也能得到最新消息了。
這一路連偵查帶趕路,張松只花了兩個夜晚一個白天,那兩個夜晚還都是在船上一邊順流而下趕路一邊睡覺渡過的,可謂是兵貴神速了。
他的信使回去襄陽時,都無法那麼便捷,只能是一路換馬飛馬報信。因為回去的路上,無論是漢水段還是沮水段的航道,都是逆水行舟了,遠不如跑馬快。
蔡瑁是十七日凌晨從宜城集結私兵和家丁南下的,不過他走的是不顯山不露水的夏水水道,至少十九日才能抵達江陵,張松至少多出一天時間搶運物資。
即使蔡瑁到了,因為還沒正式撕破臉,張松說不定還能虛與委蛇多弄走一批。
實際的操作也是果不其然,蔡瑁沒有到之前,南郡守兵對張松的命令絲毫沒有懷疑,先湊出了全城至少三四千輛各種大車,還有相當一批船隻。
城內的郡兵人手也有三四千,嚴格來說張松如果立刻宣佈閉城死守,也是有可能撐住幾天拒敵於城外的。但一來他不知道本地郡兵軍官有多少是被蔡瑁買通了的內應,他一個外來戶文官空降,加上典韋,一天時間也掌握不了部隊。
所以還是穩妥一點卷了細軟撤,否則要是蔡瑁來時有人偷偷開城門,大家都得完蛋。何況本來就是計劃好了捨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讓孫策看到拿下江陵的機會,還怎麼引誘孫策被拖住、完成更大的包圍網。
張松當然連船都不會給蔡瑁留了,把所有的船隻全部加急裝滿,還開出賞格給每個碼頭民夫當天發「裝卸貨十石抽糧一斗」的高額工錢。
也就是工價相當於裝卸貨重量百分之一的糧食,幹活當天還額外管飯隨便吃。搬運距離只是從碼頭堆棧、搬到船上碼放好。這個勞動強度和報酬額度,在漢末絕對夠讓碼頭工人眼紅到瘋狂幹活。
最後居然有碼頭工人搬了遠超一百石的,自己就扛回家兩百多漢斤糧食的日結工錢。
這麼做,也好把運不走的糧食多發點給民夫,讓百姓念着李素的好,就當是肉爛在鍋里了。孫策來了之後,要是敢刮民把李素髮下去的糧食再搶回來,那江陵城內的百姓民心肯定會盡喪,便於李素圈套完善後的全面反攻。
張松靠這一把就運走了江陵城內全部的貴重軍械裝備,多出來的運能就運財物和糧食。
在具體搶運物資選取上,絲綢和銅錢這些張松倒是不怎麼重視,因為張松知道就算蔡瑁偷了江陵、跟孫策會合,這些銅錢孫策也沒地方花。只要殲滅了孫策,這些硬通貨還不是都能回來。
至於綢緞蜀錦倒是有一丁點風險,得擔心將來孫策丟城的時候會不會惱羞成怒一把大火,把絲綢這些都燒了。但眼下也顧不得這種極端情況,最多把金銀庫存儘量拿走。
除了裝備和貴重品,最後運能還是多出很多,所以張松至少裝了七八百條小船的糧米,每船運載數百石,至少是運走了四十多萬石。
按照戰時一個士兵二十日食一石米的消耗速度來算。四十多萬石糧可不得夠十萬大軍吃三個月的。
不過,江陵城內的存糧規模,原本劉表統治時期的囤積規模,就是按「供劉表軍主力吃上三四年」來算的。
哪怕當時劉表只有五六萬骨幹兵力。粗略估算下來,城內府庫總積蓄,仍然有三百萬石之巨!這個數據跟當年公孫瓚搜刮幽州集中在易京樓的屯糧也差不多了。
只不過幽州窮困,是搜刮盡了周邊各郡,才湊死湊活湊那麼多給公孫瓚糟蹋,而江漢平原富庶,基本上只是靠江漢本地產出就攢下那麼多。
張松看了賬目之後,也是心中有些不甘:「城內居然有三百萬石糧!運走四十萬,還有足足兩百六十萬呢!明天就是最後一錘子買賣了。
哪怕明天別的值錢的運完了,所有牛車船隻全部運糧,最多也再裝七十多萬。至少要留給孫策一百八十多萬了。孫策吃是肯定吃不到吃完的那一天的,司空也不會容許孫策佔領江陵那麼久。
只求孫策這人還有點人性,最後事到臨頭要撤出時,別把城內吃不完又運不走的東西一把火燒了……他要是敢放這把火,司空絕對不會饒他性命的。要是不放火,或許還能看在他這一念之仁,最終留他一命。」
張松這樣思忖着,第一天的貨基本上都裝好全部啟程了。江陵到當陽一百里,往返就是二百里,張松給所有車夫和押運兵馬都開了重賞,務必一天走到當陽、晚上再連夜趕回來、第二天再裝第二批。
不過,就在張松這樣忙活的時候,倒也有一位江陵城內可以話事的高級官員弱弱地質疑了張松的舉動。
這人正是朝廷正牌的南郡太守劉琦。
劉琦這人看起來脾氣果然懦弱,聽說李素要徵調江陵的物資給北線作戰,也絲毫沒敢直接反抗。但是後來看到張松連金銀和貴重品都開始搬家,才狐疑憋不住了。
畢竟李素要打仗,你把府庫里的黃金都搬走算怎麼回事?
面對劉琦請他吃午飯、問起這事兒,張松也不好多說,他只能是仗着李素的勢,又想了想李素的立場,比較強硬地表示「司空有關於後勤軍需的事兒要跟劉府君商議,請劉府君即日去一趟襄陽」。
劉琦微微有些嚇到,但他一琢磨自己兩個月前已經去過一次襄陽了、給剛上任的李素接風。如今什麼大事兒都沒發生,再去一次也不見得就被扣為人質。
再說現在整個荊州都是李素控制的,他就是想抗拒也沒機會啊,只好垂頭喪氣跟着張松走。
而張松這麼安排的目的,也是因為李素告訴過他,加上張松自己的觀察,發現劉琦這人確實懦弱沒有任何威脅。
如果蔡瑁作亂、卻把劉琦害了,這事兒怎麼都說不過去,會有人覺得劉備卸磨殺驢、對那些投降他的諸侯逐漸剪除異己。
還不如留下劉琦,至少多活幾年,說不定以劉琦的虛弱好色自己也會慢慢病死。只要死亡時間跟劉表降劉備別太近,多過幾年,就沒人亂想了。或者要是真有人挾劉琦之名搞事情,除之未遲(雖然肯定沒人那麼傻打劉琦的名號,劉備可是開國君主)
當天晚上,劉琦就跟着運輸隊,安全撤到了當陽,張松提前吩咐了,也沒讓護送劉琦的護衛繼續帶着劉琦北上襄陽,而是就在當陽城裏鎮守了下來。
走之前,張松勸劉琦用自己的名義,再開倉放一波糧。劉琦還怕張松是陷害他,但又不敢不從,所以又巧立名目把很多糧食發給了城內城外百姓。
至於張松本人,因為明天還要最後運一批,還要跟可能出現的蔡瑁周旋,所以他今晚住在江陵城內,養精蓄稅。
順便再想想如何對城防設施做些惠而不費、臨時效果大、將來修復成本也不高的破壞。這樣就算江陵暫時落入孫策之手,下次拿回來也方便些,拿回來後修復也便宜。
劉琦沒有張松陪他來,走到當陽又不走了,不由心中惶恐,卻也無可奈何。
好在,劉琦只是在當陽城內忐忑到半夜、最後抵不住疲勞迷迷糊糊睡去。第二天上午辰時末刻才醒來。吃過午飯後,也不知又過了多久,劉琦被告知北邊又有一小隊快馬斥候、由一名新晉校尉帶領,出示符傳印信要進城接管城防。
張松留在當陽的巡城軍官驗了印信,立刻放來將進城,並且遵照司空府鈞令,把當陽縣的防務交給來人。
劉琦忐忑之間,請來人見面敘話,這才發現竟是自己認識的老人、當初堂兄劉磐的部將黃忠!
黃忠在劉表投降劉備之前,也是都尉而已,跟蔡瑁平級。不過劉備登基後給他覺得有前途的武將都普遍升官了,所以黃忠現在是校尉。
一個沒立新功、全靠普惠性升遷才成為校尉的傢伙。
黃忠只帶來了幾十騎親兵,規模極小。李素顯然是十八日中午聽到張松的回報後,才緊急如此部署處置的,之所以派黃忠,顯然是看重了他曾經在南郡郡兵當中有一定的威望,有黃忠在,士兵不一定會跟着蔡瑁走,所以儘量把無辜的自己人多拉出來一些避免從賊。
另一方面,黃忠只帶幾十個人就能上任,這個反應速度就比趙雲還快了,幾乎跟飛馬信使一樣快,大半天的時間狂奔了三百多里,馬都換了幾批,依然有跑死的。
趙雲的人馬雖然也是騎兵,但幾千人的大部隊行軍要顧惜馬力,不可能這樣一夜飛奔就到。至少會比黃忠晚一兩天。
……
當劉琦因為黃忠的到來而稍感心安、不再腦補李素要害他的同時。
蔡瑁的先頭部隊,也早已在當天午前就抵達了江陵城。
先行的是蔡瑁手下那些私兵——這些士兵名義上也是南郡的郡兵,只不過是蔡家篩選和養着的,等於是掛名郡兵實則私兵。
至於蔡瑁的正牌家丁,還要過兩個時辰趕到,這些人名不正言不順,出場晚一些也是為了避免騷動。
蔡瑁在私兵簇擁下進城的時候,遇到典韋保護的張松,蔡瑁還真是心中一寒,不敢撕破臉上前。
他知道自己兵多,但典韋這種恐怖的武力,要是被逼近到幾十步之內,不跟你拼群毆,還是很容易出意外的。
所以,哪怕他知道孫策昨晚可能已經從長江江面上偷越了漢陽城、現在李素軍在漢陽方向的周泰已經開始飛馬回報敵情,也知道自己起兵奪城已經迫在眉睫,他還是不敢直接硬懟典韋。
他覺得,一兩個時辰還是能等的,一邊搞搞清楚情況,一邊等自己的家丁部隊那三四千人也到了,合兵一處。順便再趁着這點時間,進一步收買分化江陵城內原先值守的郡兵和軍官。
他並不知道,對面的張松其實也很緊張。如果江陵城不丟,孫策聽到計策失敗肯定立刻掉頭就走了。要丟,就不能關城門把蔡瑁擋在城外。
現在蔡瑁進城了,蔡瑁帶來的私兵比城內值守的兵明顯多,典韋再勇猛,也只是保護張松突圍而已。
於是,在雙方都緊張的情況下,張松表示他受李素之命,說:北線劉備和袁紹已經在河東又打起來了,袁紹在河南尹地區的部隊也開始南下進攻宛城。趙雲的南陽戰區需要極大的物資支援,所以荊襄的戰略儲備必須北運支援一批。
蔡瑁緊張之餘,也沒工夫細細徹底分辨真假,他只是看到了後果:讓張松再運走這一批,肯定會損失對不少物資的控制。但是如果張松和典韋這些人都撤走了,絕對親李素一方的郡兵也都調走護糧了,他控制江陵城的把握不就更大一些麼?
這時候,蔡瑁也注意到連劉琦都不在江陵城內,這下他連傀儡劉琦的機會都沒有了,只能先把江陵佔住再說,以免夜長夢多。就算張松看出了些什麼,只要他現在這一瞬間想的還是逃,那就讓他逃吧。
如果孫策來得快,張松還沒回到襄陽,到時候再出兵半路上把張松的貨劫回來!把他的人馬也消滅掉!
微妙平衡之中,十月十九日午前,張松又搶運出大批物資,所有車船都用上了,還沒撕破臉,如期運走超過七十萬石的物資。
蔡瑁坐視城內的反抗風險都走了,在當天下午正式宣佈舉旗。帶着大約總共八千多人馬宣佈改承認劉和為皇帝——包括六七千私兵、家丁,還有千餘人腦子不太清楚最後決定投蔡瑁的本地駐防郡兵。
蔡瑁之所以能忽悠住他們,一方面是這幾天幾個本地世家大族突擊宣傳了科舉新法之惡、會選出道德敗壞的貪官污吏,好多南郡世家大族、宗賊都不支持新法。
另一方面就是渲染己方陣營的強大,告訴不識字的大頭兵對面的三方諸侯聯盟有多麼人多勢眾,孫將軍很快就會來接應我們,所以站在劉和和孫將軍一方,可以成為勝利者。
說來也是驚險,蔡瑁宣佈起事的時候,其實周泰的報急快馬都已經過了竟陵,再有一天就能到江陵和襄陽了。
而孫策的部隊,其實在十八日夜裏,就已經偷越過了漢陽附近的長江和漢水江面,然後分兵兩路、漢水快長江慢,直插江陵而來。
蔡瑁佔領江陵城的時候,孫策的部隊已經入境九個時辰了。只是信息傳遞慢,導致蔡瑁動手的時候江陵本地人還不知道孫策位置。
孫策北線走漢水、竟陵、當陽到江陵的部隊,再有一天半之後,也就是十月二十一早上,就可以抵達了。走長江遠路來的大船主力,也是二十四日就能抵達,誤差不會超過一整個白天。
同時這一路上,孫策當然也不會傻到完全不顧後路、全軍都直撲到江陵。因為沿途除了漢陽這種周泰重兵守着的軍事要塞外,很多小縣城同樣是沒有什麼防守兵力的。
其他南郡東南部的好幾個縣城,還有諸如漢津、江津這樣的渡口要害,都是有蔡瑁家和另外一些荊州內應世家大族的人打點過的,不出意外可以輕易拿下。這樣孫策軍入境後,還是可以得到一定的戰略縱深和戰略支撐點的,進可攻退可守。
另外,孫策還自信非常充足,因為他也已經得到了「袁紹已經主動向劉備再次開戰」這個利好消息,也正是這個利好消息促使他最終下定決心的。如今既然已經撕破臉,那就一條道走到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