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正大拍賣合作,東西一賣,十萬元戶。」趙偉能看到,農家少年被掛在鈎子上的錢,迷的神魂顛倒。
呂冬連連點頭:「好!好!」
黃翠翠拿來一台拍立得,給桌子上的東西一一拍照。
「我們都留個底。」趙偉解釋道:「東西錯不了,對吧。」
到了這種時候,他們依然表現的很正規。
呂冬認可道:「負責任!」
趙偉臉上全是陽光般的笑,無論從哪方面看,這張網都套的牢牢的,對方別說掙扎出去,連掙扎的想法都沒有。
這樣的模式,殺傷力大的驚人!趙偉目光又落在呂冬身上:傻小子有5000塊!
優質客戶,帶着大筆現金來到公司,不能跑了!
黃翠翠拍完照,呂冬先用包袱皮包好橫軸,系在身上,又打開書包,往外掏破布舊棉絮,準備把東西包起來,長方形的布包又一次拿出來,放在了桌子上。
趙偉和黃翠翠的目光從布包上掃過。
雖然隔着布,但外型非常明顯,5000塊錢!
很多人一年的收入!
呂冬認真仔細包着飯碗,仿佛貴重珍寶一般。
趙偉和黃翠翠給他拋出5萬+14萬的誘餌,他沒那麼牛掰,只能回以很現實的5000的餌。
這餌當然要配合線,線昨天就埋了。
呂冬停下來,問趙偉:「今個賣哪幾件?我留出來,先不收。」
趙偉詫異:「今天賣?」
呂冬更加詫異:「我昨個問你,你說很快就能賣出去,拿到錢?」
趙偉以為呂冬誤會了,解釋道:「冬子,我說的很快是要到秋拍!也就是秋天!」
「你昨個不是這麼說的!」呂冬有點急了:「你說今天搞活動,讓我多帶東西過來,很快就能賣掉拿錢!」
我說過這話?趙偉回想,貌似……還真說過。
但他說的是另外一個意思。
呂冬越發着急:「我昨個回去,跟家裏說,家裏不同意。我向家裏保證,今天最少能賣出一件東西,能拿到錢,家裏才給了這些,才給我5000塊錢。這……我這回去咋交待……」
趙偉無語,你這個傻小子,理解錯我意思了!
「冬子,我說的活動是梁教授鑑定。」趙偉只能解釋:「不是秋拍!很快是指過幾個月。」
呂冬快急哭了:「你這人咋能這麼說話,幾個月叫很快?我這回去咋交待。」
趙偉瞥了眼5000塊:「冬子,我們拿到你的古玩,要做宣傳,要找買家,這都需要時間。」
呂冬犯愁,愁的不得了:「我拿這麼些東西,這麼些錢出來,啥也拿不回去,沒法交待。」
「放心。」趙偉安慰道:「我們會跟你簽合同。」
呂冬更愁了:「不能先賣掉一件?」
趙偉說道:「冬子,這需要時間,我們也沒辦法。」
呂冬急得直撓頭:「那咋辦?咋辦?趙偉,你們是大單位,又有錢,要不買下我一件,再賣給客戶?梁教授說市價能到5萬,我不貪,一萬也行,我回去也能有交待。」
這種情況有時會遇到,趙偉也不意外:「冬子,我想幫你,但這不合公司規定。你放心,只要跟我們合作,秋拍展銷結束,你就能收到錢。」
呂冬繼續收拾剩下的東西,一件件塞回包里:「這樣我沒法跟家裏交待,總不能叫我和家裏鬧僵吧?算了,我就留下碟子,先賣這一件。」
他的失望和沮喪,肉眼可見:「那些前期費用交給誰?趙偉,直接給你?」
聽到這話,趙偉覺得雙方間信任沒問題,說道:「冬子,先別忙着做決定。」
這裏有5000塊,只留昨天那件,才2000塊!
剩下的那些錢讓傻小子帶回去?都到嘴邊了。
呂冬特地把白瓷小碟留出來,推給趙偉。
到了現在,其實沒啥好說的了。
餌只有五千,對方不會給一萬,可能一毛都不給。
還有一種可能,掏點錢暫時安他的心。
呂冬其實在賭,如果輸了,帶東西走就是了,沒什麼大不了。
所以,他抓起長方形裝「錢」布包:「這碟子留下,別的我回去跟家裏商量商量。」
這不是多高明的手段,呂冬賭的是趙偉想不到他能看破騙局,依然相信他是砧板上的肉,根本沒有防備。
就像打漁的不會去防備漁網裏的魚。
當然,更是在賭貪慾和金錢對一個人的衝擊。
這是一場人性的比拼。
呂冬抓着布包,眼見趙偉沒有表示,準備放棄塞回包里,拿白瓷小碟走人。
看着布包,想到裏面的錢,趙偉就像丟了一大筆錢般難受。
「等等,冬子。」趙偉不肯放過嘴邊的肉:「稍安勿躁,你在這坐會,我幫你想想辦法。」
呂冬無精打采:「有法子?」
「你等會。」趙偉給黃翠翠使了個眼色,然後出門。
黃翠翠連忙開口,利用女性的優勢,好一番安慰。
來到一間大門緊閉的辦公室門前,趙偉輕輕敲門,得到回應,開門進去。
裏面有兩個人,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分頭男,一個二十來歲的長髮女人。
「老闆……」趙偉不認識女人。
分頭男說道:「說吧,不用避諱。」
趙偉將呂冬的情況快速描述一遍。
「你怎麼想的?」分頭男問道。
趙偉過來時就有所考慮:「跟以前類似情況一樣,與他簽售賣協議,買下白瓷淺口碟,一萬塊錢不可能。我給他百分之十做首款,這錢放在他面前,我保證他會乖乖聽話。」
長發女人插話:「5000裏面讓他留下1000不行嗎?」
趙偉有所研究:「我們先給他1000,與後面他自己錢里留1000,感受和效果完全不同。」
女人仔細想想:「是這個理。」
分頭男統籌全局,哪會管具體每個人的事,況且趙偉是上個月連續成交三單的熟手。
他只是確認:「確定沒問題?」
趙偉眼前有5000塊錢在晃蕩:「那小子沒見識,家裏有很多不值錢的老物件,給他1000,今天我就有把握套回5000,過幾天我也能讓他吐出這1000。他人就在我們一畝三分地上,還不任由我們擺佈。」
這傻小子什麼樣,他還不清楚?
最緊要的是包里那5000塊錢!
說到底,所有的局都在一個地方下工夫,那就是怎麼能讓人貪上。
貪慾就像一顆迷魂丹,它能衝垮人的理智。
得到領導同意,趙偉去財務申請了十張百元大鈔,回到隔間時,發現呂冬正被黃翠翠哄的不停笑,臉都笑紅了。
不但沒見過世面,還沒見過女人。
趙偉想着5000塊錢,笑着說道:「冬子,我跟領導反應了你的實際情況,盡力為你申請,領導破例通過,可以買下淺口碟,但要分期付錢,今天只能給你1000,剩餘部分等東西賣掉再一次性付清。」
掏出口袋裏的錢,趙偉把十張百元大鈔擺在呂冬面前。
呂冬盯着1000元:「這個……就1000?」
趙偉拍了拍錢,故意往呂冬面前推:「已經破例了,1萬我無能為力,冬子,我真的盡力了。」
呂冬的手仿佛不受控制的放在1000塊錢上面,臉上帶着不好意思說道:「趙偉,讓你為難了。「
趙偉強調:「冬子,真沒必要着急,把東西全都留下吧。回去跟你家裏好好說說,只要再等幾十天,就能有更多收入,這些古玩留在正大,最少能拿十幾萬。」
呂冬頗為感動:「趙偉,你是個好人!以前沒人這麼幫過我。」他仿佛下了很大決心:「好!全留下!我跟家裏好好說說!你能不能給我個交易證明或者合同,註明剛你說的,我也好說話。」
「小事。」趙偉示意黃翠翠去弄合同:「另外四份委託協議一起拿來。」
兩人等在隔間裏,閒聊起來,趙偉不經意說道:「再有東西出手,你隨時過來。」
呂冬說道:「再賣,一定找你們。」他拍了拍包:「這些東西,不能吃不能喝,除了換錢有啥用?」
趙偉看到包,又想到那五千塊錢。
黃翠翠很快回來,帶回來十份打印合同。
合同全都一式兩份,每份後面備有物件照片。
呂冬快速瀏覽一遍,白瓷小碟為售賣合同,1000元為首款,其餘款項要等物件賣出後付清。
正大不正規的地方開始露出,合同並不規範,充其量只是個形式。
想到這家公司的真實面目,呂冬大致有所猜測:規範嚴密的合同,屬於自找麻煩。
其實到了這個地方,願意簽合同後去交錢的,都是被忽悠瘸了的,哪怕有律師告訴他們不規範,也沒用。
小心謹慎的人到不了這一步就撤了。
趙偉拿來幾份合同,在上面刷刷簽字,簽完拿手戳沾印泥卡章。
呂冬也在上面簽字,黃翠翠提醒下,又按了手印。
沾印泥時,呂冬不小心弄到右手上很多。
然後,兩個人換過繼續。
呂冬發現更多貓膩,比如他簽的名字叫李冬,那倆人根本沒問,貌似他們也沒問過他大名,甚至連他身份證複印件都不需要。
他猜測,趙偉這名字,八成也是假的。
這合同就個形式,屁用沒有。
簽完合同,呂冬專門拿起售賣那份,折了折隨手塞進口袋裏,其餘那些合同,連同那一千塊錢,當着趙偉的面,全都塞進包里。
趙偉笑着叮囑:「合同回家收好,別丟了。」
「好來。」呂冬開心的笑。
趙偉轉身把合同交給黃翠翠,讓她去檔案室收好,順便讓財務室那邊準備手續收錢。
趁着這片刻功夫,呂冬攥緊的左手伸到背後撓了撓痒痒,還很不文明的拉起大褲衩,撓了下屁股。
拉上包,他看了下右手沾染的紅印泥。
「怎麼了?」趙偉過來問道。
呂冬張開手讓他看了眼:「不小心沾多了。」他拿過書包,塞給趙偉:「我去下廁所,洗洗手,省的一會拿錢沾錢上。趙偉,你幫我拿下包。」
趙偉笑道:「這麼相信我。「
呂冬正兒八經說道:「趙偉,連你都信不過,人和人還能有信任嗎?」
「你小子。」趙偉接過書包,輕輕錘了呂冬一拳:「快去吧,我在這等你。」
錢和東西全在包里,滿腦袋都是錢的傻小子能去哪?
呂冬不緊不慢出了隔間,以正常走路的速度來到前台,前台小姑娘沖他笑的時候,他還回以善意笑容。
出了仿古樓,呂冬朝公用廁所走去,快到廁所門口時,回頭看了一眼,轉而拐上另一條路,小跑着進了舊書市場。
書包和裏面的東西都不要了,就倆飯碗、一醋碟和一個菜盤子,還有一包廢紙而已。
爺爺的橫軸不能丟,所以一早綁在身上。
不留下包,趙偉八成不會讓他一個人去廁所。
呂冬沒走來時路,往西一路快走,從西邊出了市場區,然後再往南走,同時摸出大褲衩崩在後背上的錢,塞進褲兜里。
來到西南邊一條主路的站牌,正好有公交過來,他上車投幣,去西市場。
呂冬坐在車上,考慮起後續事宜。
作為一個大好青年,深入虎穴驗證這是騙子公司,還完成取證,肯定要儘快舉報。
但舉報的方式方法很重要。
那1000塊錢,他當然要留下,現在是經濟社會,講究勞有所得。
(說個事,眾位看官大老爺目光如炬,就當一笑話吧。)
很多很多年前,某個即將踏入社會,尚未經過毒打的二貨,整天做着發財夢,想着一夜暴富,那時電視類藏寶節目剛剛興起,二貨某天在本地影響力最大的晚報上,看到了徵集藏品的報道,想到了家裏的紫砂罐,抱着對媒體的信任,撥打了徵集電話。
後面,拍照片,傳照片,互相聯絡等一系列事宜,那邊告訴二貨,東西應該價值不菲,可能值幾十萬,但不能確定,需要看實物。於是,滿腦袋都是錢的二貨買上票,千里迢迢趕到魔都閘北,在一座高大上的寫字樓里,見到了佔據一整層樓的藝術品公司。
接待方很熱情,得知二貨下火車沒吃飯,買來了麥當勞,又給免費安排旅社,等待第二天大專家的鑑定活動。
第二天一早,二貨抱着對金錢的期待,來到寫字樓,長長的鑑定隊伍足有四五十人,等待n久之後,見到了專家。一位經常在魔都電視台某個收藏節目上露臉的專家,鑑定價值35萬,二貨自然深信無疑,還掏200塊錢買了張鑑定證書。
再後面,就是談委託了,對接人員對二貨說不需要提前繳納拍賣費,拍賣的相關費用公司承擔,但客戶需要承擔前期宣傳費用,3000塊錢。
那個年代,這是一筆很大的數字,二貨被沖昏的頭腦,有一瞬間清醒,但對方砸下殺手鐧,直接給了二貨500塊錢預付金,二貨淪陷了,當天下午就打電話籌集3000塊,轉給了人家,根本沒想過,這500其實是他那3000裏面的。
二貨高高興興回學校,等待拍賣收錢,夢想着35萬創業或者買房。
秋天到了,拍賣結束了,紫砂罐流拍了。
二貨接到通知,又到了魔都,去拿紫砂罐,看到了拍賣和展覽的錄像,依然對公司深信無疑,但手頭沒錢,只能放棄公司宣傳費減半的熱情邀請,無奈回去了。
畢業後,二貨知道了英雄山市場,一位同事認識那裏賣紫砂的,二貨跟着去諮詢時,講述了這段經歷,這才知道上當受騙,後來讓賣紫砂的看了看罐子,說不是紫砂,只是紫泥的。
二貨吃一塹長一智,拒絕賣紫砂的買下罐子的要求,迄今保留着。
從此之後,二貨對社會抱有極大戒心,成了性格多疑的人,甚至影響到人際交往,但好處是沒再出現過那種吃大虧上煞筆當的情況。
古董裏面,不是十個九個騙,而是十個全是騙,包括電視上那些非常有名的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