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的風無端變的柔軟,就像是溫柔的手,撫慰在她身上,「我真的沒來沒有怪過你們,相反,是你們告訴我,愛一個,該是什麼樣子。」
愛一個人是什麼樣子?大概就是耗盡心血,拼勁全力,哪怕無法相守在身邊,心裏的愛情,也不會隨着歲月而流逝分毫,恰恰相反,時光沉澱,年華老去,那愛意卻如塵封的酒釀,愈發醇厚香濃,瀰漫心底,綿延一生,最後,在生命的終點,綻放出潔白的永不凋零的花朵。
我愛你,願意沒有了自己,忘記了時間,忽略了四季,全心全意,只為愛你。
就像她看過的一版《倚天屠龍記》,這部名著被翻拍了那麼多次,這並不是最出彩的一版,但裏面有一首插曲,她卻覺得是所有版本裏配的最好的一首,那首歌她很久沒有聽過了,但歌詞和旋律卻仍記得清楚:眉間放一字寬,看一段人世風光,誰不是把悲喜在嘗。海連天走不完,恩怨難計算,昨日非,今日該忘。
時間會帶走一切,歲月能消磨所有,唯有人生中所經歷的的那一場場驚心動魄的愛恨情愁,悲歡離合,永遠如一縷渺渺隨風的青煙,飄蕩縈繞在心頭,化為在時光的長河中那一朵永不乾涸的浪花。
墓碑上的女子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聽見了她心底的話,依舊對她溫柔的笑,她亦然。
相思在墓園裏坐了很久,一直到午後的陽光稍稍西斜,才緩緩起身,走下山去。
還有一個地方,她一直想去,在生日的這天,就當是送給自己的禮物。
她在出租車停靠點上車,跟師傅說:「去錦山。」
錦山和這座墓園都處於c市城西的邊緣地帶,兩者路途相距並不遠,一路上儘是綿延起伏的山脈在身邊掠過,直到司機師傅將車停在一段已經斷交的碎石渣路前,相思沒有讓師傅等,因為她也不確定自己會在這裏呆多久。
她爬錦山的次數並不多,山頂山那片世外桃源一樣的平川也是周子墨告訴她的,她從前也只和他來過,不管是山上的艱險還是下山的阻難,更甚是山頂的絕美風光,都有一個人陪在她身邊,與她一起體驗欣賞,在此之前,唯一的一次單獨爬山,就是她出國的前一晚。
幾個月前她與蘇禇來過一次,因為是晚上,爬到山頂頗顯不易,所以今天她特意找准了時間,這個時候太陽稍稍西沉,空氣中不僅褪去了白天的酷熱,反而平添一份清涼,爬到山頂時,應該恰好正逢落日最美的時刻。
或許是因為生日的開心,有心理因素的誘導,等步入山頂那一片平坦開闊的平原,她竟也沒覺得有多麼不容易。
看吧,曾經以為那樣不容易的事情,到最後,她都撐過來了,再也不覺得艱難。
盛夏時節,這山頂有最美的畫面,嫩草如茵一望無際,大片的嫩綠上間綴了嬌嫩繽紛的野花,山風輕拂,花浪攜着幽香涌動,天邊正是斜陽,橙金色的殘陽從天邊傾灑流淌下來,輕柔的舒展在嫩茵花海之上,天地之色,如詩如畫,亦真亦幻。
相思草地上躺下來,身下是清香的花蕊,身上覆着暖人的斜陽,得此絕景,滿心饜足。
這樣就夠了吧,她身在他的山頂,他的美景之中,雖然身邊已沒有他,但是就這樣,也能滿足,便也是一種幸福了吧。
就像她離開前一天的那個晚上,她第一次自己一個人來爬這錦山,從前有周子墨帶着,雖然也是磕磕絆絆,但每每爬到山頂,也並不覺得有多麼不可思議,直到她第一次嘗試着自己登到山頂,才知道,原來沒有他,竟是這樣的艱難。
但是有什麼辦法,真的不會再有他了,從今往後,上山下山,都是她一個人的路。
她在心底一遍一遍的告訴自己,相思,你必須要爬到山頂,必須一個人,因為不會再有他了,再也不會了。
那一晚,她幾乎用了三個小時的時間才到達山頂的這片平原,雙腿已經酸痛的幾乎沒有知覺,手心因為抓攀碎石,被劃出了許多細小的小口子,隱隱向外冒着血浸,等她真的坐到地上的那一刻,懸緊了一夜的心,才終于歸位落地。
她坐在地上用紙巾擦拭手掌的傷口,眼淚一顆一顆的掉下來,落在傷處,煞疼的人心都跟着顫。
那夜,她在山頂抽完了整整兩包煙,將四年的深愛全部寄予頭頂的一輪皓月,托晚風捎情,將所有的深情蜜意都還給他,然後下山,隔天,她遠赴澳洲。
彼時,已是絕念。
那時以後,天大地大,歲月如花,只是,再也沒有他。
相思從草地上坐起來,揉了揉揉臉,很好,她並沒有哭,在最苦絕崩潰的記憶點上穿行而過,她卻沒有再流眼淚,或許是真的看破,或許是真的懂得,除了還有一絲的迷濛,那些以為永遠都不會痊癒的傷心,隨着時間久遠,竟也只剩了一道橫刻在心底的疤痕。
她拿出手機來,下意識的翻開通訊錄,一個人一個人的翻過去,或許是衝動,或許是冒昧,但就當是送給自己的生日禮物,哪怕他已經忘記今天是她的生日,可她此時此刻是真的很想聽一聽他的聲音。
手指在那串熟悉的數字上稍稍停留,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電話打了出去。
沒有彩鈴,只有最普通的接通音響在耳邊——嘟、嘟,每響一下,相思都覺得心更揪緊了一分,最後她幾乎不能呼吸,終於從地上跳起來。
她開始只以為是幻覺,可現在她確定了,她沒有聽錯,她一定沒有聽錯!電話的聽筒里的提示音響了多久,她身後的那個若隱若現的手機鈴聲就響了多久!
她終於反應過來,發瘋般向身後的一個小斜坡跑過去,不過是幾十米的距離,她卻覺得竟然比上山的路途還要漫長。
一定是幻覺,一定是幻覺。
不然怎麼會真的見到他?
在她生日的這天,在他的山頂上,怎麼會真的見到他。
周子墨站在一個小小的斜坡下方,逆着斜陽而立,仿若從天而降。
可能是剛才跑的太急,相思大口的喘着氣,卻站在那裏一動不能再動,只是難以置信的死死盯着前方的那個人,她手裏還握着手機,電話無人接聽已經自動重撥,沒錯,真的沒錯,原來並不是幻覺,真的是周子墨,他手中也拿着電話,手機鈴聲不斷的響起,一遍又一遍,飄蕩着這無垠的曠野之上。
周子墨終於將視線從手機屏幕上轉移,他抬起頭來,看見了眼前的她。
他仿佛也有一絲的錯愕,仿佛不明白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裏,但隨後目光又變得清明深邃,好似夏季里的一汪深潭,凝靜安定。
他居然沖她笑了一下,然後接起電話來。
相思已經快要無法思考,只能隨着他的動作,將電話放在耳邊,只聽他在那端問:「找我什麼事?」
眼淚已經在眼眶裏打轉,相思只能強忍着喉間的哽咽,問:「你怎麼會在這裏?」
周子墨笑一貫清淺,但此時卻如天邊搖曳晚霞一樣溫暖綿軟,他笑了笑,說:「每年的今天,我都在這裏。」
兩人相距不過幾步之遙,有風卷雜着花香瞬間席捲了九年的時光,歲月仿若在這一刻轟然倒退,從二人面前呼嘯而過,時間靜止,萬物簇新。
他說:「五年了,我終於等到你——相思,生日快樂。」
每年的這一天,我都在這裏守候,不知道你還會不會出現,但就是找不到一個理由,讓自己不再等在這裏,後來,等你似乎就成為了一件我習以為常的事情,甚至無關得到,無關失去,無關風月,僅僅是告訴自己,要在這,等你回來。還好,命運只將你從我身邊帶走了五年,如今時光的手載你翩然如至,又將你送回到我面前。
五年,終於等到你,還好我沒放棄。
眼前的那個人在一片水光之中變得模糊,相思於是再也抑制不住,她順着小小的斜坡衝下去,終於狠狠撲進他懷中。
只是這樣一個擁抱,到底耗費了兩個人多少心力,這一場開始於青春歲月里的愛情,經年華滌盪,一路跌跌撞撞,兜兜轉轉,終於,將彼此帶回身邊,誰都是不敢言說的祈盼,誰都是從不曾忘記的深愛。
周子墨的心早已燙的發顫,聲音中竟也有了一絲黯啞,他用手指拭去她眼角的淚珠,說:「好了,生日不興哭鼻子的啊,你都多大了。」
相思不動,也不說話,只是用力環着他的腰際,生怕這真的會是一場夢,夢醒之後,他就會如墜落的晚霞一般,消失在這如畫的風景里。
其實,還需要說什麼,還能夠說什麼,此時,所有的言語、承諾、誓言、解釋都已不再重要,命運如斯殘忍,卻也如斯溫柔,讓兩人用五年的時間,終於換回這個擁抱。
她不動,他亦捨不得動,時間像是靜止,青山晚霞,唯有愛意共永。
許久,周子墨輕聲問她:「今天有沒有許願?」
她說:「有。」
他說:「哦?許了什麼願望,說出來聽聽。」
她依舊將頭埋在他懷中,吸吸鼻子說:「不用說出來,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那麼多落空願望落空的曾經,換你此時的深情相擁。我終於不再嘆息命運的吝嗇,原來,那麼多的失意和轉彎,只是為了交換我今生還能有一次再度回到你身邊的勇氣。
那麼不容易,終於能夠讓我再次勇敢說愛你。
一生愛你,一生相思。
一生相思,一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