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友誼的小船,一路順着激水向北部前去,大家來到岳山附近,到了這裏,再向東部略微北向的方位,順着濼水東行,可以抵達獨山,從獨山向正北部地區走大約三百里,就是高氏山。
「高氏山是個怎樣的地方呢?」
路上娥皇詢問妘載,希望得知赤方氏祖地的情況,而妘載則是搜索記憶中的情況,斟酌了一些用詞,語氣略微帶着緬懷的開口了:
確實是緬懷,對於妘載來說,高氏山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只存在於記憶中的高氏山,而妘載自己根本沒有去過。
但是祖地的很多記憶,都來自於原本已經消散的那個魂靈。
「東次一的群山,諸山神是人身龍首,但是高氏山下的羜之野,卻是東次三的諸神在管轄,是人身羊角的天神我們的老天神,名字叫做羨他的年紀很大,據說我們的先祖來到那裏的時候,他就已經存在了。」
「容光叫做縉雲,他的兒子是伯陵,伯陵生了殳,殳有五個兒子,其中一個叫做大望,他離開大河的範圍,向東南部而來,居住在中山諸山之中,他生了兒子叫做方山,方山的兒子叫做乃明,乃明帶着族人遷移到淮水的北部,他的兒子生於一個多雨的月,所以叫做濛。」
「濛就是微雨的意思,他老了之後人家稱他為翁濛,他的兒子就是不息。」
「赤方氏的先祖是不息? 他帶着人民遷移過了淮水? 來到南部的高氏之山附近,在羜之野這片肥沃的土地居住? 繁衍生息? 他帶來的那部分族人在此定居,這就是我們赤方氏。」
「赤就是紅色? 是火的顏色,因為先祖曾經是縉雲之官? 我們是火神之後? 所以來到這片肥沃的土地,燒山墾荒,就叫做赤方氏。」
「高氏山是很好的土地,它的河畔生產一種石箴? 在巫醫的手中打磨成石針? 可以用來治病,我小時候就被老巫師用這種針扎過但是後來渡大江的時候,我生了重病,用這種針就沒有效果了」
箴石就是一種專門製作石針的石頭,而石針是古代的一種醫療器具? 用石頭磨製而成,可以治療癰腫疽皰? 排除膿血。
「高氏山上有很多美玉,靠近諸繩水的河床附近? 有很多的礦,什麼銅鐵金石」
赤方氏的古老土地? 是肥沃的一片土地? 羜之野上的土地非常肥沃? 能夠養育數萬人,平均兩三年才需要短途遷移一次,而高氏山附近又盛產很多金屬礦物,龍滌氏正是看中了這兩點,才發動了對赤方氏的侵略戰爭。
「所以說落後就要挨打,沒有高等級冶銅科技,只有初級冶銅術的赤方氏,在銅器稀少的情況下,很快就輸給了人數更多,裝備更精良的龍滌氏。」
「那時候,龍滌氏帶着他們的附屬部族攻了過來,我記得,當時老巫師召喚百獸作戰,於是龍滌氏便放起了野火,他們圍剿上來,萬獸強行撲擊火焰,當然也有更多的遇到火焰而逃竄」
「我從很小的時候就跟着老巫師學習,老巫一直說我的血脈不純,又體弱多病,但是也勉強可以算一個巫師候補,於是就和他學習我有三個師兄,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大師兄叫做妘淵,他在熊熊的火焰中被燒死了,二師兄叫做妘余,他是一個很摳門的人,往往積累財物後都要藏起來,他被龍滌氏的巫師下了詛咒,七竅流血死掉了」
「三師兄叫做妘卜,擅長占卜卦象,但是膽子小,他很怕死,然而我們在戰敗後,他吞了甲骨斷喉自盡了。」
妘載說着這一切,語氣之中沒有可惜和憤怒,只有無盡的追憶和緬懷,仿佛就是在說着歷史中微不足道的一些故事,但卻讓娥皇,文命等人心情沉重。
能把自己部族過去的悲慘事情,說的這麼輕描淡寫,甚至如旁觀者一般,這正是說明妘載的內心深處,充滿了燃燒不滅的復仇之火啊
阿載,大家都理解你啊!
妘載絮絮叨叨的說着,嘮叨了半天,忽然感覺到一堆目光,再看小船上,大家都在用一種憐憫和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
幹什麼,幹什麼啊你們!
重華:「阿載,原來你的身世如此悽苦」
妘載:「不,我說了很多東西吧,不要聽話只聽後半截啊」
修:「不,這樣只會襯托的你更加悽苦。」
妘載擺了擺手:「誒!你們啊,都是在胡亂的聽!聽不懂我話中的意思!我說這些是為了表達我們經歷的悽苦嗎?」
「二黃和文命都是大部族出來的,一出生就帶着光環,重華是小部族出來的,應該能了解我的這些描述,但是這不重要,過去的東西都已經過去了,仇恨不會忘記,但是也不能一直被仇恨所驅使。」
「在山海中,像是赤方滅部一樣的情況,屢見不鮮,二黃,你在南方的時候,看到一些人是不是手足都有木製的肢體?那是你大哥阿紅給他們製造的,他們是甘盤氏,他們的手腳就是以前被地猶氏砍掉的,讓他們開山挖石頭當奴隸,砍掉手腳,他們就沒有逃跑的力氣了。」
娥皇不說話,沉默以對。
「大部族一聲號令,天下人都來遵從,而小部族呢?在路上被人欺壓,被人截道搶糧,被其他部族的人征出人口去當前鋒和勞工」
「山都神你們都知道,可你們知道他是怎麼變成神的嗎?一隻山都,吃掉了一個將死未死的牛神,這個神就是蜚,他的部落早在遷移之後就死光了,所以他也要死了,只是憑藉着一股不甘心而沒有死去,山都神把他吃了,變成了神。」
「山海之中,戰敗的部落被流放,或成為奴隸,成為奴隸的部落可以苟延殘喘,說不定以後還可以成為附庸,或者脫離一部分的機會,而被流放的部落呢,或許能生存下來,但是更多的,都是滅亡了。」
「被流放的部落,沒有太多的人口,幾乎沒有任何的工具,大部分都是老弱病殘,他們在山海間,很快就會自生自滅。」
「像是這樣的部落,從太古三皇的時期到如今,不知道有多少呢,天下的民眾,流離失所,但是在大部族的眼中,幾百人的滅亡,能稱之為震動天下的事情麼?不過是在大海裏面投入一個石頭罷了,浪花雖有,不過頃刻就會平靜。」
「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欲望,有欲望就會有爭鬥,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用慣了的就會棄之如敝屐。」
「然後,他們被歷史遺忘,永遠埋葬在山野之中,千年萬年之後,也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他們的名字,因為他們本就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留下來。」
「赤裸的生,赤裸的死。」
「而那些大部落,他們可以留下石碑,留下刻文,留下陶器,向千百年後的人們,傳頌着他們的故事」
諸人被妘載的這番話說的全都沉默下來,沒有人冒泡也沒有人耍寶,以往的騷話似乎都被遺忘,而受到衝擊最大的反而不是娥皇和文命,而是重華。
他忽然想起了過去的艱辛,但是他又想到,自己以前的艱辛,和這些滅亡的,連名字都不再擁有的無名部落,根本不值一提。
他至少還活着,還活的很好,父母都在,歷山的生活也能滿足需要,還被雷澤神和一位鍊氣士看重,如今更是身邊滿是朋友,而自己也成為天子候選
然而什麼才是帝與王?
上層的人們稱頌天帝與古皇的德行,下層的無名部落,每時每刻都在消失。
「上不厭其樂,下不堪其苦上層貴族不滿於已有的歡樂,下層百姓不能忍受痛苦的生活,大的部落擔心自己的生活不能變的更好,而弱小窮苦的部落則是在挨餓受凍乃至於流離去死!」
重華忽然對天帝的位置有了巨大的疑惑。
什麼是大治之世?
「帝治天下五十年,不知治與不治。」
三代之時雖然社會風氣良好,但是部落傾軋這種事情,當然也是存在的,這並不矛盾。
任何一個時代都存在,不過是從部落變成邦國,在周朝演變成春秋戰國大家都喜歡恃強凌弱,弱者希望變成強者,強者打壓弱者,而這種赤裸裸的野性被道德和禮法壓制,那才是文明。
就像是齊桓公,大家都知道他是借着天子的名頭當霸王,但是誰也不能說出他一個不字,因為他是真的尊奉了天子,並且不曾僭越,而且還幫那些弱國復國,又保護中原子民,驅逐北方的敵人。
於是天下列國都心悅誠服於他。
而在現在,中原就是最大的部落聯盟,但是卻不恃強凌弱,所以大家都希望投奔中原,但是更偏遠的地區呢?
不能照顧到的,東夷有東夷的規矩,百越有百越的規矩,洪州也有洪州自己的制度,而西南的諸多部落甚至還保持着原始風貌,而祁連山下的崑崙三部,更是無恥的代表人物,被他們驅使吞併的部落,太多太多,連西王母都不敢全面招惹他們。
重華突然明白了帝放勛那句自問是什麼意思,天下大治,這個天下有多大呢?
原來當今之世,殊死者相枕也,桁楊者相推也,殘戮者相望也!
(被砍頭得人一個壓着一個,戴鐐銬的人一個挨着一個,被殺害的人一個望着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