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是你來了,寒夜呢?」
青年抬起頭,露出一張委委屈屈的臉,「姑娘,您一來就問寒夜,屬下真的傷心了。」
「……」趙芸眼角抽了抽,他怎麼就忘了,這人閉嘴的時候還能看,一張嘴就是欠扁的類型?
「我要見的是寒夜。傳訊之人,應該不會犯傳錯話這種低級錯誤。你告訴我,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裏?」趙芸盯着青年,似笑非笑道。
青年嘿嘿一笑,「純屬巧合、純屬巧合。」
「是麼?」趙芸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了,一邊挽袖子,一邊漫不經心道:「你過來,我保證不打你。」
「姑娘,真是巧合。」青年臉上的笑容變得勉強,一邊解釋一邊不着痕跡的後退。
「既然是巧合,你心虛什麼?」趙芸冷冷一笑,手掌在面前的桌子上拍了拍,命令道:「過來。」
青年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立馬又覺得這樣有損他的光輝形象,故作鎮定的笑了笑,挪回之前的位置站定,「嘿嘿,姑娘,許久不見了,屬下想您得緊吶。」
趙芸無語,扭頭對楊紫瓊歉意的笑了笑,「楊家主,屬下無狀,還請見諒。」
楊紫瓊收回打量周圍環境的目光,心不在焉道:「無妨。」
「楊家主,請坐。」趙芸對楊紫瓊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又轉身對青年道,「讓掌柜的上壺好茶,順便,將寒夜帶來,不然……你知道後果的。」
「是。」青年訕訕的摸了摸鼻子,微微彎腰給趙芸行了一個禮,才心不甘情不願的退下去完成趙芸的吩咐了。
不一會,小二送來了上好的新茶。青年也帶着一名渾身穿着黑衣的男子過來,笑嘻嘻到:「姑娘,寒夜帶到。」
「寒夜見過姑娘,不知道姑娘召屬下來,所為何事?」寒夜目不斜視,楊紫瓊又背對着她,一時間他也沒發現什麼異樣。
「大哥。」楊紫瓊有些激動的轉過身,死死的盯着寒夜。
黑衣男子怔了下,隨即垂眼拱手道:「這位姑娘,您可能認錯人了。」
楊紫瓊知道寒夜不會輕易的與她相認,並重回楊家,但一見面就被拒絕,這滋味,也頗不好受了。
「楊家主,我還有事,你們慢慢談。」趙芸見狀,輕聲說了一句,便對青年使了個眼色,起身離開。寒夜是玄堂的甲級成員,一身功夫不俗,少言寡語。執行任務的成功率目前為百分之百,是玄堂重要的骨幹。趙芸不希望他脫離玄堂,但既然答應了楊紫瓊,那她也不會多加干涉。
不過,寒夜剛才的態度倒是給了她吃了一顆定心丸。不論當年他是因何離開楊家,現在的寒夜,怕是不會輕易再回去的。
「姑娘,那人是誰啊?她怎麼叫寒夜大哥?」青年一步三回頭的跟着趙芸出了茶館,有些八卦的開口問。
趙芸抬頭看了眼天色,頭也不回道:「她是寒夜的妹妹,自然叫寒夜大哥。」
青年不雅的翻了個白眼兒,有些無辜道:「這點屬下自然明白。屬下想知道的是,寒夜這妹妹是什麼身份?怎麼現在才來找他啊?姑娘你怎麼認識這人的?她怎麼知道通過姑娘您可以找到她哥哥呢?還有……」
強忍着捂耳朵的衝動,趙芸驀得停下來,然後轉身森然的朝青年一笑,「好歹也是堂堂玄堂之主,你能不能表現出一點與之相匹配的氣度來?整天唧唧歪歪的八卦,是不是想我調你去青泥坊餵鴨子?」
「別,千萬別。屬下是喜歡吃烤鴨,可不喜歡伺候鴨子。」青年連連擺手,一臉的驚懼。青泥坊是什麼地方,他比誰都清楚。那裏面的人可真是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遲。從早忙到晚不說,還要和一群嘎嘎亂叫的鴨子做鄰居,實在不合他的胃口。
趙芸心裏又好氣又好笑,低喝道:「那就閉上嘴,做一個安靜的美男子可好?」
「姑娘吩咐,莫敢不從。」青年咧嘴,露出八顆白燦燦的牙。
揉了揉額頭,趙芸有些後悔那會兒一時心軟將這人撿回來了。
楊紫瓊與寒夜並未在一起待多久。趙芸在茶館對面的花店逛了兩圈兒,就瞧見楊紫瓊略帶失望的走出來。
「趙姑娘,今日的事情,多謝你。」楊紫瓊勉強的笑了笑,有些低落的情緒很快被她掩藏起來。
趙芸瞭然,寒夜怕是沒有鬆口跟她回楊家呢。眼眸一轉,也不多問,只禮貌的微笑道:「楊家主客氣了。」大家不過是各取所需,實在沒必要這樣三番兩次的道謝。
楊紫瓊聽出了趙芸的言外之意,也沒再客套,直接出聲告辭。趙芸象徵性的挽留一次,遭到拒絕後,就見楊紫瓊朝一個方向招了招手,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就停到了她面前。
「趙姑娘,我大哥一時想不通,不想和我回楊家。身為妹妹,我尊重他的決定,但同時也擔心着他的安危。此次進京,大哥怕是也要去的。所以,我還希望,你能看在我們之間的情分上,對他多加照拂一二。」楊紫瓊側身回來看着趙芸,沉聲開口道。
「楊家主無須擔心,昨日我答應下的事,日後依舊有效。寒夜若是想走,隨時都能離開。我也尊重他的決定。」趙芸笑了笑,語氣輕鬆的回答道。
楊紫瓊瞭然的頷首,隨即抿了抿唇,神色複雜的朝茶館裏面看了眼,才轉身上了馬車。
噠噠的馬蹄聲漸漸遠去,趙芸望着人來人往的街道,頭也不回的問道:「怎麼不走?」
不知道何時從茶館裏出來,站在趙芸背後的寒夜低低開口:「那裏已經不屬於我了。」
寒夜的平鋪直敘的話里有一絲的惆悵的意味,趙芸挑了挑眉,隨即轉身淡淡的看着他道:「我剛才說的話,你也聽見了。日後若是想明白了,你想要離開玄堂,知會一聲就行。」
「……我知道。」寒夜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回答。沒有惶恐,也沒有不舍,似乎他只是被趙芸通知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寒夜你居然是那個楊家的大少爺,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唉,你和我說說,當時你為什麼要離開楊家啊?楊家家大業大,不可能養不起你的。還是,這裏面有不可說的秘密?」
「……」寒夜面色不變,沉默着,當青年的話是耳旁風。
青年也不以為杵,自顧自的繼續嘮叨道:「你說你,好好的大少爺不當,偏偏要和我們一起在刀口上過日子……嘖,你這是何苦呢?我瞧着你妹妹是真心想要接你回去的,你確定不再認真的、仔細的考慮一回?姑娘都說了,你要走,絕不阻攔,你還有什麼猶豫的?姑娘身邊,有我出生入死就夠了,你趕緊的麻利的收拾了包袱走吧。有你在,姑娘她就看不到我的存在啊啊!」
「……看來你其實很想去青泥坊。」走在前面的趙芸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盯着青年緩緩開口。真當她是死的麼?不過隔了幾步遠的距離,青年雖然刻意壓低了嘮叨的聲音,她也能聽得一清二楚好麼?
「師傅,明日我便要動身去京城了。」趙芸捧着茶,看了眼倚在塌上,背對着她,一身紅衣,墨發散落了一肩的人,輕聲開口道。
申屠白抿了抿唇,閉上眼,輕嘆一聲道:「我知道。」
房間裏陷入一片尷尬的沉默,趙芸神色複雜的張了張嘴,最後問出口的卻是:「師傅,城東的宅子建得怎麼樣了?」
「快完工了。再有些日子,就能搬進去了。」申屠白淡淡的回答,好像絲毫沒有察覺到趙芸語氣里的異樣。
趙芸輕輕的轉着茶杯,靜靜的看裏面的茶水漾起一圈圈的漣漪,心裏也頗不平靜,「……師傅為何一定要在那兒建宅子呢?百花園很好不是麼?您就算在這兒住膩了,也可回私宅去,何必這麼麻煩?」
聲音飄忽得差點兒連自己都沒能聽見,趙芸不得不承認,自己對申屠白的回答真的很在意。
「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原因?想到了便去做,就是那麼簡單。」申屠白淡定的回答在耳邊響起,趙芸不明白自己的心在那一瞬間湧起的到底是解脫還是失落。
將茶杯放到桌上,趙芸垂着頭,語調卻輕快,「那,我走了,師傅。等到了京城,我會給你寫信報平安的。」
「好。」申屠白苦澀的笑了笑,離開豐樂縣,離開他,去京城與家人團聚,真的有這麼高興麼?默默的坐起身,轉過頭,卻瞧見趙芸垂着頭,一臉低落的樣子。心裏動了下,他白皙修長的大手就放到了她的頭頂,輕笑道:「怎麼不開心?是捨不得為師麼?」
趙芸身體僵硬了一瞬,隨即抬起頭來,怔怔的看着申屠白。與黑風談話後,這還是她第一次距離申屠白如此近的距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悄然中改變了。
「如果我說是呢?」情不自禁的喃喃自語一句,趙芸覺得今天面前之人有些讓人移不開眼。
耳聰目明的申屠白心跳驟停了半拍,長臂一伸,就將人整個攬到了懷裏。
毫無預兆的一頭撞進一個寬闊的胸膛,鼻尖陡然濃郁起來的清冷香氣,讓趙芸徹底回神,隨即明白了自己目前的處境——她居然被申屠白整個人摟在了懷裏!
耳根驟然爆紅,整個身體也僵直着不敢動彈。趙芸想若地上有個老鼠洞,她肯定會羞愧得立馬鑽進去。之前就有被申屠白的美色迷得痴痴呆呆的情況,沒想到今日又再次發生了。而且,情況還更加嚴峻!這到底是什麼鬼啊!
不知道被抱了多久,申屠白不出聲,趙芸也不敢出聲,只是,她真的有些撐不住了,「師、師傅。那個,能先放開麼?我手麻了。」
「……」申屠白沉默半晌,面無表情的將人放開。見趙芸齜牙咧嘴的活動手掌,不由得撇過頭,嫌棄道:「運轉靈力在手部經脈上走兩圈兒,麻痹之感就會完全消除。你那樣,半天都沒作用。」
「啊?噢。」趙芸愣了下,隨即訕訕的運轉體內靈力,開始消除手掌的麻痹之感。果然如申屠白所說,靈力在手部經脈遊走一圈兒之後,情況就明顯好轉。等第二圈做完,手掌已經完全恢復了正常。
只是,一沒了事做,趙芸就覺得尷尬了。申屠白剛才的那個擁抱太惑人心神,趙芸覺得她比之前更沒辦法直視他的雙眼了。
趙芸要進京,而且一時半會兒不回豐樂縣。趙府里很多大件的東西都被封存了起來,小件的估摸着用得上的,都被裝進了箱籠里。府里的下人,不願去京城的留守,願意去的,也各自收拾好了行禮。
東西裝了十幾輛馬車,隨行的下人也有二三十人。加上護送宣旨內監而來的一隊全副武裝的羽林軍侍衛,長長的隊伍從豐樂縣的大街上招搖而過。好在尚是清晨,出來活動的百姓不多,車隊避免了被圍觀的厄運。
等行至城門口,周叔一家,張青璇等一干來送行的人,都早早等在了那裏。周叔周嬸一家自是各種不捨得,周嬸還抱着趙芸哭了一回。最後還是周叔說幾個月後就可以再見,她才收住了眼淚。
「我本來以為,我會是第一個離開的人。沒想到,你卻趕在了我的前頭。」張青璇搖了搖頭,略帶惆悵道。張縣令升任河西知府的任命已經下發了,張縣令不日就要啟程。作為家眷,張青璇和張夫人自然是要跟隨而去的。
「河西離京城可不遠,要想見面,也不過是三五日的腳程……」
秦守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時辰不早,芸丫頭,我們該啟程了。」
趙芸抿了抿唇,對周蘭心、張青璇等人道:「等到了京城,我會給你們寫信的。」
「保重。」
「一路平安。」
……
眾人疊聲告別,目送着車隊遠去。申屠白站在高高的城牆上看着,雙手背在身後,靜默無語。
「等我。」
低沉繾綣的聲音,被風吹散,趙芸若有所感的回望,卻只瞧見了一抹不確定的紅。<!--o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