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墨自顧聽着,可臉色卻慢慢的變得僵硬,他口氣有些疑惑,更多的是冷硬:「您是說,當初是您托我舅舅去找她的?」
季曉風不知其中原委,只是說:「是,所以我說當初她出國與我還是有一些關係的,只不過…」她頓了頓說:「後來我才發現,可能真的是我錯了。」
「當初你舅舅本來給她了一張支票,可這麼多年了,一直到現在她又回來,那張支票早已經過了有效期,那筆錢卻一直沒有人去銀行提過,也就是說,她雖然收下了支票,卻沒有收下那筆錢,說實話,這姑娘的這個舉動,倒真像是狠狠甩了我們家一巴掌。」
季曉風略有自嘲的笑笑,可一轉頭卻見他只是怔怔望着石桌某一點出神,神情還算平穩,可眼神竟然兀自變得狠厲,握着茶盞的那隻手一直用力,恨不得像是要將那瓷盞生生捏碎一般,季曉風見他的眼神不由大驚,忙問:「小墨?怎麼了?」
過了許久,他終於放下茶盞,可語氣卻如千年寒冰一般冰冷無異:「您剛才說,當初其實是舅舅去找的她,給了她一大筆錢?難道不是她自己找上了我們家,要了一筆錢之後便遠走高飛了嗎?」
見他這樣問,季曉風緊張的口吻才有些鬆動:「當然不是,她一個人,又沒有門路沒有關係,再怎麼能耐也不可能有本事直接找到你舅舅,是誰這樣告訴你的,她嗎?」
周子墨霍然一下站起來,臉上的冷色讓人無端害怕,他再不多說一言,而是轉身下了石階,大步匆匆的便往車庫走去。
「小墨!你這是做什麼?」季曉風快步追上來,一把拉住他,搶了他的車鑰匙。
「媽,我回t市去,有些事,我一定要親自問一問,等我處理好了會回家來跟您一個交代。」
「你這孩子!事到如今我還要你什麼交代?若是你心裏真的放不下她,非得要和她在一起,我如今也不攔着你,我也看出來了,這姑娘拒絕你舅舅提供給她的幫助,更不要我們家的錢,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對你也是有幾分真心,現在你也早已經羽翼豐滿,你的事,也該由你自己做主了,我和你爸也不再插手管你,但是結婚畢竟事關重大,你要考慮清楚再做決定。」
周子墨將車子發動,關車門的手當下便頓在了那裏,這一席話,他能夠等來實屬不易,可眼下,心裏的那股喜悅全然被憤怒所澆熄,他燃燒着一腔熊熊的怒火,幾乎有些失控的發抖,她騙他!她竟然從一開始就騙了他,整整五年,她瞞了他五年!
他壓抑着怒氣,說:「您放心,結婚這麼大的事,我一定會仔細想清楚。」
說罷再不管季曉風的疑惑和挽留,直徑將車子開出車庫,腳下狠狠一踩,直奔院門。
晚上的夜風已經有了一絲涼意,但此時吹拂在臉上倒顯得涼颼颼的舒服,今天下了班一大堆朋友同事給許心慶生,相思在席間拗不過去,也被勸着喝了幾杯紅酒,上好的佳釀當時喝下去並無大礙,直到散場之後出了門,她才覺得有些頭暈。
她本來是坐公交回家去,可誰知今天的壽星甩了男朋友的手就追上她來,許心今天徹底喝大了,幾乎站不穩,拖着她的手在公交站點聲淚俱下:「相思!我今天真的特別高興!真的!今天這麼多朋友能來給我過生日我特知足,看你現在這麼好,我更是高興。」
她拍着許心肩膀安慰她:「好啦好啦,我知道,你高興我也高興啊,以後我們都好好的,你不許哭了啊,過生日呢。」
許心點點頭,又拉着她的手嘰里呱啦的說了一大通,才被男朋友生拉硬拽的塞進車子裏,許心又問要不要送她回去,相思笑笑說不用了,並不順路,就別麻煩了。
直到他們的車子開走,她才在站亭的靠椅上坐下來,等了好一會公交車駛進站來,她拍拍越來越暈的額頭,拿出公交卡,才上車去。
這個城市的夜晚總有種說不出的朦朧美麗,她將頭靠在窗框上,將車窗拉開一條細縫,看夜風在瑰麗的霓虹中穿行而過。
酒意上涌,她靠在車上恍恍惚惚的差一點睡着,直到車子到小區站點才稍微清醒一些。
夜色沉靜,四下無聲,她站在樓道口,借着月光從包里翻出鑰匙才上樓去。
到了家門口,才將門打開,她不經意間偏頭看了一眼旁邊的樓梯,突然嚇得大叫了一聲,手裏的鑰匙串嘩啦一聲掉在了地上。
樓道里的聲控燈重新亮了起來,他的眉眼終於在燈光下變得清晰,周子墨掐滅了手裏的香煙,從上層樓梯上朝她走下來。
一直到他走近,相思才終於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卻也仍舊不明所以,喃喃的問:「你怎麼回來了?」
他撿起地上的鑰匙,說:「嗯,回來了。」
他們這才進屋去,進了屋他便直徑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看上去一副舟車勞頓的疲憊之態,相思倒了兩杯水過來,遞給他一杯,他睜開眼睛接過水杯去。
她在他面前坐下,不知為何心裏有些莫名的發慌,便小心翼翼的開口:「回來怎麼都沒有提前說一聲呢,我今天去給同事過生日,要是知道你會來,就早一些回家了,省的你在外面等。」
他只是說:「沒關係。」
他口氣中聽不出什麼情緒,臉上的神色也是淡然,但他越是這樣他越覺得心底一陣陣的虛慌,加上一直未散的酒意,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要說些什麼,只能低頭去喝水。
周子墨本來安靜的坐在那裏,誰知竟忽然間問了一句:「當初你找我舅舅要了多少錢?」
相思始料不及,一口水猝不及防的嗆到了,時隔多年,她怎麼也想不到他會突然問起這個,只慌亂的看了他一眼,然後馬上移開目光,有些緊張的說:「很,很多。」
「很多是多少?」
「就,就是很多啊,你,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見她如此神色慌張又極力掩飾,周子墨心下已經全然明白過來,一時間突然覺得怒不可遏,她騙了他!她果真是騙了他!
他強壓着怒氣,又問了一遍:「你是怎麼找到我舅舅的?」
她這下果然答不上來,只是低着頭,狠狠咬着嘴唇,默不作聲。
心裏的猜測在這一刻全部被證實,周子墨用力握着拳頭,卻覺得整條手臂都在發抖,心裏的恨意瞬間噴發,他從沙發上越過來,一把將她扯過來,幾乎是咬牙切齒:「常相思!你騙我!」
她手裏的水杯哐當一聲打翻在地,她有些驚恐的將手抵在他胸前,話卻已經說不利索:「你,你聽我解釋好不好?」
他只是冷笑:「解釋什麼?解釋說我這些年其實一直都恨錯了你?說你當初其實是被迫離開我的?說其實一直都是我們家對不起你,我更對不起你?還是說,你處心積慮的就是要等到我知道真相的這一天,看我是怎樣自責愧疚?這才是你的報復吧?你隱忍這麼多年,不惜用離開我作為代價,就是要等着今天看我有多愧疚多難受?!」
她一顆心猛然被震得得生疼,眼淚瞬間奪眶而出,她只能蒼白的辯解:「不,不是這樣,我沒有那樣想過!你,你聽我慢慢說好不好?」
他目光深深,仿佛一個巨大的漩渦,將眼前的人生生席捲沉溺,他眼光灼灼,可手上的力氣卻頹然逝去,他放開她,口氣也變得蒼白:「你什麼也不要說,我什麼也不想聽了。」
沒人知道他心裏到底有多疼,甚至比五年前她轉身離開時還要疼上百倍,他一直相信她說過的話,一直以為事情果真如她所說的那樣,她知道了真相後便狠心離開他,去找他家人以此為藉口要了一筆錢,從此天涯逍遙,只丟他一個人在漫無邊際的怨恨和思念中苟且偷生,他沒有一天不提醒自己,一定要等她回來,讓她回來自己身邊,親口告訴她,他這些年的恨,和隱藏在心中從沒停止過的愛。
可如今,他才知道,事情根本就不是他一直認為的本來面貌。她騙了他,她當初是被迫離開,她是無能為力,他甚至不能想,當時的那個時刻,她是如何一邊忍受着喪母之痛,一邊又要捧着一顆千瘡百孔的心,對他說:「我不愛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愛過你。」可他竟然相信了,原來,這一切的一切,竟然真的只是他,對不起她。
那他這五年的愛恨成痴又算什麼?他白白耗費了五年的時光,在恨意和思念中步履維艱,五年,他與她竟然只是錯過,那些她從未說出口的話,竟然白白耽誤了彼此五年的時光。
時至今日,他才是真的恨,真的恨透了她,她自以為一個人可以撐住所有的壓力和苦痛,將他遠遠推開,直到最後,也要將他蒙在所謂善意的謊言中,可如今他知道了一切,卻是剜心刮骨的痛,最艱難的那一刻,她決絕推開他,不要他,不要他和她一起承擔面對,五年而過,能得她翩然而歸已是萬幸,他當初的恨意全消,可如今,卻是真的恨透了她,恨她當初竟是如此狠心,更恨自己,居然真的就這樣怨恨了那麼多年。
若是需要愧疚,那麼最該愧悔的只有他。
他倏然轉身要走,相思反應過來幾步追上去,從身後死死抱住他:「別走,周子墨,你不要走,聽我說好不好?」
他拍拍她的手,聲音中都透着疲憊:「你放手。」
他是真的倦極了,他從家驅車直奔機場,搭最快的航班飛回t市,一刻都不敢耽誤的回來向她求證,結局,也果真如他意料的那般。
「我不放!」她固執的抱着他,繞到他面前,突然踮起腳來,吻上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