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表哥劉成看着茶几下邊有一瓶啤酒,他酒癮又上來了,拿出來就想打開瓶蓋喝掉,但看到老母親瞪着眼睛看他,那眼神讓他覺得打心眼裏犯怵。
趕緊把手裏的啤酒放在了茶几上,說:「口渴了,想喝一瓶解解渴,算了,我不喝了行了吧!」
劉學旺也知道兒子是個什麼德行,再說他已經這個樣子了,就是想管也是有心無力了,最後無奈的說了一聲:「成子,我是沒兩年活頭了,以後這個家還得靠你撐着,別再沒大沒小的惹你娘生氣了。」
「爹,你瞎說什麼,我,我啥時候惹我娘生氣了。」劉成分辨了一句,看着他老爹灰敗的臉色,就不吭聲了。
人總是有惻隱之心,即便性格再極端的人也是這樣,就比如眼前的大表哥劉成。
尚富海知道他的情況。
年輕的時候也是一把好手,他還記着自己小時候,鄉下普遍收入不高,也沒什麼傍身之技的時候,他爸尚勇在東雲供電局一個月的收入兩三百,他大表哥那時候開東方紅,偶爾的還接點私活,倒騰點油,一年收入輕輕鬆鬆就能上萬。
可惜,後來他和大表嫂一直吵架,鬧離婚,吵到什麼程度哪,大表嫂懷着二胎的時候喝了農藥,想一死百了。
最後給救回來了,孩子也保住了,可惜生下來後是個腦癱。
從那以後,大表哥就一直借酒消愁,這事能說去怪誰?
尚富貴比劉成還要小七歲,他看着大表哥和姑父又要吵,趕緊插話,說道:「成哥,你最近怎麼樣啊。」
「富貴,我還就那樣吧,什麼也幹不成了……」劉成其實腦筋挺精明的,他心裏也苦,但有苦說不出來,時不時的就喜歡借酒消愁,這二十多年下來,卻成了酒癮子了,沒有酒喝,他就難受。
二哥尚富航是個人精,他說:「成哥,你有沒有想過干點別的?」
劉成擺擺手,說道:「不了,我現在這情況也出不去,就在家裏干點零碎的活,掙點錢就行了,另外給你侄子劉濤弄了個超市,他光看着店,我得給他忙活着進貨,擺貨。」
「這些活看着不多,可真累人,你嫂子一個人弄不了。」
「也是,不過成哥你可以考慮把這個小超市給弄大點,多賣點東西。」尚富航繼續說道。
劉成還是搖頭:「富航你對下邊不了解,咱這裏沒有那麼多人買東西,弄的大了,壓貨太嚴重了,成本太高,不值當得,現在這個規模就挺好。」
「再說,平常就劉濤自己在店裏看着,他走路不方便,弄大了也沒啥意思。」
這是實話,也是根本,尚富航不再勸他。
說道:「成哥,晚上一塊吃點飯吧,咱就不喝酒了。」
最後一句話更像是說給大姑和姑父兩位老人聽得。
劉成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他還想着來上一句吃飯不喝酒多沒意思,可抬頭看到老母親的眼神和父親明顯衰敗的樣子,有些話就憋在了心裏,不說了。
尚富海突然來了一句:「成哥,你要是進貨不嫌麻煩的話,可以去東雲的寶順倉那邊拿貨,我就賺個運輸費。」
成本價什麼的就算了,寶菲集團的統一採購進貨價已經比市面上低很多很多,就算去掉運輸費的成本,長年累月,也足夠他表哥賺一筆不菲的差價了。
劉成聽完後,確實有些意動,但想了想,就他這點進貨量,騎着三輪車去鎮上批發部跑一趟就行了,去東雲太麻煩了。
再說他總覺得這是給表弟添麻煩。
他看着尚富海,呲着黃牙,笑着說道:「海子,我再說吧,賣的不多,再往那邊跑就沒意思了。」
「行,成哥你什麼時候去都行,別的不說,我這邊永遠都給你留着門。」尚富海拍着胸脯說道。
他對大表哥的感激,除了這份親戚關係之外,更大程度是他父親得病的那幾年,他自己在外邊上班,幫不上家裏的忙,他家裏里外外都是大表哥給幫襯着乾的,做人得講究感恩。
說一把給多少錢就沒意思了,那是對他們之間關係的侮辱,反而這種能幫一把的方法更好更長久一點。
「兄弟,你們幾個這次回來,在家裏多呆上幾天吧。」劉成問他們。
不等尚富貴他們說話,劉成又說道:「你們是不是回來給我姥爺上墳的。」
尚富航點頭:「這不明天就十五周年了,回來看看。」
大姑尚蓮香適時說道:「你二叔給我說了,還要給爹娘換塊好點的石碑,怎麼都行。」
這個時候當着大姑父劉學旺的面,好像不太適合討論這個問題。
劉成也反應過來了,他爹現在的情況不太好,按照醫生是說法,不一定能撐到什麼時候了,他心裏很難受,但真是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了。
花錢不怕。
他爸以前是縣黨校的副校長,正兒八經的國家在編的幹部,本身退休金就不錯,醫療報銷這一塊也很給力的,再說他大姐和大姐夫混的也不錯。
再不成,大不了去找二舅借,找這幾個表兄弟借錢也都沒有問題,但他心裏也清楚,花錢沒用了。
「富貴,我大舅哪,在二舅那邊嗎?」劉成問道。
尚富貴點了點頭:「在二叔那裏,中午的時候正好碰上了一些老鄰居,很多年沒見了,挺聊得來,就去鎮上那個金河大酒店吃了頓飯。」
他跟了一句:「我爸說他晚點過來。」
劉學旺聽到這裏,他給兒子劉成說道:「成子,你去做點菜,晚上你大舅二舅過來玩,留下他們在家裏吃頓飯。」
尚富海和二哥對視了一眼,他趕緊說:「大姑父,我們就不在這裏吃飯了……」
劉學旺一瞪眼,直接說道:「你不在我這裏吃,你打算去哪裏啊,讓你們留下就留下,還能一塊吃幾頓飯啊!」
這是一個很悲傷的事實,但身為當事人的劉學旺卻很看得開,甚至還反過頭來勸他們,這讓一屋子人心裏更加難受了。
尚建軍和尚勇兄弟倆過來的時候,快五點了,外邊的天已經開始黑了。
妹夫李強也跟着過來了,自然沒有空手的道理。
大表哥和表嫂剛剛開始做菜的時候,尚富海就給金河大酒店那邊打了個電話,讓他們做一桌子好菜送到尚家莊來。
這還是尚富海去結賬的時候,金河大酒店的老闆出於習慣,塞給了他一張名片,尚富海當着人家的面不可能直接扔掉,就隨手揣兜里了,卻沒想到下午接着就用上了。
「海子,你以後再這樣,我就不管你吃飯了。」劉成知道他定好了菜,有點生氣。
尚富海笑了笑:「成哥,下不為例。」
表嫂也埋怨他:「富海,家裏這麼多菜,你還花那個錢幹什麼。」
越是掙錢難的,越是知道珍惜着花。
尚富海繼續傻笑了一陣,沒說話。
他們晚上都在大姑這裏吃了一頓,吃飯的時候,大姑父咳嗽了兩回,每一次用衛生紙去捂嘴的時候,尚富海總能見到紙上有斑斑的血點,這讓他心如刀絞。
要是按照往常的習慣,這頓飯非得吃到半夜不可,就算不吃,說話也能聊上大半夜。
可今天沒有,才8點多,他們就都走了。
臨走的時候,尚富海分明看到他大爺尚建軍緊緊的握着劉學旺的手,眼淚婆娑:「姐夫,我以後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一趟,你可得保重身體吶!」
劉學旺這時候就有點吃力的擺着手,說道:「好,好,呵呵,建軍啊,天黑了,快走吧,我就不送你們了啊!」
「蓮香,我有點累了,你去送送你倆兄弟!」劉學旺說完,興許是情緒有點波動,又咳嗽了兩聲。
不出意外,還是帶着點斑斑血點。
尚富海他們在前邊走着,大姑顫巍巍的送出門來的時候,尚富海分明看到他大爺這回真哭了,老淚縱橫。
那是一種走出這道門,下次再相見就是再不相見的訣別。
他站在大門口,回身握着尚蓮香的手,顫聲說道:「大姐,我姐夫這樣了,你可一定得保重身體啊。」
「哎,你們快點走吧。」尚蓮香擺擺手,她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尚勇說道:「大姐,我看着這樣不行,要不咱把姐夫再送到醫院裏去吧,在那裏好歹比家裏好點。」
「阿勇你又不是不知道,送多少回了,人家醫院裏現在都不收了。」她心裏其實也有那麼一點點的期盼。
畢竟是老來伴,一塊風風雨雨走了大半輩子了。
尚富海說:「大姑,要不這個事讓我來弄,行不行?」
尚蓮香就一個勁的搖頭,拒絕了,她說:「真不用了,治了這麼長時間,我心裏有數,你們也別勸我了,學旺他心裏其實比誰都清楚。」
過了片刻,她又繼續念叨着:「建軍,阿勇,你們倆說說,這人活着到底是圖個啥啊!」
她好像是在回憶過去,眼神也有些散漫的說道:「咱小的時候碰上了打仗,後來不打仗了吧,又開始鬧饑荒,家裏連點吃的都沒有,餓的不行了就啃樹皮去。」
「再後來結了婚,生了孩子,也沒過上幾天好日子。」
「現在吧,孩子好不容易人都長大了,也有自己的家了,我尋思着我們倆老的總算不用再操那些心了,不用那麼累了吧,哪知道我前幾年乳腺癌,做了兩年化療……」
「等我好了,你說說你們姐夫他又得了這個胃癌,吃點東西都這麼難,咱就是一個普通老百姓,想平平淡淡的過個日子,咋就這麼難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