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剛才爭奪戰利品的事兒,關羽有那麼一丁點看不起孫堅。
不過很快他就發現,只要不談錢不貪分贓,孫堅這人還是能夠恢復到有豪傑之氣的爽快狀態。
至少他讚美朋友時都是實話實說,不會陰陽怪氣。
回軍路上,孫堅誠懇地問起今日之戰的前半段、他沒有看到的那些情況:「……不知將軍今日究竟如何斬殺的華雄,那華雄竟然不知將軍威名,還敢與將軍交手。」
關羽聽這個提問,頓時渾身像吃了茱萸花椒火鍋一樣爽,摸着鬍子謙虛道:「那華雄倒是不至於如此狂妄,並未應戰。他只是率軍沖陣,被我撞見,萬軍之中陣斬罷了。」
「若如此,將軍之勇,堅不及也。」孫堅中肯地點評了一句,這也是實話,正史上雖然是孫堅軍殺的華雄,但不是單挑,而是亂軍之中所殺。孫堅單挑是否強於華雄,也不好說。
旁邊的程普想給主公找回點面子,湊了一句:「華雄竟不知躲避將軍,真是命中該亡。」
這個話題關羽就不準備接了,只是捻須不語。
最後還是關羽身邊一名小校代為解說:「想必華雄見我軍將士甲冑相似,遠處沒認出將軍,交戰時已閃避不及。」
說着,還提到了關羽那件褪色綠戰袍,一看就很低調。
程普這才露出一個「了解」的表情,心中暗忖:原來是雜於士卒之中偷襲的華雄,難怪穿了這麼破舊灰撲撲的的戰袍,誰會想到一個名將穿得那麼破。
他便忍不住問:「關將軍貴為太守,為何上陣要着此舊袍?莫非是因為不顯眼?」
關羽眼睛一睜,上下打量程普,已然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冷哼一聲:「此袍乃我兄征西將軍所賜,討黃巾時便常着此上陣。如今名位雖非當年可比,但兄長所賜豈敢忘本!」
這話說得非常漂亮,也把一切不懷好意地揣測堵了回去。
孫堅也意識到程普問得有些小氣了,有些慚愧,連忙喝止:「關將軍高義,堅佩服。德謀何必問此無益之言,來來來不說這些,回營後為關將軍的斬將立功痛飲慶賀才是!我們還要勠力同心共破呂布,當坦誠相待!」
兩軍很快回到營中,慶功痛飲一夜,士卒也紛紛傳說關羽趙雲斬將威名,一時無兩。
……
第二天起,關羽、孫堅便各自緊守營寨、調練士卒,偶爾一起聚飲軍議,討論些「如何擊退呂布、胡軫渡河來攻」之類的議題,總的來說,聯軍的思維慣性還是放在如何防守上。
畢竟華雄沉不住氣渡河求戰被擊退、損兵折將,在關羽看來董卓軍的攻勢肯定會不止於此,總要有人為華雄找回場子。
而潁川戰場的局勢依然是誰主動渡河誰吃虧,那就繼續守着,等胡軫、呂布再主動露出破綻時,聯軍才好以更小的代價勝敵。
可惜的是,一連隔閡相持了足足十幾天,除了小規模的偷營騷擾、斥候交鋒,胡軫和呂布居然沒有再發動大規模攻勢,這讓關羽孫堅有些難受,也摸不清敵人的新想法。
他們不得不商討有沒有「放着敵軍主力不顧,先往潁川下游機動一段距離,偷襲陽城縣城」的可能性。
但既然總兵力優勢不大,還要偷襲攻城,貌似太冒險了,只好先放棄,正面戰場一時僵住了。
拖到二月下旬的時候,整個戰場的外部全局變量,又傳來了一些對討董聯軍不利的噩耗。
這天是二月二十四,一個從後方潁川郡而來的袁術信使,向孫堅通報道:「稟將軍,本月十五,冀州牧韓馥讓位於袁紹。十九日,兗州刺史劉岱於陳留、襲殺東郡太守橋瑁!袁紹建議劉岱另表曹操為東郡太守。」
鄴城離潁川比東郡、陳留要遠不少,所以隔了好幾天發生的兩條消息,前後腳傳到孫堅這兒,也屬於正常。
孫堅聽後,卻是微微一驚:「什麼?橋瑁不是當初撮合聯盟討董的重要聯絡人麼?劉岱雖是橋瑁上司,怎敢妄殺?橋瑁有何罪名!」
一旬之內,接連發生兩起討董聯盟內部的內訌,這勢必極大打擊討董一方的氣勢。雖然早在去年入冬之前,雒陽以東那些諸侯就根本屁事沒幹,軍隊也已各回自己駐地,但至少他們的存在還能壯壯聲勢,孫堅當然不希望他們明着鬧內訌。
嗯,確切地說,眼下其實還只算一樁內訌,因為韓馥讓袁紹那事兒目前表面上還很和平,是非常自願的,韓馥也還能平靜地再活四五個月。
如果歷史沒有發生擾動的話,韓馥大約會在今年七月份才因為擔驚受怕而自殺。
面對孫堅疑問,信使答道:「據說橋瑁有越權聚眾、擅擴郡縣之罪,且造謠惑眾,毀謗盟主及聯盟大義。」
孫堅一愣:「且細言之!」
《三國演義》上寫橋瑁和劉岱的矛盾,是因為「劉岱問橋瑁借糧,橋瑁不給」,這當然是家言聽不得的。《三國志》則只是簡略說劉、橋素來不對付有舊怨,但也語焉不詳。
那信使仔細給孫堅解釋了一通:
原來,橋瑁原本只是東郡太守,但最近居然有與東郡相鄰的陳留郡太守張邈、濟陰郡太守吳資迎橋瑁統管三郡。而他們之所以迎橋瑁的理由,居然是因為追溯橋瑁在當初聯盟初立時的貢獻,所以要擁戴他。
而這個「特殊貢獻」,解釋起來又比較複雜,前面說過,去年討董聯盟成立的過程中,其實有兩波加盟潮。
第一波是張邈、張超、曹操、臧洪幾個人搞的,是去年正月的事兒,但他們當時並沒有絕對的大義名分。
第二波則是橋瑁和袁紹、劉岱以及其他諸侯的加盟,是去年二月份,代表事件是橋瑁分發給了袁紹劉岱他們「雒陽三公請求出兵的書信」,這樣一來討董聯盟的大義名分進一步擴大了,來的人也更多。
但這裏面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截止到如今、191年2月之前,世人都不知道橋瑁分發的「三公書信」是橋瑁自己偽造的,大家都以為這是真的三公求助地方討董。
而就在前幾天,確切地說是橋瑁被殺前的幾天,他自己把內幕抖出來了,公然宣稱「去年那些糾集諸侯的信是我矯造的」,然後以此為功勞,提升自己在討董聯盟內部的地位,顯得「要不是當初我當機立斷偽造書信,說不定就沒那麼多人響應大義了」。
而張邈、吳資也是因為橋瑁抖漏了這個內幕,覺得橋瑁的功勞比原本評估得更高,所以要迎他——至於這裏面有沒有別的內幕交易,這就沒人知道了。
說不定就是張邈等「去年一月份首批聚義派」的元老諸侯,想噁心一下袁紹等「去年二月份靠三公書信糾集的第二批聚義諸侯」,有派系鬥爭,所以拿出一點好處來勸誘作為「第二批聚義諸侯聯絡人」的橋瑁反水,自曝偽造醜聞,整體打擊第二批聚義諸侯的共同威望。
但袁紹作為第二批聚義諸侯的最大受益者,他肯定不希望自己的大義名分受損。同時兗州刺史劉岱也是第二批聚義諸侯之一,在袁紹默許下,劉岱就以「破壞聯軍整體威望」的罪名,在橋瑁被張邈迎去的半路上殺了他。
橋瑁都沒拿到張邈、吳資給的好處,直接被上司刺史肉體消滅。
討董聯軍諸侯內部之間,首起直接將某一路諸侯殺害級別的內訌,就此展開。
從此以後,「討董聯盟內部不能互相攻打不能互相搶地盤」的禁制,被徹底砸碎了,魔盒已經打開。
孫堅和關羽一時還想不明白那麼多彎彎繞,估計過兩個月才能徹底想明白。但眼下至少他們也想到了一種跟自己利益相關的可能性。
關羽在旁聽完後,拍着大腿惋惜嘆道:「不好!我們都知道這個消息了,董卓老賊只怕比我們更早得到消息。他之前命華雄不顧軍事上的不利條件主動出擊,為的就是打好今年對討董聯盟的第一戰,威懾住諸侯,讓其他人不敢蠢蠢欲動牆倒眾人推。
可現在橋瑁被殺,而且橋瑁死前還吐露出如此醜聞、讓世人知道去年糾集後七路討董諸侯的三公求援信是假的,恐怕那些諸侯就更有理由畏敵不前了!如此一來,董卓政治上沒有需要立威的對象。
從此董卓指揮打仗就可以純看軍事,那他還用逼着呂布、胡軫渡河主動攻擊我們麼?呂布十餘日不見動靜,是不是就是這個原因?」
孫堅也醒悟過來:「此言不無道理,一開始可能是因為華雄被斬,董卓覺得已經小敗一陣,反正臉已經丟了,也不用太急找回來,不如萬全準備。後面可能真是因為董卓不用再考慮威懾其他諸侯,所以不急着打我們立威!唉,山東那幫廢物,連搖旗吶喊都搖不好!只會拖我們後腿!」
孫堅是真的恨,在他看來,橋瑁袁紹劉岱簡直是當背景板站着湊人數都湊不好,當背景板啦啦隊擺那兒還喝倒彩、公然內訌給敵人看,害得敵軍連緊張主動出擊都不必緊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