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也不知道要去哪裏,沒有地方可去,他就開着車漫無目的的在街道上穿行。
她醒過來之後果真是意料之中的樣子,疏離,清冷。他沒辦法再呆在屋子裏,他不知道該如何與這樣的她共處一室。
他很少有這樣煩躁的時刻,心裏更是鄙夷這樣無措的自己,沒辦法,只能逃開一會。
被暴雨沖刷過的城市乾淨整潔,平日裏煙塵中的喧囂仿佛都隨着雨水流逝,空氣清新無比,他將車窗放下來,夜風夾帶着雨後的青草香吹進車裏,他將手裏半截的香煙甩出去,然後狠狠踩了一腳油門。
他車開的極快,路邊的霓虹燈連成一條發亮的絲緞,將他緊緊環繞,夜風凜冽的灌進來,卻沒能吹熄他心裏焦躁的火氣,車子已經在外環上轉了一圈,但不管開到哪裏,那感覺卻始終如影隨形,甩也甩不掉。
撇在副駕座位上的電話響起來,是公司的內部號碼,他掃了一眼,隨手按掉。
這麼多年他從不曾換過號碼,一來是人脈複雜,他嫌麻煩,二來是他想,萬一呢,萬一有一天她再給他打電話呢?
沒想到她真的會打來。
她的聲音在暴雨中顯得飄飄忽忽,她在電話里一直哭一直哭,話說的斷斷續續顛三倒四,可他卻奇蹟般的聽懂了她的意思。她甚至沒有說她在哪裏,可他卻能一下子找到她。
可能真的是天意弄人。
他把車子開回市區,在一家專賣店門口停下來,店裏的女鞋都是夏季新款,他挑了一雙跟她原來的鞋子差不多的,導購小姐殷勤的幫他打好包裝,笑眯眯的問:「先生是送給女朋友的吧?您真有眼光,這雙鞋子是我們這個季度的限量主打,一個尺碼一個顏色,而且只有一種款式,這麼獨一無二,您女朋友一定喜歡。」
他微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然後又開車到了下一個路口,還好時間不算太晚,超市還在營業,他在家居用品區又買了一雙女式拖鞋,然後才開車回家去。
相思吃過晚飯把餐具洗好擺回櫥櫃,把廚房流理台收拾乾淨,過了一會又給自己沖了一大杯沖劑,趁熱喝了下去。
周子墨已經出門快兩個小時了。
或許他不會再回來。
相思在小沙發上坐了一會,從紙袋裏拿出那身睡衣,然後去浴室洗了澡。
熱水嘩嘩的從頭澆下,燙的皮膚泛起了紅,骨頭的酸痛卻緩解了不少,她從浴室出來,將頭髮吹乾,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好像是重新活了過來。
她把換下來的衣服統統裝進袋子裏,裙子的下擺可能是被樹枝劃開了一大條口子,就算洗乾淨也不能再穿,她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要了。
鐘錶指針指向九點半,他依舊沒有回來。
看來是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她拎着紙袋走到門口,在鞋架上拿了他的一雙拖鞋穿上,可還沒來得及開門,門便「吧嗒」一聲,從外面打開了。
周子墨看着站在門口略顯驚訝的人,突然覺得怒不可抑,當下便冷了臉。
他擋在門口,瞪着她,問:「你要去哪?」
她怔了怔,沒想到他居然還會回來,見他手上也拎了袋子,似乎剛才只是出門去買東西。
可是哪有人買完東西剛進門就莫名其妙發脾氣的?
她沖他晃了晃手上的袋子,頗顯無辜,「去扔東西啊。」
他這才發現,她還穿着他買來的那身睡衣,腳上還趿着自己的拖鞋,原來並不是要不辭而別。
他鞋子太大,穿在她腳上略顯滑稽,他進了屋,在門口把新買的拖鞋找出來給她,「穿這雙。」
她「哦」了一聲,居然真的乖乖低頭換鞋。
周子墨把手裏的東西遞給她,將她手裏的袋子拿過來,直徑出門扔掉。
回來時她還傻了吧唧的呆在門口,他反手關上大門,一把將她攬在懷裏,往房間裏走,口氣依舊不善:「傻站着幹嘛,嫌燒退的太快?」
被他拉進懷裏的剎那,她心裏狠狠震動了一下,可還沒等她掙開,他又神色自如的放開了手。
她在心裏叫苦不迭,這樣漫長的夜晚,兩個人到底該怎麼熬過去?
他泡了茶,又從冰箱裏拿了洗好的水果,她坐在沙發上,看他一言不發的進進出出,心裏慌亂又安寧。
電視機里正放着一檔大熱的真人相親節目,主持人風趣睿智,冷幽默的主持風格引得現場觀眾笑贊連連,可相思卻笑不出來。
這樣溫柔的夜晚,她與周子墨兩個人居然並排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這場景她之前想都不敢想。她偶爾用餘光偷偷瞄他一眼,他神色淡然如常,絲毫沒有因為這屋子多了一個她而顯得彆扭尷尬,倒是她自己,總是一副心虛的模樣。
她不禁有些喪氣,更有些懊惱,她又沒做什麼虧心事,為什麼要對他心虛!除了…除了她違背了當日說過的話,又一次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可是,可是她哪裏知道他沒有換電話號碼!她更加想不到,他居然也在c市,而且居然還找到了快要活不下去的她。
相思扶額,只能喟嘆,命運真是會跟她開玩笑。
她轉過身對着他,終於鼓起勇氣,話到嘴邊卻也只能說:「謝謝你。」
只有這三個字,她只說得出這三個字,不管是現在,還是上次他在街頭撿到宿醉的她,她能說的,也只有這三個字。
他果然連頭都沒回,說:「沒什麼。」
和上次的對話簡直如出一轍。
她語氣更加堅定了一些,「真的要謝謝你,要不是你把我帶回來,或許今晚我死在外面都沒人知道。過幾天各大報紙的頭條就該爭相報道了,題目就是——妙齡少女墓園離奇死亡,詭影迷雲真相何在?」
她扯起貧嘴還是輕車熟路,他笑了一下,問:「真想謝謝我?」
她心裏一跳,重重點點頭。
還好,還好不是她想的那樣。現在的周子墨比五年前更加讓人難以揣摩,琢磨不透,她跟着他來到另外的一個房間,那是她曾經的小臥室,她詫異的看着牆邊琴架上的那把古箏,沒想到他所說的謝他的方式,竟然是讓她彈一首曲子。
這把古箏和她之前的那把一樣,都是二十一根弦,不同的是,這把琴竟是名符其實的一件古物,琴身的顏色已經有些斑駁,歲月的痕跡表露無遺,竟是一把名貴稀世的漢箏。
她不由自主的走過去,指尖輕輕覆上琴弦,她已經許多年不曾撫箏,她將那些伶仃的音律連同周子墨一起,統統鎖進回憶里,只有四下無人的時候,才敢拿出來緬懷回顧,聊以自/慰。
他站在他身側,看她望着那架古琴,眼光迷濛悠遠,嘴角微微上翹,仿佛是歡喜的模樣。
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她側臉的弧度依舊美好的不可思議。
周子墨從她溫柔的驚艷中回過神來,走到椅子那裏坐下,說:「彈一曲?」
她聞言身子猛地一僵,嗖的收回手來,好像那琴弦突然有了炙熱的溫度,將她冷不丁的燙到,她過轉身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剛才說了什麼。
周子墨擰着眉,看她眼中剛才飛揚的神采,一點一點的,黯淡下去。
她面色終於恢復如常,嘴角扯出一絲笑意,顯得很勉強,「不行了,都那麼久沒彈了,手上的功夫早就荒了,還是別丟祖師爺的臉了吧。」
她笑起來,說:「你換一個要求吧,好不好?」
周子墨微微眯起眼睛,不動聲色的看着她。
她臉上的笑漸漸掛不住,最後變得有些訕訕。
他看她一眼,終於說,「好,換一個。」
「嗯?」
他頓了頓,說:「回到我身邊來。」
回到,我,身邊,來。
我要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