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爆炸聲驚動了整個通天塔。
落地窗崩碎,魔法屏障消解。迪卡爾大師這一掌推出,遮護通天塔的濃雲滾滾退散,撕開了至少四分之一。
下一刻,一個憤怒的女聲,在另一側的濃雲之中高高揚起:
「迪卡爾!好好的你拆迷鎖幹什麼?!」
責問聲里一人縱身飛起,和迪卡爾大師遙遙相對,懸空而立。落地窗內,一群魔法師只看了一眼,就忙不迭地紛紛低頭:
窗外虛空站着的,是一位身材嬌嬌小小、容貌精緻如玩偶的少女。頭戴花葉型冠冕,三枚寶石在發間發出萬道銀光,映得她銀灰色的雙眸越發璀璨。頸上、腕上、指甲上,更有無數道彩光輕輕吞吐,和通天塔塔身的流光交相呼應。
少女深藍色的裙擺高高蓬起,懸立虛空,在狂風流雲中動也不動。裙擺上流淌的竟不是珠寶和刺繡,而是無數若隱若現、不斷明滅的咒文,讓人遠遠看一眼就頭暈目眩。
「海倫娜女士。」以卡萊爾為首,一群還沒進階15級、更加沒摸到傳奇邊緣的法師,整齊地向來人行禮問候。就連癱軟在地的文森特**師,也在好友扶持中勉力低下頭去:
眼前這位看似少女模樣,其實踏入傳奇已經多年,更是咒法學派第一人、伊戈爾迷鎖的主持者。真惹惱了她,哪怕是傳奇法師,在迷鎖當中也要栽幾個跟頭。
所以她出聲責問,在場的下階法師沒一個敢吭聲。只有傳奇法師迪卡爾飛出塔外,滿臉歉意,向她苦笑:
「海倫娜,正要找你。拜託你傳個消息,讓尼維斯的所有傳奇法師過來議事——我們有麻煩了,海倫娜,我們有大麻煩了。」
海倫娜瞪了他一眼。見迪卡爾神色真誠,還有點狼狽的模樣,怒氣便漸漸緩和下來。眸子裏的銀灰色也悄然褪去,轉作淡紫,紫色又一點一點變深:
「附近的都要喊過來?輪值通天塔的還不夠?」
「真的不夠。」
見海倫娜眸子裏銀輝褪去,迪卡爾大師也鬆了一口氣。天地良心,他雖然也是傳奇法師,論法師等級比海倫娜還高一級,可對方負責維護整個迷鎖——
真打起來,他雖然不至於落敗,可灰頭土臉是免不了的。
他催動力場,虛空踏上兩步,再次認認真真的行禮致歉:
「抱歉,海倫娜,不是故意給你添麻煩。剛才真的遇到了意外,要不是把那股力量宣洩掉,我也得受傷。」
「有人害你?」
海倫娜眉心微蹙眸色再次轉淡。迪卡爾趕緊搖頭:
「不是,不是。這事兒處理不好是個大麻煩,處理好了,也可能變成好事——唉,你傳完信,到我辦公室來看看就知道了!」
海倫娜輕輕哼了一聲。她雙手平伸,十指眼花繚亂地一番飛舞,塔外濃雲便無聲湧來,把通天塔再次籠罩在內。跟着指尖向外一彈,七八道流光從蔻丹上飛出,沒入雲層,消失不見。
傳送陣的光芒亮起又熄滅。半小時後,通天塔155層的橢圓形議事廳里,傳奇法師們環桌而坐,人人面前攤着一份論文,臉色凝重。
「驗證過了?」
變化學派的輪值法師最先提問。他是被弟子從工坊叫出來的,指甲縫裏、魔犀皮的外套上,還沾了不少晶粉和秘銀絲。迪卡爾沉重點頭:
「確實驗證過了。文森特親手做的實驗,我旁觀,差一點——就崩裂了我的冥想世界。」
「哦!」在座的傳奇法師們聳然動容。海倫娜身邊,另一位白袍法師關心地看了迪卡爾一眼,捏起一個醫療咒文的手勢:
「你受傷了?」
「我倒是沒有。」迪卡爾輕輕地推了推單片眼鏡。纖細的秘銀鏈條從眼鏡邊緣垂下,在他臉側無聲地閃了一閃。這位傳奇法師臉色暗淡:
「不過文森特重創。審核委員會的職位,怕是要提前換人了。」
一片此起彼伏的嘆息。迪卡爾對面,一位裹着黑紗的老婦人轉了轉水晶球,忽然全身一顫,一口血筆直噴到球上。
「恩多夫人!」左右兩邊,惑控系和防護系的兩位法師同時扭頭。老婦人喘息着擺了擺手:
「我沒事。我只是推演了一下實驗的過程……」
角落裏,一位擔任服務生的女魔法師疾步上前。恩多婦人卻拒絕了她的服務,掏出一塊絲帕,仔仔細細地擦淨血跡,連着水晶球收進自己衣袖。迪卡爾一直關注着老婦人的一舉一動,直到她收回水晶球,才緩聲問道:
「您看見什麼了?」
「實驗結果沒有問題。」老婦人伸出滿布皺紋的手指,在論文上一寸寸挪移。翻過一頁,又翻過一頁,最後,在正文末端的幾行字上,落下半個帶血的指印:
「這裏……我看到了可怕的東西……足以顛覆魔法議會的東西……」
所有人都跟着她翻動論文。最後一頁,在前文大段大段的介紹、實驗和推論的基礎上,論文的作者,留下了一段堪稱狂妄的建言:
「以燃素說作為基礎,只能得出模糊的要素,它十分不確定,因此可以用來任意地解釋各種事物。
如果從燃素說出發,認為元素是構成物質的最簡單組分,那麼,目前我們可能難以判斷什麼是元素;
如果相反,我們把元素與目前化學分析最後達到的極限概念聯繫起來,那麼,我們現在用任何方法都不能再加以分解的一切物質,對我們來說,就算是元素了。」(點開看作者注)
一片沉寂。塑能系,變化系,咒法系,防護系——每一個學派的魔法師,或者說,每一位魔法師踏入魔法之門時,接觸的都是四大元素的世界;後來,風又衍生出了雷電,水又衍生出了冰……
然而,到底什麼是元素?什麼是最初的最初,是永恆不變,組成這個世界基礎的東西?
粗重的呼吸聲迴蕩在橢圓會議室里。最後,迪卡爾大師一拍桌面,長身而起:
「有什麼可怕的!不能確定,那就去試驗!去論證!錯了,那就推翻!燃素論推翻火精靈說的時候,火精靈論推翻神賜論的時候,我們不都是這樣走過來了嗎!」
他的單片眼鏡上跳起一道電光。刺啦一聲,竟然從鏡片上跳到會議室中心的水晶燈上,再從水晶燈上跳到四壁照明的銀棒上。會議室里的穩定的照明,頓時變得忽明忽暗,有如鬼屋。
海倫娜清咳一聲,抬手叩一下桌面,將電光引入牆壁,分解消失。防護系的傳奇法師悠然道:
「但是這樣——損失會很大。」
推翻既有理論的路從來不好走。新理論與冥想環境衝突,會死傷很多人,甚至,傳奇法師也難免死傷。對光輝神教的爭鬥,與盟友的關係,對異空間的開發,樁樁件件,都需要調整。
「所以才叫你們來。」迪卡爾昂然回答。「要安排好輪值的人手,要注意封鎖消息,驗證成功的部分,要一點一點往外透露——不然要我們幹什麼?指望評審會那些小傢伙麼?」
傳奇法師們人人點頭。海倫娜忽然合攏了論文,仰起下巴,似笑非笑:
「對了,這個——叫格雷特的小傢伙怎麼辦?放他在外面?什麼時候再扔個論文出來,炸掉幾顆腦袋?」
熾熱的目光瞬間集中過來。咒法系那位白袍牧師一按桌面,剛要說話,卻被恩多夫人打斷。老婦人用帶血的絲帕掩着嘴唇,咳得抬不起頭:
「我們……咳咳咳咳……我們……」
白袍法師立刻住聲,喃喃念咒,一蓬柔和的光雨灑落在老婦人身上。恩多夫人神色漸漸緩和,眼前卻忽然黑了一下。黑鴉沼澤的傳奇法師直接飄起了一截,空蕩蕩的黑袍下,骷髏雙眼中紅光綻放,下頜骨咔咔相撞:
「我們——」
「他歸我們看着!」迪卡爾不由分說,高聲打斷。單片眼鏡里,雪亮的電光滋啦滋啦,來回竄動,幾欲射出鏡框:
「他的論文直接送我這裏,惹出任何亂子,有我們雷霆之角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