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個月後?」
「司令,王委員就是這個意思,說是一個月後再說,伍定山那時候再斬。」
氣喘吁吁的傳令兵,一邊扇着風,一邊跟黃世安說道。
眼珠子一轉,原本還急着趕路的黃世安,立刻喊道:「都停下,停下先。」
他壓低了聲音,問傳令兵:「你來的時候,可瞧見什麼古怪沒有?」
「伍定山跪着求饒,哭的那叫一個慘,不過王委員給他發了一支煙,他就不哭了。」
「啐,狗東西真是孬種。」
罵了一聲之後,黃世安頓時鬆了口氣,既然王角不是現在就要弄死伍定山,那他急什麼?
沒什麼好急的。
土匪是「朝嶺寨」的,人是安仁鎮的,怎麼論,也少不了他黃司令一個輔助有功。
原本急着趕路的黃世安,頓時下了命令:「去陽家洞,本將要吃『羊鍋魚』。」
「司令有令!去陽家洞!」
「司令有令!去陽家洞!」
一通傳達,有心腹上前提醒黃世安,「司令,會不會有詐?」
「能有什麼詐?公開說的話,姓王的小子哪裏人?在你自己地盤上還翻了天,湯鍋里的鴨子還能飛?」
言罷,黃世安忽地想起來一件事情,「之前黃片讓人去耒陽縣,是辦什麼事兒來着?」
「說是耒陽縣警察局局長黃圖,幫忙做個中人,聯絡周圍幾家做寫寫算算的。哦,還有印刷鋪子,長沙的印刷廠,也有人過來,好幾天了。」
「那就沒得問題了。」
越發淡定的黃世安尋思着就寫寫算算的,無非就是印一點規章啊、制度啊,這些破爛玩意兒。
泥腿子沒一個信的。
你就是跟泥腿子說明天分老婆,他們也就是起鬨熱鬧熱鬧,根本不會當真。
「司令,這個王委員,年紀輕輕的,跟以前來的長官的,真的感覺有點不一樣。說不上哪裏不一樣,但就是讓人覺得不好相處……」
「廢話,他是下山虎,能一樣?跟着他混的張延魯,原先姓馮,聽說惹了哪家狠角色,東躲西藏的,最後得了姓王的庇護,現在都敢切了二品大檢察官的耳朵當下酒菜。惹不起,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所以說感覺不一樣嘛,伍定山這個土匪頭子,以前多狂多囂張,見了姓王的直接下跪。真是……」
「媽的,老子突然想起來,長沙那邊教育廳的人也有下來的,你先回鎮上,收拾收拾房子,再準備幾個小姐,到時候招待,記住,要漂亮的。教育廳的人嘴挑。」
「是!司令!」
這年頭的「小姐」,大部分時候,還真就不是正經人家的稱呼。
倘若正式場合有「小姐」這個稱呼,一般而言,是某些地方的方言,近似「小娘」或者「小娘子」,大部分時候,「小姐」就是一笑樓這種娛樂場所的從業人員。
為了招待視察的長官,不管是哪個部門的,黃世安在安仁鎮的軍寨中,長期養着幾十個「家妓」。
對外則是宣傳「乾女兒」,還分了田、鋪、水、林,將來「出嫁」的時候,想要這些家當的男人,其實並不在少數。
哪怕只是「田皮」,在安仁鎮這裏,照樣是可以交易的。
實際上滑山和天元山之間的河谷,自從水患逐漸平息之後,號稱「萬畝風塘」,結果真正用上的,也就三四千畝,剩下的大部分地,「田皮」就是交易着玩兒。
立了功的大兵們,動不動就賭博,一晚上輸掉幾百畝地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這不算敗家,因為這些地在哪兒,他們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而且到手的地契,也就就是個「田皮」,他們寧肯給黃世安當狗,也不會去種哪怕一分地。
隨處可見的荒地、無主之地,並非真的無主,只是使用權在牌桌上用掉了,然後可能贏家都忘了這回事,也懶得去瞄一眼。
保不齊下一次玩牌,這「田皮」又會輸給另外一家。
「萬畝風塘」,被不少人戲稱「風塘風塘,西北風聚成塘」。
但只要還是有人要吃飯,這地,終究還是要種的。
每當黃世安的「乾女兒」出嫁,那些迎娶黃司令女兒的賢婿們,其實大多都是老實巴交,整個安仁鎮一半的田舍郎,都跟黃司令沾親帶故。
黃乾爹,也是安仁鎮有名的風景線。
說不定七八十歲的老頭子,也會喊着「黃乾爹」。
這光景,自忖沒什麼遺漏之處的黃世安,想着的就是怎麼借王角這股「東風」,趕緊讓自己謀個好去處。
安仁鎮的「家業」,還是可以傳下去的,可以先找個合適的女婿用用,將來再轉給孫子,那這天,這王法,還能變了不成?
而此時,在衡陽的一處「金菊書屋」裏頭,本地和長沙來的書局、印刷鋪子老闆們,都是面面相覷,不知道突然要做什麼。
只是操着長沙口音的年輕人,跟他們說了一通有的沒的之後,就甩出了兩套小黃文,「今天同意呢,《金玉婷》就有的印,不願意的呢,也不為難,這是茶水錢,辛苦老闆們走一趟。」
「噯,不敢當不敢當,既然是王委員的意思,那自然是問題不大的。」
「是嘍、是嘍,王委員這麼客氣,怎麼好意思不給面子嘍。」
「這個《金玉婷》,我怎麼好像在長沙沒有看到過嘞?」
「新出的筆桿兒,還挺瀟灑的嘍。」
說話間,幾個老闆的眼睛,都盯着《金玉婷系列》,連「金菊書屋」本地的經理,也是一個勁地着急,這樣的「肉文」,印出來是不愁去處的,之前他也收到了南邊來的消息,只說是有新文,卻不料居然層出不窮。
只是着急歸着急,卻也得強打精神,按捺住這份激動,等到散了茶水場,本地的經理這才急急忙忙道:「我們『金菊書屋』一家,就能吃下嘍,滿哥再考慮考慮……」
「難道你要到處宣揚,說是王委員要給你們印這種東西?」
「這……不敢、不敢、不敢……」
本地經理猛地一個激靈,這才反應過來,不是什麼賺錢的事情,都能到處宣揚的。
這可是南來的王委員,給的面子。
現在王委員是三縣「義勇安民委員會」的委員,更是衡州的委員,湖南的委員,他要是亂來,豈不是拆台?
到時候新義勇把他拿去沉湘江,也不好說什麼。
「哼。」
年輕人起身,不再去多言,離開之後不一會兒,「金菊書屋」外頭就有人來,抱着一摞紙,都是新印刷好的傳單。
那傳單上,赫然就是一行大字:天元山「朝嶺寨」土匪公審大會近期舉行!
密密麻麻的一堆字下面,才有一行小字:三縣一鎮新義勇安民委員會。
「要我說,抓了大老表,就地處決就行了,這個外來的王委員,真是多此一舉。」
「樹要皮,人要臉嘍。」
「也是。」
小工們都在那裏閒扯着,一張宣傳單滑落,反面有一個小印,有「衡陽州立第一中學專用」的字樣。
而在別處,有的印刷鋪子中,同樣的宣傳單,反面的小印,則是「張衡中學專用」。
至於「衡陽輕工技校專用永興煤礦中學專用」……
也是隨處可見。
只一天的功夫,不僅僅是衡陽,衡東、衡南到「高山」的峽谷入口,整個耒水一帶,數得着的學校,都是有人在宣傳天元山「朝嶺寨」土匪要被公審這件事情。
宣傳的人並沒有什麼別的口號,只說這麼一個事情。
如是持續的三天,熟悉這些派發傳單的人之後,各級學校也沒有多想,這等事情,要說怪,也的確有點怪,但要說有多怪,卻也說不上來。
三天之後,宣傳單卻又換了個模樣,說的是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新義勇安民委員會」要在安仁鎮搞個講習所,具體就是當了「新義勇」之後,有什麼好處,能怎麼升遷,都是講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餉銀從何而來,如何發,攤多少米麵糧油,減多少田地稅賦,抵多少力役河工,這一次,去學校湊熱鬧的人,就不只有學生,還有學生的家裏人。
親族親眷湊個熱鬧,打問清楚之後,十里八鄉也是想着找附近讀中學的「秀才」,詳細地了解了解。
總有讀不了書的年輕人,這光景有個去處,也是想着找個出路。
如是又三天,衡州諸縣,甚至遠一點都到了潭州、袁州,都知道衡州有個王委員,實力很強,來了就擺平了天元山「朝嶺寨」的土匪,這一窩天元山的土匪,已經被描述成了窮凶極惡,且是衡州第一,哪怕是平日裏不服氣「大老表」伍定山的江湖同道,這光景也已經顧不得爭道上第一還是第二。
因為甭管第一還是第二,伍定山的實力擺在那裏,千幾百號人,幾千畝地,還靠着一處大水庫,結果直接就被人全鍋端,還要公開審判,豈能不害怕?如何不恐懼?
只是這光景,先恐懼的,卻是湖南本地檢察廳的人,各級檢察官紛紛前往長沙告狀,說是公審這種事情,不是不可以做,但是王委員太年輕,可能把握不住司法問題……
一地的雞毛,愁惱的,都是政府中的人。
這光景,各州各縣埋怨王角的不是沒有,但都是罵檢察廳的人自己窩囊沒種,卻來指着他們跟王角別眉頭。
搞笑麼?
實在是中央檢察院二品大檢察官都被人家的小弟切了耳朵,那他們這些混口飯吃的,是去送人頭不成?
政府不願意出頭,檢察官們便琢磨着,可以勒令各地的書局,把印的傳單都給撤了,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是湖南本地人,憑什麼外地人過來印個東西,你們就印啊?
撤了。
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一回別說是「金菊書屋」,就是縣級的小門小戶印刷廠,都是直接啐了他們一臉狗屎。
當然也不是沒有人去認真打聽,有幾個檢察官門路廣,很快就得知,如今印刷鋪子只要是想要掙倆錢花花的,都在搞《金玉婷系列》,精裝的還是粗陋的,各種各樣的,反正都有。
耒陽縣開往長沙的船,用來壓艙的就是小黃文。
沒裝訂,是打算去了長沙之後,再裝訂。
耒陽縣一天就能印幾百本,再加一些半成品,可以說非常的可觀。
誰都不是傻子,都盯着大城市的犄角旮旯,賺這點見不得人見不得光的錢。
旁敲側擊,得知《金玉婷系列》是人家王委員隨手給的,檢察官們頓時閉了嘴。
沒辦法,是挺好看的。
可擼。
可擼,就能賣錢。
這是天理。
哪怕見不得光。
但這個見不得光,可不是什麼違法,大城市中的各個娛樂場所,外加碼頭街頭,銷量不會差的。
等到第一波「民間復刻」出來之前,有「金菊書屋」震懾,起碼也是半年以後的事情。
半年以後……
他們的「靖難軍」有沒有打到長沙都兩說呢。
老闆們也很實誠,反問關係好的檢察官,換做是兄弟你,你怎麼選?
檢察官們更實誠:我他媽讓工人加班十八個小時!!!!!
於是乎,詭異的事情就這麼進行着,檢察廳的人天天去州府、縣府告狀,說王委員的事情,可能不合法,至少不符合程序,也不符合流程,至少得讓他們檢察廳的人,也參與到公審中去。
州府、縣府的人則是裝傻,表示這個事情已經在調查,過幾天就會答覆。
大家一起裝傻,仿佛渾水摸魚,然而這一通鬧騰,反倒是讓縣城州城附近的鄉民們,也知道了「王委員」這個存在。
空降來的年輕大官,有實力,有前途,家裏不成器的東西去當「新義勇」,應該能混口飯吃吧。
要是有門路疏通,說不定跟着「王委員」就飛黃騰達了呢?
很單純的想法,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覺得跟着「王委員」,能混口湯喝。
於是乎,當《金玉婷系列》在湖南開印的第十天,哪怕是在田裏割稻的農民,在田頭歇腳喝茶的時候,也在聊着,二十天之後,是不是帶着人,去一趟安仁鎮看看熱鬧,遠是遠了點兒,但萬一王委員招的「新義勇」,選上自家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