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文言的一番話不禁令朱由校想起前世的一句話。
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
而汪文言所說的不就是精神文明嗎?之前只顧考慮物質方面了,卻忽略了精神文明。
隨着社會的發展,海洋航行的興起,大量白銀不斷流入大明境內,使得有錢的商人越來越多,商人們的生活也開始變得越來越奢侈。
為了保住自己得之不易的財產,商人一方面利用手中的白銀大量兼併土地,使其可以不斷創造財富。畢竟在這一時期,還沒有什麼東西比田地更加保值,而且還能不斷創造財富的了。
另一方面則是通過賄賂官員,培養和向朝廷輸送官員來獲取政治權利。
當這一現象發展到一定規模的時候,之前在人們眼中高高在上的朝廷命官,在這些富商們眼裏也不過是一個個任其擺佈的工具而已。
就不說明朝了,朱由校記得在前世的時候,他看過一則新聞。一個地方的頂級富商,敢於在飯桌上直接掌摑一個高官,而那個官員卻只能忍着。
前世那樣的環境下尚且如此,更何況在現金貪污腐敗橫行的明朝呢。
一邊是富可敵國的富商們,一邊是月俸低到不足以養活自己的官員,兩者相遇就如乾柴遇到烈火。想要吏治清明根本是不可能的。
在明朝文人們精神文明逐漸崩壞的時候,大部分人們心裏慢慢變成了一切向錢看齊的心理,一切以錢來衡量的判斷。之後再發生什麼貪污,甚至叛逃等事情,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朱由校逐漸意識到了這個問題的重要性,問道。
「愛卿可有良策?」
汪文言苦笑一聲,不敢托大,說道。
「微臣才疏學淺,只能遵循古例,高薪養廉外加嚴苛律法,雙管齊下或有所緩解。」
知道自己說的有些想當然了,於是趕忙補充道。
「然高薪養廉,錢財從何而來。無外乎殺富濟貧!」
這一聲殺富濟貧從他嘴裏說出來竟然有一種殺氣騰騰的感覺。
甚至有些不合時宜,試問,歷代當權者那個會喊出這樣的口號,這不是歷代山匪或是農民起義軍該說的話嗎?
朱由校定定的看着汪文言,一時不知道他是否發自肺腑之言。
既然已經決心唯陛下馬首是瞻,汪文言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索性壯着膽子繼續說道。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陛下既為天子,代天牧民,當以雷霆手段順應天道,此為正理。」
朱由校心中雖然也是這樣的想法,現在又聽到手下的臣子同樣這樣諫言自己,但是他卻壓下心中的悸動,面無表情的說道。
「順天道而損人道?愛卿勿復言!」
這......?
汪文言以為會得到陛下的誇獎激勵,卻不想竟然是這樣的回覆,一時有些猜不透朱由校心中所想。
長長的船隊依舊在不緊不慢的繼續向前行駛着,千帆駛過,猶如過江猛龍一般勢不可擋。
山東濟寧。
總督河院署便駐紮在這裏。河道總督的職責便是掌管黃河、京杭大運河及永定河堤防、疏浚等事。
而且由於京杭運河是北方和南方的主要經濟線路,時常受到山匪等襲擾,所以常設有漕軍數萬人。曹軍原本都是專職軍隊,後來又改成了由民間招募會水的農民,主要負責防襲擾,在運糧的途中遭遇河道堵塞問題時則疏通河道等。
為了方便管理,從嘉靖年間開始便將提督軍務這項權利一併交給了河道總督。
此時的河道總督房壯麗正在一項項的安排着皇帝出行的河道暢通安全事宜。
皇帝要走運河南下,這項命令來的突然,完全打了房壯麗一個措手不及。
說起來房壯麗也是倒霉,他之前是江西巡撫,今年才剛剛調任河道總督的時間還不到兩個月,一切事物還不熟悉。
現在又碰到了這樣的事,一時使他焦頭爛額。
「陛下現今到了何處?」
旁邊一小廝回道:「之前來報,陛下已駛離滄州,按天算,現今應當已經抵達德州。」
房壯麗再一次叮囑道。
「吩咐下去,最近一段時間務必要小心謹慎,各地欺壓盤剝,多運偷運之事也該消停一些了。否則此次撞到了陛下面前,即使有十顆腦袋都不夠砍的。」
雖然已經是再三強調了,但是房壯麗還是憂心忡忡。他剛上任不久,但是也已經窺見了這條運河上的各種黑暗骯髒交易。
甚至在他上任之初就已經有人拿着銀票來賄賂他,由此可見一斑。
房壯麗有時就在想,自己是不是在朝中得罪了什麼人,之前在江西做巡撫順風順水,忽然就被調任來總督河道,然後陛下就開始由運河南下。
這樣一連串的變化不得不使得他往這方面想。
旁邊的小廝也跟着苦下臉來,委屈道。
「老爺您是知道的,這條河牽扯着各方的利益,其中脾氣最臭,態度最差的就屬南京的勛貴和北方的勛貴們了。」
「整條船上夾帶私活不說,還剋扣曹工們的工錢,最可怕的是整條運河上的各個地方州府官員無一敢管他們,仗着自己祖上陪同太祖爺和成祖爺建功立業,絲毫不把我等的話放在心上。」
房壯麗何嘗又不知道這一點呢,甚至他知道的更多。
別看表面上這些勛貴們叫囂的最凶,其實就是一窮不長腦子的傢伙。
整條運河上,可不僅僅是勛貴們在通過它賺錢,南北兩地的商人們,其中尤以徽商和晉商為最;運河沿岸的各地州府官員們;還有隨同一起跑船的曹工,曹軍們,也都會攜帶一些當地的特產用來販賣。
基於這樣的情況下,本來一條船在裝滿糧食後是足夠通過運河的,可是各方在其中夾帶私貨,每每超載,造成的後果就是本來能夠通過的河段最終卻不能行。
還得沿岸的曹工和曹軍們用身體來船和下河疏通。
超載的後果不僅如此,造成船舶的不耐用,經常損壞也是一項。而這一切費用都得朝廷來負擔,最終致使運糧的成本不斷加高。
若是這樣也就罷了,最重要的還是一些貪得無厭膽大妄為的人開始私自販賣倉糧,這可是動了朝廷的根本利益。
朝廷不是不知道這些情況,經常會有所調整,但是卻無法根本解決。
而那些受益的商人和各地官員們也擔心會遭到清算,共同努力之下將南北兩地的勛貴們拉入伙,讓其成為了他們的代表。
換句話說,就是仗着這些勛貴們祖上的功績來給各方既得利益者抗雷的。
房壯麗灑笑一聲,「話老夫已經帶到,聽不聽便由的他們吧。」
本來他們就是最大的收益者,自己這個河道總督,說起來好聽,其實也不過是一個各方調和平衡的角色而已。
至於此次朱由校由運河南下誰最緊張害怕,那無疑就是那些勛貴和官商們了。
隨着朱由校離京日久,皇帝南下的消息猶如一場風暴一般快速席捲至各地各地,流入人們的耳中。而聽到這一消息的人們反應也各不相同,於是各種暗流開始快速涌動着。
頗有一種龍行之處風雲變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