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幕不止姬朝和季孫行父看到。
他們的護衛,以及一同過來的列國官員,還有外圍的數萬士兵,一起見證了那一幕。
戰場上很多人都在面面相覷,難以相信自己看到的為真實。
進入攻擊姿態的老呂家士兵,還有歸於呂武指揮序列下的那些士兵,他們心裏當然也震驚,下一秒卻泛起了狂熱。
呂武抱着已經不成樣子的粗圓木絞着城門破洞。
他身上插着二十來支箭矢,不過也只是插着而已,沒有造成實際傷害,城門破洞足夠大就丟開圓木,抽出戰劍率先殺了進去。
老呂家的士兵緊隨其後。
在呂武逮住一個不是劈死就是捅死的開路下,他們殺進了城池中,分批堵住不斷湧來的秦兵,一部分則是進攻城內上城牆的通道。
正面戰場的攀登已經開始。
因為沒有「咬鈎」這個部件,木梯一再被秦兵推倒,呂武麾下的晉兵卻是不管不顧。
木梯倒了就再豎起來,一臉狂熱地再次攀梯。
有一些晉兵則是在朝城頭丟有鈎子的繩索,抓住繩索就口含匕首開始攀爬。
從城門殺進去的晉兵越來越多,他們進城後看到的是呂武帶着甲士在最前方大殺特殺,聽從軍官的命令搶攻通往城牆的過道。
將過道佔領下來,殺上城牆開始攻擊秦兵。
「僅是一次攻擊……」姬朝感覺自己在做夢,不是那麼確定地說:「殺上去了?」
秦兵作戰未必有紀律,卻是異常兇悍。
滿城都在喊「城破了」,換作其餘列國的軍隊早該崩潰,秦兵卻是依然堅守崗位,戰鬥到被殺或是被俘。
殺進城內的呂武,他抽空下達命令,讓老呂家的甲士緊緊跟隨自己。
而呂武的身邊,一次次地揮出武器下,躺滿了死去的秦兵。
秦兵看到哪位同袍一旦沖向呂武,下一秒就成為屍體,有勇氣的秦兵反覆衝上去,一次次變成屍體,其餘人則是開始膽怯了。
任誰看到寒光一閃,不是腦袋掉了,就是被劈成兩截,本來有再大的勇氣都會泄掉。
秦兵遲疑不再衝鋒,給這個交戰場地讓出了足夠的空間。
一旦有了足夠的空間,晉兵的病再次發作。
晉兵對組成陣型是一種反射習慣,他們開始肩並肩站成了「隊」,一「隊」又一「隊」的晉兵漸漸成為「徹」。
他們在呂武舉起戰劍向下揮的動作中,吶喊「殺!!!」向前衝鋒。
失去膽氣的秦兵,有些咬牙發起反衝鋒,更多的則是扭身就跑。
判斷情勢已經占憂的呂武,他沒有繼續向城內殺,來到城牆上。
已經有士兵破壞秦軍的旗幟,插上了屬於晉軍的旗幟。
當晉軍的旗幟被插在城頭,城外沒有發起進攻的晉兵,還有來自列國的士兵,他們看到後立刻發出歡呼聲。
「如此之速?」郤周沒有親眼看到,聽到西邊傳出震天的歡呼聲,有腦子能進行判斷。他看着郤氏士兵還在跟城牆上的秦兵僵持,咬牙吼道:「一刻鐘未佔領,斬『卒』長!」
自然會有人去將郤周的命令傳達給前方的「卒」長。
而這些「卒」長不想死,他們自己需要拼命的同時,還會加強對麾下士兵的管束,少不得威脅自己被斬之前要先殺某某誰。
高壓的命令之下,郤氏的攻擊部隊也開始拼命了。
作為看客的其餘軍團,上到晉國元帥欒書,下至小國的士兵,他們只是在談論一件事情。
「陰」那個地方並不出名,以前也沒有出現過名傳列國的貴族。
好些人第一次聽到「陰氏」,還是去年晉君跟秦君在「交剛」會盟之後。
他們聽到的消息是,「陰」地的新領主被秦國針對,雙方在晉君和秦君,以及列國使者的見證下,進行了非常公平的致師。
春秋時期發生致師很平常,一般就是有勇猛名聲的貴族,出去在萬眾的注視下展開公平的決鬥。
「陰」地新領主之所以會出名,是陰武子單憑一己之力屠戮了數十秦軍甲士。
這年頭,勇猛的人不少,能夠單憑一己之力就幹掉數十人肯定有,但陰武子殺的是甲士。
另外,根據親眼見證那些人的說法,陰武子殺起人來很恐怖,幾乎沒有留下全屍。
讓陰武子名傳各個諸侯國是另外一件事情。
晉君前往宋國跟楚君(楚共王)會盟,姬壽曼當着很多國家國君和使者的面,提到晉國出了一名力可拔山的絕世猛將。
當時的場合很正式,肯定會有史官在場。
再來是國君的數量多,列國的將領也不少,他們只當晉國的國君是在吹噓,壓根不信也就當成一個笑話。
正經的事情未必會有人三天兩頭提到。
晉國稱霸已經有一段時間,眼見有衰弱的跡象,好些國家還是很願意調侃正在衰弱的晉國。
什麼時候晉國出現了一名猛將,還特麼能力可拔山,少不了被酸溜溜的列國人士當成笑話,時不時再拿出來嘲諷一番。
今天!
在周王室「卿」,列國國君,一些使者,還有數萬將士的注視下,發生了很不可思議的一幕。
他們看到呂武抱着粗圓木衝鋒時,內心更多的是犯懵,覺得呂武就是一個傻子。
結果城門真的被暴力破開。
看到那場面的人,之前多麼嘲笑呂武,後來就有多麼震驚。
華夏每年都要爆發戰爭,誰聽過單靠一人懷抱圓木,能把城門給破了的?
沒有啊!
然後,城門真的被撞破,又殺了進去。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而已,「高陵」西城牆被殺進去的晉軍佔領了。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以前沒人幹過一人破門的壯舉。
郤氏軍隊攻打「高陵」十二天,一直沒能佔領城牆段,更別提成功破城。
陰氏的武帶着軍隊一個衝鋒就拿下了!?
「城破了?」欒書內心有些懵,卻要一副盡在掌握的姿態,看向荀庚說道:「陰武之勇,舉世皆知矣。」
這邊可不止有晉國人,還有來自包括周王室和八個諸侯國的人,他們一起見證了呂武的武勇。
荀庚的表情很複雜,說道:「罃之明,我不及也。」
智罃和荀庚是雖然已經有不同的前綴,卻還是一家子的人。
之前,荀庚其實搞不懂智罃幹麼一個堂堂的「卿」,卻表現出對呂武的欣賞。
荀庚是智罃的堂兄弟,一直因為智罃曾經被俘的經歷,不想跟智罃走得太近。
現在,荀庚親眼看到了呂武的表現,心裏感到了驚喜,更多的是酸溜溜。
「智伯多智慧。」欒書挽着鬍鬚,笑眯眯地說:「此前智伯言及疲楚之策,深得我心。」
荀庚行禮。
他要說話卻先咳嗽了幾聲,越咳越嚴重,話都講不出來。
欒書被嚇了一大跳,趕緊讓巢車降下去,喊來荀氏的家臣將荀庚帶下去休息。
另外一邊,上軍將士燮和上軍佐郤錡也在一輛巢車上進行交談。
郤氏攻打了「高陵」十多天一直沒能攻克,等呂武的部隊加入到攻擊序列,卻是一次攻擊就破城,多少讓郤錡感到十足的沒面子。
士燮是個有「和平大使」稱號的男人,看到郤錡臉色不渝,勸解的話到了嘴邊卻沒說出去。
郤錡當然不能明着抱怨郤氏軍隊戰力堪憂,少不了要講「高陵」的守軍連續作戰十幾天,疲憊了才讓呂武佔了便宜。
一忍再忍的士燮還是忍不住了,說道:「陰氏亦我國貴族,名已傳列國;列國知我晉國新出猛將,此為國家幸事。」
郤錡知道士燮是個老好人,只是覺得呂武佔了郤氏的便宜,心裏酸溜溜地說:「怕不是韓氏、魏氏與趙氏的幸事?」
這特麼!
韓氏和魏氏撿到寶了啊!
尤其是韓氏!
畢竟,呂武一直服役的軍團是「新軍」,幫趙旃最後亮相,以後肯定還是去韓氏主導的「新軍」服役。
至於趙氏,新復立的實力還沒以前的十分之一。
可是再想針對趙氏,誰都要把呂武的反應考慮進去。
「中行氏與陰氏親善。」士燮的本意是提醒郤錡,跟呂武友好的家族不少,又說:「我聞智伯使權予陰武,主張『智』地修葺。」
郤錡內心更加酸溜溜了,死撐着說道:「若陰武此後常在『新軍』,我郤氏亦栽培之。」
士燮就不打擊郤錡了。
人家呂武有韓厥這個老丈人,跟智罃的關係也好,毛病了才會離開「下軍」到「新軍」混。
殺進城池內的呂武,他現在在幹嘛?
本就是孤立無援的「高陵」,城破後守軍的抵抗意識降到最低,只是垂死掙扎了一下下,大多數選擇跪地投降。
呂武知道自己已經搶盡了風頭,沒打算俘虜太多秦兵,親自帶人殺向了秦軍的匠造處。
軍隊出征肯定會攜帶匠人,一般數量還不少。
呂武成功地俘虜了七八百匠人,要從西門而出時,迎頭撞上了郤周。
「除此些匠人,我陰氏不佔俘虜。」呂武當然看見郤周的臉色不好看,態度軟中帶硬,又說:「僅為我陰氏,不含各家。」
郤周做不了主,臉色有些僵硬地說:「元帥召見,你隨我來。」
城中的亂象還沒有平息,只是這場攻防戰的結果已經出現,秦兵再怎麼反抗也無法扭轉戰局。
呂武聽到欒書召見,喊來宋彬將俘虜到的匠人帶去黥面,自己當然是跟在郤周后面去見欒書。
他過來時,看到的情況卻是有些不對勁。
郤周同樣發現了不平常,看到一面大纛,失聲道:「君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