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墓園出來,相思便又是一副喜笑顏開的模樣,再不見半分傷感,她信誓旦旦的拖他去了超市,買了滿滿一購物袋的蔬菜水果,回家便扎進廚房,要做大餐給他吃。
周子墨只是笑,就由着她折騰。
她在廚房忙碌,他倚在門邊看着她,等到最後一道湯火候一好,便和她一起將菜端上餐桌。
相思大顯身手過後,興致依舊不減,吃飯前居然問他:「有沒有酒?」
周子墨意外,稍稍眯起眼睛看她:「你想喝?」
「嗯,想喝。」
他便真的起身去找酒,不一會回來,將酒瓶放在桌上:「沒有紅酒,只有這個。」
竟然是兩瓶幾十年的窖藏陳釀,相思感嘆:「你還有這樣的珍品,太奢侈了!」
周子墨拿了酒杯,很有風度的替她斟酒,相思端起杯子聞了聞,而後酌了一小口,嗯,果然是珍品,入口濃香,酒辣卻並不嗆人,直到喝進胃裏,才有暖意散來,再喝一口,手腳才都隨着五臟六腑一併熱起來。
兩個人吃得很慢,邊喝邊聊天,屋裏沒有開電視,所以安靜的能聽見窗外偶爾的秋蟲鳴啾,相思喝的稍稍有些快,將剩下半杯的酒杯推到周子墨手邊,笑意盈盈的樣子,帶了些狡黠催促他:「倒滿倒滿。」
周子墨只是笑,給她斟滿,不等他將酒杯遞給她,她便自己拿回去,周子墨才一抬眼,就見她又已經心滿意足的喝了一大口,然後有些滿足的感嘆:「哎!這樣的日子未免太美好了。」
周子墨笑了一聲,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他今天喝的很慢,第一杯酒只喝了三分之一還不到,見相思又自顧喝了一大口,不禁好笑:「當然美好了,三十幾年的老酒了,讓你當純淨水喝,別說是你了,誰喝誰都覺得美好。」
相思聞言嗤嗤的笑起來,左邊臉頰上的酒窩一閃而逝,挑眉問他:「哎呦,你心疼啦?」頓了頓又說:「心疼也沒用,今天你這酒是保不住了,不過...」她趴在桌子上,臉下枕着手臂,眉眼彎彎的笑:「我可以喝醉,你不行。」
周子墨轉動酒杯中的瓊漿玉釀,透過頭頂水晶吊燈的光影看着她:「為什麼我不行?」
相思還是笑,頗有些霸道不講理:「沒有為什麼,不行就是不行!」
他看着她,笑着搖搖頭,似乎有些無奈,盛了湯放在她手邊,她亦是笑,乖乖喝了口湯,想了想又灌下大口酒:「還是你這酒好喝。」
他只以為她是去了墓園,心裏難過嘴上卻不說,就由着她再將杯里的酒喝完,不等他斟酒便徑自拿過酒瓶,又自顧倒滿,他亦不攔她,只由着她胡鬧。
相思喝得很快,一瓶酒很快喝完,其實是醉了的,周子墨看向她的眼睛,只覺得她眼波流轉,眼底有朦朦的霧氣,並不是淚,只是單純的水霧,薄薄一層,越發顯得她的眸子清亮明媚。
酒意流轉,相思覺得有些飄忽,但是思維卻越來越清醒,她伸手拿過另一瓶,手指剛觸到瓶身,便被握住,周子墨將酒瓶拿過去,稍稍用力,旋開蓋子,然後附身幫她倒酒。
相思趁他彎腰的當下,稍稍抬頭,便輕輕親在他側臉,而後還不忘表揚他:「真懂事!」
她的歡喜的模樣分明就像個小孩子,但他知道,當初的小姑娘已經長大,已是明眸皓齒的女子,就在他面前,又陪在他身邊。
周子墨抽出一支煙點燃,就聽相思小聲嘀咕了一句:「我也想要。」
他果然皺眉,乾脆的拒絕她:「不行。」
她笑的沒心沒肺:「我就知道你說不行,沒事,你說不行就不行。」
你說怎麼便怎樣,天地浩大,我只願隨着你,只願永遠都不再分開。
她端起酒杯,一仰頭,居然喝了滿滿一杯。
周子墨終於忍不住,皺眉輕聲說:」不可以喝得這麼急。」
她擺擺手,生生逼退胃裏翻滾的酒意,長長舒了一口氣:「沒事,有你在,我喝醉了也不怕。」
周子墨怔了怔,只得笑她。
真的是喝醉了,她只覺得眼前的人有些恍惚,可是意識卻是更加清醒,否則怎麼會看見他的笑忽然就覺得難過?
她眼裏有些水汽,她怕是眼淚,更怕自己哭出來,便用力眨眨眼睛,搖了搖頭,又倒了杯酒喝下一口,終於將那股心酸連同眼裏的酸澀壓了下去。
她還是和他聊天,聊他們之前在一起的的那四年,聊那些點滴的過去,說起他為她找過的書,為她做過的面,還說起了那年的平安夜,那場震驚c市的玫瑰花雨,那樣盛大的告白,她這一生、下一生,生生世世都不會忘記。
他曾經為她做過那樣多的事,有的細枝末節連周子墨自己都要淡忘,沒想到她竟然記得這樣清楚。
這樣寧靜溫柔的夜晚,她一點點的回憶,像是重複曾經的一場好夢,她語氣溫柔更甚夜色,讓人不忍心驚擾打斷。
過了好久,周子墨才走過她身邊,將她扶進懷裏,輕聲說:「真的醉了,不喝了好不好?」
她眨了眨眼睛,點點頭。
她扶着他的手臂,隨他進小臥室,腳下是有些虛空,但她心裏清楚,她沒有醉,這酒像是一劑強心劑,喝到最後,她更是無比清楚。
臥室里的古箏還放在原來的位置,她離開他的懷抱,穩着步子走到琴前,抬起右手輕輕掃弦,手指一勾一挑,便有伶仃清脆的音符滑出來。
周子墨站在她身後,說:「已經很久沒聽過你彈琴了,彈一次給我聽吧。」
嘴角的笑意突然冷住,相思手指堪堪離開琴弦,用盡全身力氣才重新攢出笑容,回身看他:「你剛還說我喝醉了,喝多了的人哪能彈琴呢。」
周子墨稍稍皺眉,沒想到她會再拒絕。
上一次也是這樣,在這間臥室里,他邀曲,而她並不肯。
大概她是真的不願意再回想那段沉浸在江南水鄉中的悲歡離合,所以連着這古琴一併放在那裏,不再觸碰。
她靠上琴架,歪頭沖他壞笑:「我換別的補償你,好不好?」
不等周子墨反應過來,她便隻身撲過來環住他頸項,踮起腳尖吻住他。
她撲進他懷裏的力氣那樣大,甚至帶了一點決絕,周子墨被撞得猝不及防,腳下一個踉蹌向後退了兩步,恰好絆倒床沿,他身子一晃向後仰過去,她便順勢倒在他身上。
她的唇滾燙,偶爾呼出氣來更是燙得駭人,還帶了香醇的酒香,她的吻似與以往不同,帶了些許急切,明明是纏綿的親吻,卻有着不明所以的哀慟,周子墨有些詫異,剛想喚她的名字,可剛一開口還未出聲,她的小舌便像靈活的游魚般滑進來,一剎那,唇齒間滿溢了她的酒香,她的綿吻似蠱,他的思維終於不甚清晰,手臂環住她盈盈一握的腰,翻身將她壓在床上。
她是真的喝醉了,居然閉着眼睛摸索着主動去解他襯衣的扣子,冰涼的指尖覆上他滾燙的胸口,周子墨似是僵了一下,隨後倏然收緊環住她的手臂,更加激烈的回吻她。
迷亂中她似是不滿他的蠻橫的桎梏,抬起朦朧的醉眼沖他笑了一下,而後趁他那一秒的怔忪,翻身坐到了他身上。
兩個人都沒有動,只是伴着喘息胸口劇烈的起伏,周子墨看着身上的人,怔在了那裏。
清颯的月華從窗簾縫隙偷偷灑進屋子,落在她身上,她黑髮如瀑披散在雪白凝脂的肌膚上,一黑一白的強烈反差似是刺眼,卻讓人移不開目光。她嘴邊含着笑看着他的眼睛,而她眼中竟是嫵媚的春/色,妖嬈纏繞,惑人心智。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她,是她又不像她,只覺得媚/毒深入脊髓,銷.骨.蝕.魂。她手指覆上他的眉骨,滑到他的鼻樑,滑過唇畔,一遍遍輕輕描摹,像是要將他的樣子刻在腦海,永世不忘。
見他微微皺眉,她嫣然一笑,竟然動了一下。
這一下讓他陡然轉醒,那酥麻之感似是生了觸角,沿着脊背轟然衝進腦海,擠走最後一分殘存的理智,他眸色突沉,終於將她狠狠拉回懷中。
記不清是第幾次從白茫茫的虛空中醒過來。
相思看着睡在咫尺的俊顏,嘴邊勾起一絲淺笑,眼角終於落下淚來。
他們在c市逗留了三天,直到t市公司那邊打過電話來,說公司有些事情需要周子墨回去處理,她才同她一同返程。
下了飛機他先將她送回小公寓,再要出門時隨口問了一句:「這兩天你怎麼沒去上班?」
她將花瓶里的花拿出來,換上新的,漫不經心的回答:「回家之前請了假,還有兩天才休完呢。」稍稍整理了一下花枝,又抬頭問他:「晚上你早一點回來吧,我想吃川菜了,咱們去吃水煮魚好不好?」
周子墨走過來輕吻了她額頭一下,說:「好,等我回來。」
她笑着點頭,看他出門,一點點消失在視線中。
一點一點,直到再也不見。
周子墨回到公司便忙的不可抽身,一直到下午才打電話給她,他略帶抱歉,說:「公司這邊事情太多,一會還要開會,晚上回去可能太晚了,這樣吧,你在家等我,我開完會去給你打包水煮魚帶回去,好不好?」
她在電話那頭,聲音溫柔清晰:「好,我等你。」
等到周子墨開完會從公司出來已經將近晚上十點,他又去地道的川菜館打包了魚,怕她等的急,便一路飛車回來。
開門進了房間,客廳的燈是亮的,房間裏卻沒有人。
他眼風極快,一眼便看到了沙發茶几的花瓶旁邊,早上的時候她還站在那裏,精心打理那一簇簇嬌艷,現在那裏卻沒有了人。
沒有她。
花瓶旁邊放着個東西,幽碧生輝,那盈盈的玉色在燈光下愈發誘人。
他像是被晃得有些睜不開眼睛,片刻,眼中竟然有些酸澀發疼。
他手裏還拎着打包的水煮魚,她早上才說過要吃的。
他拎着打包的袋子走過去,將那抹碧色從花瓶邊拾起來。
是她的玉鐲。
手上像是突然失了力氣,打包袋「啪」的落在地上,湯汁從袋子裏流出來,濺上地板和他的褲腳。
他沒有理會,只是一言不發的看着那隻玉鐲。
她說等他回家,可是她沒有。
這玉骨清冷,早已沒了她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