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機之下的群體意志?」王離看着女皇帝和呂神靚,總是覺得這件事本身顯得越來越詭異。
「我不明白你這句話到底具體意味着什麼,但總覺得你的意思和我的意思有些相同。」女皇帝看着王離,淡淡的一笑。
王離的眉頭皺得更深。
他越發覺得那張巨大的人臉一直不和他們正面接觸,似乎並不是要單純的利用他們,或是殺死他們。
這神都在他的感覺里越來越像一張真實的棋局,整個神都,他和呂神靚、鄭普觀,全部都是棋盤裏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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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普觀或許覺得殺光整個神都的人,就像是清空整個棋盤上的棋子,到時候道理自現,但他和呂神靚之前出過這座城,這座城之外並非是星空,而是真實的天地。
所以他隱約覺得,若是真的殺光了這座城裏所有的人,那整個棋盤就自然往外鋪開,這個時代,這個世界,便成了困住他們的棋盤。
現在這女皇帝所說的天意民意的說法,和自己之前認知之中的群體意志不無相像之處,那麼,????????????????難道正是因為這名女皇帝和自己有類似的認知,所以那張巨大的人臉,才會將自己和呂神靚、鄭普觀一起丟入她所在的時代?
他是要印證什麼?
印證自己和女皇帝是錯誤的?
再強大的群體意志,也不可能戰勝像鄭普觀這樣天魔般的存在?
呂神靚的聲音在此時響起。
她對着女皇帝說道:「所以你現在要舉全城之力,殺死鄭普觀?」
女皇帝點了點頭,道:「他在這座城裏殺了很多人,燒了很多人花了一輩子的心血才建成的房子,所以現在全城的人都想他死,那我必須遵循他們的意願。」
說到此處,她看着王離和呂神靚,道:「我並不很清楚你們的世界,你們那種神佛般的道理,我只知我這個世間的道理。如果你們出面攔住他,又或者你們說服他,那哪怕你們是真的天神,那在他們的眼中,天神也會是他們的敵人,他們今後也會想要挑戰天神,殺死天神。就算你們真的是上蒼的使者,他們也會認為你們是壞的使者,他們絕對不會相信上蒼的意志是要破壞他們一代人甚至數代人的心血,他們也不會相信上蒼會絲毫不顧人間的法則和美好,肆無忌憚的殺死他們的親人。」
「我們接受你這個說法。」呂神靚極為乾脆的點了點頭,道:「反正我們和他也不熟。」
王離無奈的笑了笑。
呂神靚這話是不假,只是在這種時候說出來還是顯得有些搞笑。
「陛下,我也不懂你說的那些天道,但不惜代價…我們真的能夠殺得了他嗎?伏屍百萬,血流成河也在所不惜麼?」張柬之的聲音在此時響起。
想着這座城裏即將流淌着更多的鮮血,他的聲音都開始不斷的顫抖。
女皇帝無比威嚴的看了他一眼,道:「只要你們所有人都遵從這座城的意志,只要你們不要妄加猜測,不要去干擾城裏這些人的意志,那這座城就會繼續存在下去,大唐就會繼續存在下去。」
「那我們可以做什麼?」他身後的一名大臣顫聲說道。
「讓這座城裏的人都知道,我不會阻攔他們的決定,我會和他們站在一起。讓這座城裏的所有人知道,整個皇宮,整個神都也沒有任何一位大人和將領會阻攔他們的決定。」女皇帝聲音微寒的說道:「所有人都要站在一起,殺死這個人。」
頓了頓之後,她看着張柬之等人,緩緩的說道:「最關鍵的是讓這座城裏的人都知道,我就在這裏,我不怕他,大唐不會怕他。」
「大唐不會怕他。」
當她的話語在皇宮的城牆上響起時,永豐坊的河岸邊,一名老人停了下來。
這名老人赤裸着上身,他瘦得身上似乎只有皮和骨頭,一根根骨頭都清晰可見。
但是他的骨頭裏卻似乎蘊含着驚人的韌性和力氣,讓他可以一直不停歇的勞作。
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在擔水。
他從河邊的碼頭上擔水送到街道上的水龍車裏,他的喘息讓他的胸腔劇烈的起伏,肺腑之中發出的聲音,就像是打鐵鋪子裏的鼓風皮囊已經撕裂了口子一般。
但即便如此,他擔水的速度比尋常的年輕人還要快。????????????????
這條河叫做伊水河。
它在王離等人進入的長夏門城門側入城,在城中經過歸德、正俗、永豐、嘉善等二十餘個大坊,朝南匯入城外的運渠,朝北則匯入城中的洛渠。
在這名老人還是年輕人時,他就在附近的酒坊里勞作,翻蒸穀物、擔水、通渠、封泥,什麼重活髒活都做,在枯水季時,他還會去做運渠和洛渠之中的縴夫。
他年輕時的血肉,便似乎在這樣經久的勞作之中漸漸被消磨,漸漸變成了一張貼着骨頭的厚皮。
這樣的艱辛勞作也終於換來了足夠的回報。
他在永豐坊這邊沿河邊有了一座自己的小院。
哪怕他一輩子都沒有婚娶,哪怕他明知自己不會有多少年好活,但這就是他一輩子的願望,而這個願望完成,可以讓他快活很多年。
哪怕只是在自己的小院裏,在靠河的窗口坐一下午,只是回想自己年輕時的很多事,對於他而言都是快活。
若是坊間華燈初上的時候,有一壺濁酒,有一兩道下酒小菜,那對於他而言便不只是快活,而是莫大的滿足。
哪怕他已經如同風中的殘燭,但即便這樣慢慢的老死,他都很安心,都很滿足。
在他擁有了這個小院之後,他已經不需要那麼辛勤的勞作,不需要和年輕時這樣去擔水。
但是今日裏,他的小院燃了起來。
不只是他的小院,他小院所在的整條街道此時都燃了起來,哪怕這條街道就在河邊,但是洶湧的火勢卻無法遏止。
他的小院淹沒在火海之中。
他的小院燒得可能什麼都剩不下的時候,他還在奮力的擔水,哪怕他喘不過氣,他都沒有停歇。
然而此時,他停了下來。
因為他知道這樣做已經無用。基化、道化、宣范、思順…他看到那些大坊都燃燒了起來。
神都以坊劃分,每個大坊之中又有無數小坊和小市,而現今所有大坊共計一百零三,而此時他放眼望去,恐怕至少燃起了二十餘坊。
而那人還在縱火。
越是往裏,房屋便越是密集,街道更窄,那人放火便越是容易。
「沒有用的,不要救火了!」
他停了下來,然後大叫了一聲。
他根本不懂什麼策略,不懂什麼軍事,但此時,他知道救火無用,知道再將力氣花在這救火之上,便是毫無用處,就算他們更快更拼命的擔水,都沒有用處。
在這座城裏,平時他的叫喊不會起到什麼作用。
但這條街上,誰都知道他的往事。
在救火的人群之中,誰都沒有他擔水更多,誰都沒有他年歲大。
所以此時他的叫喊,便分外的有力量。
隨着他的這一聲大喊,所有都在拼命救火的人們身體一震,都慢了下來,隨即所有人都停了下來,和他一樣沉默僵硬。
有人在此時補了一句,「拼命擔水潑水都沒有用,我們不要把力氣花在這上面。」
和那名傳奇的老將相比,他們這些普通的百姓醒悟得有些晚。
但此時他們的醒悟,他們被火燒紅和被煙氣熏黑的臉龐????????????????,卻反而顯得更有力量。
「皇命終於來了?」
「是皇帝陛下的命令?」
洛渠的大橋上,十餘名一直在等待着軍令的將領聽着最新的軍令傳報,他們的眼眸也像是被燃燒了起來。
一種如釋重負和猙獰交織的情緒,浮現在他們的臉上。
「燒!你就繼續燒吧!」
一名將領看着那些燃燒的坊市,寒聲問道:「永樂那一帶佈置好了麼?」
他身前一名騎軍剛剛到達,聽到他這樣的喝問,那名騎軍來不及行禮,直接道:「已經好了。」
「走!」
這名將領縱身跳上身前的戰馬,然後對着身後橋上的那名傳令將領道:「告訴邱將軍,如果我們不能成功,我們也會儘可能的拖延一定的時間。告訴他,如果他能活着,明年別忘記給我們灑幾壺好酒。」
鄭普觀拖着一根燃燒着的火油布在街巷之中狂奔。
長達數丈的油布燃燒着,在他的身後就如同火鳳的尾羽瘋狂的舞動。
他的身後,似乎一切都燃燒了起來。
他越是縱火,所受的阻力就越是少。
他奔跑得暢快,心情也越發舒暢起來。
但是這個時候,他開始察覺到這座城似乎變得有些不同起來。
似乎反而安靜了下來。
灼熱的氣浪之中,似乎反而有一種冰冷肅殺的氣息,開始在這座城裏瀰漫開來。
「又想要換些送死的方法麼?」
他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
這種肅殺的氣息沒有讓他覺得那些軍士是怕了,但之前的戰鬥,和他慢慢適應這種戰鬥方式,卻給他帶來無窮的信心。
他根本不相信這些軍隊能夠給自己帶來什麼威脅。
這個時候,他看到了一些窖池。
那是裸露在露天的石頭窖池。
在看到那些窖池的時候,他嗅到了一種很濃烈的香氣。
他便反應過來,那些窖池裏此時看似渾濁漿水般的東西,是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