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際遇真心非常奇妙。
早上,格雷特還跋涉在山道上,遙遙望見都城的輪廓;
中午,格雷特還坐在廣場旁邊的店裏,開着反偵測屏障,舒舒服服地旁觀土着王國的祭祀,當成一場大型民俗活動;
晚上,格雷特已經被恭恭敬敬,簇擁到了大神廟當中。煙霧繚繞,純金神像在高大的殿堂中低頭俯瞰,無限莊嚴,無限高貴。燦爛的金光從神像雙目射出,定定地籠罩在格雷特身上。
「我們已經接到了神諭。」格雷特對面,大祭司盤膝而坐,膝蓋上橫着一根木杖。木杖頂端,拴着一條手指粗的棉繩,棉繩上密密匝匝地連接着幾十條綵帶,看上去猶如簾幕一般。
每一條綵帶,都由幾十根彩線編織而成。那些彩線交叉、盤繞,打成一連串讓人眼花繚亂的繩結,仔細看去,每個繩結的顏色和形狀都不一樣。
而大祭司一邊說話,一邊還捻着彩線,靈活地往新的綵帶上編織:
「偉大的太陽神說,她希望能夠見你,和你談一談。無論談得成還是談不成,您都是我們的貴客,在此期間,您有任何要求,都可以儘量向我們提。」
談不成的話,硼砂和鉛塊什麼的,最多要個五噸十噸,也就差不多了?
格雷特默默想着。他看看大祭司身後,默然排列的年輕祭司們,再扭頭看看身後的尤迪安等人,到了舌尖的話拐了個彎,飛快變成了:
「要不然,讓我們吃飽再談?」
「啊,當然、當然。」大祭司一下子笑了起來。他眉目舒展,臉上的皺紋一下子全都舒張開來,整個人發自內心地洋溢着愉悅:
「我們還不至於讓客人餓肚子。神廟已經準備好了豐盛的宴席,來,請——」
大盤大盤,香氣繚繞的美食,流水一般地送到宴會廳。然後,格雷特就看見他們這邊的餐桌上,出現了無數他從來沒見過,聽也沒聽過的食物:
「這是什麼?」
他指着一個巨大的方形陶盤上,四肢屈曲跪伏,全身烤得金黃焦香,像個被斬首處死的人類似的不明物體,顫抖着詢問。
大祭司微笑着向舉起青銅刀,在那個不明物體上輕輕一划,取了一條腿放到他盤子裏:
「這是從小專門飼養,只供祭祀和王族食用的小羊駝。它從生下來開始,除了喝奶,就只吃特殊的香草,飲用雪山上流下來的聖泉。味道非常特殊,您嘗嘗?」
格雷特懷着唐三藏吃人參果的感覺,吃了一塊烤全駝,嗯……除了鹽和辣椒粉的味道,原諒他並沒有嘗出其他超凡脫俗的滋味。
倒是賽瑞拉,抱着一整個烤全駝,吃得眉開眼笑:
「好吃好吃……嗯,好吃好吃……欸,回頭能不能打包幾個走啊?」
「只要您是吾神的貴客,想要什麼都可以。」大祭司點頭微笑。一擺手,旁邊候着的侍者,又端了一大盆湯上來:
「這又是什麼?!」
看那被斬成一塊一塊的背甲,看那背甲邊緣半透明的裙邊,看那上下翻滾的灰黑色表皮,大概是個烏龜……或者是個甲魚。
但是,這烏龜的規模,未免也太大隻了些?還有湯里沉沉浮浮的那幾個蛋,格雷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拳頭,貌似,比他的拳頭還大了一圈?
這到底是個什麼烏龜啊!
「哦,這是翡翠海龜。」大祭司眉目不動:
「這是海洋母親賜予我們的饋贈。它平時在深海,只有爬上沙灘產卵的時候,我們才能接近它,捕獲它。每年可以抓捕的數量,不超過20隻。」
海、海龜。
幾級保護動物啊?
格雷特喝了一口海龜湯,食不知味,又看向下一道菜。這次端上來的菜,不用大祭司介紹,他也能一眼認出來:
那玩意兒能有快一米高,戳在直徑半米的金盤上,被一個架子——不知道是木架子還是金架子——牢牢支撐着。
全身絨羽,被仔仔細細地一片一片粘在身上,背部黑,腹部白,翅膀黑,脖子澹黃……
帝·企·鵝。
我到這兒來旅遊,不是專程為了吃珍稀動物來的啊……
格雷特欲哭無淚。整這麼一桌子,對於太陽神廟而言也算是珍稀的菜,大祭司請客的誠意非常足了;但是……
這一桌菜,我真的不太能消受啊!咱們弄點兒正常的菜餚好不好?
他勉勉強強,每樣嘗了一塊,就開始努力用玉米餅和水果填飽肚子。謝天謝地,這些東西看起來還正常,不至於一口一個保護動物,再一口一個保護植物。
回頭看看,賽瑞拉大快朵頤,伯納德埋在盤子裏吃得頭也不抬。尤迪安雖然吃相優雅,盤子裏的碎骨頭,可一點也不比那兩位少,面前菜餚少掉的體積,也一點不比那兩位少……
「我吃好了。」格雷特輕輕放下餐具。給自己一個清潔術,甩掉臉上手上的油膩,微笑着站起來:
「尤迪安,賽瑞拉,你們慢慢吃,我去和太陽神談一談。」
「唔,我陪你去。」賽瑞拉瞬間把一根羊駝腿塞進嘴裏,從左向右一拉,拉出一根白生生的骨頭。她努力嚼着肉,含含湖湖道:
「得得唔……」
「我自己去就行了。」格雷特用力把她按回座位:
「只是在這個神廟裏,又不遠。再說,太陽神大老遠請我們過來,是要和我好好談談,不是為了一口把我吞下去的。」
他擺擺手,跟在大祭司後面,笑着走去大殿。大殿內早已打掃一新,兩位太陽貞女手捧青銅燭台,點燃了新的聖火。草藥和香料的味道,再一次升騰起來,瀰漫在大殿裏。
大祭司引導格雷特在羊駝毛毯上坐下。厚密柔軟的毛毯,摸着細膩光滑,雖然不像絲綢,至少也有天鵝絨一樣的觸感。不用問,又是王室特供、或者太陽神特供的某種羊駝毛。
格雷特下意識地舒展了一下身體,盤膝端坐,聽着外面嗚嗚咽咽的樂聲。吹動螺號,吹起獸角,高高低低的音樂,像是長風從山頂掠過樹梢……
他慢慢地,慢慢地,感覺眼皮有點往下耷拉,下意識地躺倒在毛毯上。啊……好舒服……
半睡半醒中,一個金光凝聚的人形在意識中浮現。那個人形模模湖湖,看不清面目,卻讓格雷特沒來由地感到溫暖親切。
他迷迷湖湖地閉着眼睛,感覺自己沉入、沉入,往翡翠夢境裏沉入……
「咦!」
那個人形發出了尖銳的、有些惱怒的聲音。格雷特一驚而醒,赫然發現自己的精神,已經不知什麼時候被影響了:
這要是翡翠夢境本身沒有自帶識別的話,那個金光凝聚的人形,就跟着自己潛入進去,然後在裏面大吸特吸了?
「喂!」
格雷特皺眉。他用力甩了甩頭:
這不正常。以他的精神力,他的肉體抗性,沒理由莫名其妙就睡着的,更不會莫名其妙地失去了戒備。
退一萬步說,包括【無盡墨水筆】在內,幾件守護心神的魔法道具,都在他身上呢!
「對不起,尊敬的客人,吾神沒有惡意。」白霧當中,緩步走出一個金髮女子,在格雷特對面跪坐下來。她撩了一把燦爛的長髮,向格雷特頷首:
「我是大神廟裏的太陽聖女,偉大的維拉科恰的神妃,也是本代君王的女兒。我身上流淌着太陽神的血脈,因此,能輕鬆地接收父神的力量。現在,父神通過我和您說話——」
她的神情忽然一僵,從臉色到眼神,全然空白。再次開口的時候,聲音已經從清脆柔美,變得深沉厚重,自帶一股神聖之意:
「外來人,你來了。怎麼樣,怎樣為我提供那種力量,你想好了嗎?」
格雷特:「……」
他第一反應是搜索枯腸,這種聲音從女聲變成男聲,能自動變來變去的,到底是什麼病症來着。嗯……仿佛在哪裏看過一眼,是某種癲癇?同時引發喉頭痙攣,聲帶痙攣什麼的?
金髮女子安靜沉默了片刻,又開口問了一遍。語氣仍然沉穩,卻隱隱有了一點急躁和催促。格雷特甩甩腦袋,回過神來:
「尊敬的太陽神,要把您帶進翡翠夢境,觸摸那種力量,我暫時還做不到。您也知道,翡翠夢境是屬於整個精靈族群,屬於所有自然侍奉者的夢境,它的力量極其強大。但是!」
他提高聲音,迅速加快了語速:
「有一個法子,或許能讓您在現實中觸摸到它!只要為這個世界作出貢獻,作出極大的、無可置疑的貢獻,世界自然會有饋贈。現在正好有個法子——」
他抬起手臂,嘗試着向大殿深處一指,想了想,覺得方位不對,又移動了一下。又想了想,散開精神力感覺一下方位,再次挪動……
對面的太陽神女——或者說,降臨在太陽神女身上的太陽神,看着格雷特伸直手臂,團團亂轉。等了兩圈,終於問道:
「您想說什麼?」
「就是這山脈東邊的大森林裏。」格雷特終於放棄了在夜晚、屋子裏、有房頂的地方,感受東南西北。放下手臂,乾脆用【無聲幻影】勾勒出一幅地圖:
「大森林的中央,腹地,那裏有一個大地的傷口,始終無法癒合。我們已經有了或許能治癒它的方法,但是力量不夠。如果您能夠幫助我們,相信世界的饋贈,足夠讓您恢復力量——」
「是那裏啊。」太陽神側轉臉龐,抬起眼帘,準確地向東北方向望去。她眸子裏流淌着無盡的金光,目光悠遠,聲音宛如夢囈:
「我知道那裏。很久很久以前,我在那裏,曾經見過一千個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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