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然鎮定的盤腿坐着,雙手合十,雙目低垂,兩眼緊閉,面目表情。
然而,一根根身上跳動的青筋已經彰顯了他此刻的心情。
源小姐卻恍若未覺,繼續往下說着:「對於這種事情,我也並不樂於見到,所以,我做了點手腳。」
「大師,你還記得最開始你到東京來,遇到的事情嗎?」
十方記憶回到那時,耳畔似乎響起了當時的那些聲音。
「你看看她,生活里只有加班、吃飯、睡覺,比起地縛靈更加行屍走肉,比起幽靈更加怨念滔天,她不更像是真正的妖魔嗎?」
「不要白費功夫了,這個聖十字坐標將她身上的怨念釋放,更有我捉來的怨靈充當靈媒,現在的她,將吸收整個東京千萬社畜的負面情緒,成為現世的神!」
「她,就是這個時代的先知神子!將藉助這時代無處不在的剝削壓迫,顯示物質主義的神跡,徹底粉碎妖魔鬼怪,連地獄都將被她吞噬!再也不會有百鬼夜行!再也不需要你們這些除魔衛道的偽君子!」
「一個時代將在我手中終結!」
那個矮瘦男子的話語在他的耳邊不斷迴響。
十方深吸一口氣,睜開雙眼,目光炯炯:「是你乾的?」
「是我安排的人,為了引你入局,也為了她。」源小姐直截了當的承認了。
「為了她?」十方皺眉。
「嗯,我在她身上埋了一個暗手,一共四個人,四個都有,本來我計算了幾條路線,每個地方都安排了這麼一出,你從機場下來,走的那幾條路,都會碰見這一場,就算你走地下,以後我還會讓你再碰見的,有心算無心,難躲。」源小姐說道。
她也不做過多的解釋,只是徑直往下繼續說道:「那個後手其實有點意思,本來按照原本的安排,這些人,此時此刻所有的精神都會在這個光球裏面,作為基點,通過精神上的共鳴來將整個東京大部分人口都斡入其中。」
「這樣的表現你應該也知道,她會接通超感知,任何人都無法領會的超感知層面,因為這是人造的。」
「她的世界會墜入地獄。」
「但有了我的那個後手,這一切都不好說了,在關鍵時刻,她的理智會有一部分回歸。」源小姐說到這裏,臉上終於浮現了一絲笑容。
「一部分?」十方瞪着眼睛,目光嚴肅。
「一部分已經足夠她的自我意識運轉了,能夠保持基本的本能和神智,在代償效應一段時間後,恢復正常也不是什麼怪事。
「然後,他們剩下的另一部分表層意識和潛意識,則會作為這個光球的一部分存在,協助我維持【精神投影】。」
「【精神投影】必須維持,甚至必須成功,否則天上院家就會毀掉一切,然後至多是再重新來一遍,反正對他們而言,時間和人命都不成問題,都是基礎的耗材而已,而且補充起來甚至沒有成本,就好像是灑下一把種子,然後就可以等秋天收割,非常輕鬆。」
「韭菜。」十方補充了兩個字。
「韭……?啊,對,韭菜,近乎沒有成本的產品,比稻穀還是要形象很多。」源小姐應該是平時沒有吃過韭菜,被打岔之後還停頓下來思考了半秒鐘,然後才從記憶里翻出來了這麼一個不怎麼吃的食物,回憶了一下它的特性,發現這個比較合適。
「為了保證農夫不會推掉整座菜園子,讓所有人都沒的活路可以走,我必須全心全意的去做,要將【精神投影】完成,還不能出岔子。」
「所以現在,【精神投影】已經完成了,而且是圓滿完成,你看見外面那個金袍的男人了嗎?那就是天上院宮,是天上院家之中專門盯着這件事的一個人。」源小姐指着外面的那個人說道。
十方抬起頭看天,光線已經能夠逐漸透入其中了,所以可以看見東西了。
那個金袍男人,還是那樣。
浮在半空,長的好像挺帥的,但是髮型品味真不敢恭維,感覺就是月代頭的變種,十方感覺自己的光頭都比他好看。
但是,除開相貌不談,這個金袍男人……壓迫感真是,令人窒息。
十方現在仍然處於時間膨脹的狀態下,所以無法直接領會對方的氣息,還有身上散發出來的諸多能量波動,甚至連氣血都察覺不到。
但僅憑「光線」帶來的信息,就已經讓他嗓子發乾,繃起的肌肉消下去,甚至連身上的煞氣都不禁弱了幾分。
那個看起來頭髮滑稽的金袍男人,僅僅是站在那裏,就讓人禁不住——
膽寒,身寒,心寒!
「很有壓迫感對吧?因為他真的很強,我曾有幸見過尊師,哪怕是尊師年輕時候,也不可能活着從他手裏離開。」源小姐微笑着評價道。
「我活了有八十二歲,這八十二年裏,除了第一年,其他時間的每一分,每一秒,每一刻鐘,我都在思考殺了他的辦法。」
「但連當初美軍都沒能做到的事情,我又怎麼能做得到呢?」
「當初,李梅將軍為了毀掉天上院家的根基,直接炸掉了正在建設的東京,燒平了當時的東西,毀掉了正在形成的群體意識,德特里克堡生物實驗室甚至還接收了所有實驗數據,然後毀掉了日本積累的原本。」
「那一場席捲世界的戰爭,導致了一位天上院家成員的隕落,導致了傳統強勢的歐洲諸多教會徹底失勢,也讓原本崇尚無為,所以不干涉世間的你們,選擇再次入世,所以世界格局改變了很多。」
「我很感激當初的美軍……」源小姐說道。
十方打斷了她的話,很不悅的說道:「感激他們?」
「是啊,他們打斷了【精神投影】的進程。」源小姐理所當然的回答道。
「那是屠殺。」十方表情並不是太好看。
「不,那是解脫,是恩賜,死對他們來說是相對而言較好的結局。」源小姐似乎並不認可十方的說法。
「你瘋了。」十方嘆了口氣。
「大師,您別忘了,妾身本來就是精神世界誕生的怪異。」源小姐終結了這個話題,似乎並不想在這上面多說什麼。
不過,僅僅只是這一段對話,源小姐就直接扯出了很多秘辛,讓十方有些不知所措。
這些事情,只能說他讀過史書,但史書里多半不可能存在超感知層面的東西,所以這些事情背後隱藏的東西,他完全不清楚,因此除了反駁之外,也在認真的聆聽和記憶。
不過反駁了那麼一下子,讓源小姐似乎失去了繼續講述的欲望,轉而回到了正題。
她撩了一下頭髮,身軀挪動一下,似乎是跪坐讓她的小腿有些發麻,包裹着足袋裏的指頭動了動,像是在活絡筋骨。
她接着說道:「正是了解了當初那些事情,所以我才格外的明白,天上院家的強大,以及脆弱之處。」
「靠我自己,是不可能對付天上院的,哪怕只是一個成員,也不可能,所以我需要一個破局者,而這時候,我選中了你,十方大師。」
「我有一個問題,你見過我的尊師……也就是說,你認識方丈,所以,巴,還有我,還有剛剛那位和你對戰的武者,是什麼情況?」說到這種問題,十方乾脆的問出了自己最在意的問題。
「恩……你自己想出了四層群體,節約了我一些時間,那時間就還足夠,我也就不妨和你說說吧,我不會對你撒謊,畢竟,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源小姐說到後面,放棄了日語,轉而使用了中文。
她的中文非常的流利,以至於根本分不清楚她是不是日本人。
「用你的母語,這樣你理解起來會比較快。」她解釋了一下,隨後開始了自己的講述:「我深知單靠我直接,絕對不可能對抗的了天上院家,光是天上院宮,我就不可能反抗。」
「所以,我需要別的手段,於是,我去了一趟大陸,試圖尋找破局之法。」
「具體的經歷不便多說,但我給巴找到了合適的功法,找到了她的生父,還意外得到了太上三洞神咒卷的殘卷,雷部諸咒。」
「靠着這卷殘卷,我得以找到機會面見當今的天師,在那位天師的引薦下,我接觸到了尊師。」源小姐說到這裏,眼神似乎望向了遙遠的位置。
「尊師當時正值壯年,正在青天的重建團隊之中擔任職務,但作為如今唯一一個有『羅漢』果位的高僧,天師告訴我,他或許能夠幫到我的忙。」
「……多少年前,那時候有我嗎?」十方表情凝重的說道。
如果按照源小姐所說的,那這件事應該發生在很多年前,那時候他真不一定出生了。
按照這個說法的話,那自己的出生,甚至是方丈的養育,都是源小姐和方丈提前說好的?是一個規劃好的東西?
「噢,這個你不用擔心,當時我和尊師聊這個的時候,你就在旁邊吃米糊糊,可憐的孩子,長大連奶都沒有,尊師也只能用奶粉摻米糊糊給你吃。」源小姐笑笑,似乎是想要打消十方的疑慮,很輕鬆的講這些話說了出口。
「不對,我是福利院長大的,後來小學了,福利院倒閉,才是方丈把我接過去的,怎麼可能是方丈餵我米糊糊?」十方立刻反駁道。
「你還不知道嗎?因為尊師不會帶孩子啊,只能送到福利院了,讓專業的阿姨來帶你,但當時……我來的時間比較巧,尊師當時的狀況並不是太好。」
「當時,尊師剛剛從東海回來,帶着你。」源小姐說道。(第一百一十五章有過描述)
「東海?和龍族有關係?」十方側身,想要看一眼自己身後的紋身。
那條妖龍安靜的匍匐在背上,在紋身上踏裂河山,氣勢洶洶,卻又顯得死氣沉沉,沒有生氣和活力。
這條龍,和十方共生共長,從小方丈就教導十方利用這條龍的力量,但只是利用,十方被千百次叮囑過不要和這個紋身產生「利用」之外的東西。
至於原因,方丈說,那會導致妖龍噬主,十方覺得很有道理,
「不知道,關於這些我不清楚,我知道的只有一點,你出生的時候,尊師正在負責東海部分的青天,他背着你,一路從東海殺了回來。」
「不要問我敵人是什麼,我不知道,那段歷史對我而言也是秘密,但有一點你不必擔心,這個計劃,打一開始是和你無關的,雖然現在把你牽扯了進來,但這和你出生,以及你的成長經歷完全沒有關係,尊師從未將你當成過工具。」
隨後,源小姐似乎預料到了十方想插話,所以直接打斷了欲言又止的十方:「讓我們繼續正題,閒聊結束了。」
「李俊,也就是外面你說的那個武人,代表的是你們的官方勢力,他身上攜帶的有一件寶物,其名為碧玉獸面璧,是能夠使自身產生意識投影的寶物,這塊玉石能夠讓精神產生投影,進入有關於意識的超感知層面,有這個東西在,他就算投影被摧毀,本體也不會有任何問題,還可以再次投影,只要自身的精神受得了,就不會終結,所以一開始他就立於不敗之地。」
「他是被我算進來的,為的就是這塊玉的功效與他自身的實力,關於他的用處,你不用管太多,反正你們現在哪怕知道了原委,也一定會按照原本的方式去走。」
「這就是和有原則的人打交道的好處,不是嗎?」源小姐笑笑。
是的,這就是和有原則的人打交道的好處,君子可欺之以方,君子可以被壞人合乎情理的方法欺騙而不在意,就算一切攤牌,十方和李俊還是會按照源小姐的安排前進。
「那麼,說說之後的事情吧,在得到了尊師的指點之後,我意識到了一件事。」
「【精神投影】,是用天上院家的精神為原型製造的,和天上院家的精神類似,不對,應該說是如出一轍。」
「這相當於,我掌握了天上院家的精神,掌握了他們在實力之外,真正的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