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鬧的街市里,吆喝聲此起彼伏,間或夾雜着小販與客人討價還價的聲音。
農家少女喏喏的蹲在街邊,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一臉沮喪。她面前的那捆柴火和兩隻野雞,本就瞧着不成樣子。她人又膽怯,難得有一兩個客人詢問,她三句答不上兩句,最後也都搖着頭走了。以至於她守了一大早上,一樣東西都沒賣出去。
還是旁邊的賣菜的大嬸看不過去,好心指點了少女兩句。少女聽了,一臉猶豫。不過還是鄭重的對那大嬸道了謝。又等了好一會子,都沒來上前詢問。少女終於決定聽從大嬸的建議,張嘴開始吆喝。
一開始聲音小得跟蚊子似的,除了她自己沒人聽得見,一張臉脹得通紅通紅的,眼底帶着羞怯。後來又鼓着勇氣喊了幾聲,發現沒人笑話她,真有客人看過來,才放開了一些,聲音漸漸大起來。
因為這,總算有三五個零星的客人陸續在攤子面前停下來開口問價,擺脫了無人問津的尷尬局面。不過,少女擺上來的東西瞧着實在次了點兒。那捆柴火一看就是從一些枝椏上看下來的,齊整倒是齊整,卻不經燒。野味是好物,但懨懨的沒精神的樣子,很讓人懷疑是不是得了病。
三五個客人來了又走了,少女更沮喪了。還是旁邊的大嬸看不過去,笑着幫忙說和,柴火和野雞才被一名穿着一般的老婦人以低價買走了……
宇文忌來得很快,趙芸幾乎前腳蹲到攤子前,他後腳就到了。不用特意仰頭去看,她也能感覺到他居高臨下一掃而過的冰冷視線。實在是那視線太過銳利,刀子似的,被他那樣輕輕一瞥,竟有種身體被捅了個窟窿的感覺。
街市里來來往往的百姓集體打了個寒顫,反手一摸,一背冷汗,都覺得有些莫名。左右瞅了瞅,沒異常,最後只能吸了吸鼻子,搓了搓手,將脖子往衣領里縮了縮,將其歸咎與自己的身體太弱或天氣太冷……
趙芸將一切看在眼裏,並對其中的原因知之甚詳。不過,她現在只是一名普通的怯弱的農家少女,根本不可能察覺到宇文忌的存在。所以,她十分自然的扮演着貧苦的怯弱的農家少女——細細的數了數到手的銅板,臉上的苦悶和憂心稍微減退,但也依舊從她的眼裏看到一抹艱難。覷了覷周圍的人,少女小心翼翼的將銅板裝進一個顏色老舊的荷包,貼身藏好後,還隔着一副摸了摸,這才舒了一口氣,轉身朝旁邊的大嬸誠摯的道謝。
那大嬸挨着她做了一早上的買賣了,知道她家境艱難,父早亡,只和母親相依為命。入冬之後母親便臥病在床,獨她一個小女孩兒支撐着,十分可憐她。聞言連忙朝她擺手說不用謝,見她收拾攤子準備『回家』去,還好心的送了她兩顆水靈靈的白菜。
少女蠟黃的小臉又脹紅了,連忙擺手推拒。那大嬸卻直接將菜放到了她身前的簍子裏,不容拒絕。少女噙着淚花,低頭深深謝過那大嬸的好意,這才一抹眼睛,提着簍子一腳深一腳淺的出了街市,往城門方向走去。
街市里發生的一切都逃不過宇文忌的眼睛,少女與那大嬸的互動,他自然也看在眼裏。不過,他只輕輕瞥了一眼,便沒再在意。因為不論是那少女、還是那大嬸,身上都沒有靈力波動,也沒有他『熟人』的氣息,明顯是再普通不過的百姓無疑。
只是,趙芸到底藏到了哪裏?
神識籠罩着整個街市,一一過濾。直到看過最後一片區域,也依舊沒有趙芸的身影!
宇文忌眉頭皺得死緊,唇角繃直了,臉色十分難看。不過是遲了幾個呼吸的時間,以趙芸的修為根本不可能逃出他的掌控範圍!而用神識過濾路人,看似工作量龐大,也不過是一瞬間就能完成的事情。
可是,趙芸確實不見了蹤影!
難道她已經不在這個街市里?念頭一動,宇文忌眼底寒光一閃,直接放開了神識,將整個京城都籠罩進去,嚴密監視起來。在他的認知里,就算趙芸偽裝成普通百姓,也絕對逃不過他的眼睛。不過,還是要以防萬一。想到剛剛趙芸硬生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見,宇文忌眼神閃過一絲陰霾。
「從現在開始,京城戒嚴,嚴密排查進出城門的人口,若有可疑人員,立即抓捕……」
城防司司長正帶着人在京城裏巡視,耳邊突然響起了一道威嚴又冷酷的聲音。他愣了下,剛想擰眉呵斥。隨即一個激靈,分辨出了聲音的主人,立即轉身朝皇宮的方向躬身肅立道了聲,「臣遵命!」
他的屬下見狀,面面相覷,正想出言打趣兩句,就見他一臉肅穆的對他們揮手,沉聲道:「陛下有令,京城戒嚴,嚴密排查進出城的人口……你們三個立即去東、西、北門通傳,你回城防司通知傅恆,剩下的直接跟我去南門。」
「是。」
眾人聽聞是宇文忌的命令,心頭都是一凜。他們都知道宇文忌是高級靈師,千里傳音這種能力實在平常。但不到必要時刻,宇文忌從來都是讓內監發聖旨或帶口諭,直接對文武百官傳音下達命令的情況幾乎沒有。如今,是出了什麼事?
心裏沉甸甸的,城防司司長接連將事情安排下去,自己則帶着人去南門親自坐鎮。
很快,京城的百姓就發現在街道上巡視排查的兵丁多了起來。好些地方直接戒嚴,不允許人員通過。先前還算熱鬧的氣氛被衝散,百姓面上都帶上了一絲惶恐和不安。
而另一些準備進出城的百姓,也都驚疑不定的看向城門口驟然多出來的渾身散發着煞氣的兵丁,心裏猜測着是不是城裏發生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一時間,一眾百姓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趙芸混在出城的隊伍里,眯眼瞧了瞧城門口嚴陣以待的架勢,心道宇文忌的動作還挺快。面上卻帶上了些無措和緊張——普通的性格怯弱的少女看到這種情況,定然是有些害怕的。趙芸若是一點兒都不覺得緊張,那才會讓人覺得不對勁。
「哪兒的人?什麼時候進的城?出城做什麼?……」
城門前排了老長一條隊伍,守城兵一個一個的盤問、檢查,再三確認後才會放人出城。城防司的司長面色嚴肅的在一旁緊盯着,雖然不明所以,但宇文忌親*代下來的事,他不敢有絲毫懈怠。除此之外,城頭上也有一雙銳利的眼睛,在暗中觀察着每一個出城的人。但凡有丁點兒不對,對方勢必會立即現身出來,將人抓走。
所以,在沒出城之前,趙芸一絲一毫都不敢放鬆。不然,功虧一簣。
前面的隊伍在一點一點的縮短,沒幾個人就要輪到趙芸了。城外官道上出現了一隊快馬,打頭的人手上舉着一塊赤金令牌,後面的人揮着小旗,口中大聲喊着「讓開」等語,就朝城門飛馳了過來。
「是南邊來的快馬!」
有百姓很快看出了那隊人馬的來歷,都紛紛往道路兩邊退,讓出通道。守城兵也飛快的將城門口的障礙物搬開,同時指揮着趙芸等人趕緊往旁邊讓。
噠噠噠,雜亂的馬蹄聲踏在青石板上,異常響亮。衣服上還帶着血跡的快馬從百姓身邊呼嘯而過,幾個眨眼,就消失在眾人的視線盡頭。百姓見到快馬衣服上的血跡,眼底都帶上了敬畏。交頭接耳,互相交換着情報的同時,心裏總有一股不安揮之不去。
「好了,好了。要出城的趕緊排好隊!誤了時辰,耽擱了事情,到時候可別怪到軍爺我頭上!」
一名高壯的軍漢大聲吆喝一聲,百姓都紛紛回過神,自覺的重新排好隊準備接受檢查出城。可緊接着傳來的一個消息,讓剛剛恢復了秩序的城門口,又瞬間陷入了混亂。
「侯大將軍陣亡,安南的幾十萬將士全部犧牲……」
眾人譁然,每個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驚呼道:「這怎麼可能!」
「是啊,侯大將軍多厲害,怎麼可能陣亡?安南幾十萬大軍,怎麼可能全部犧牲?老兄,玩笑不是這麼開的。」嘴裏說着不相信,但那人吞了吞口水,臉上的笑容已經顯得十分勉強。
「誰他媽開玩笑了!柱國大將軍府、一品將軍府……好幾家門前都已經掛上了白幡,裏面哭聲一片!侯大將軍……還有前去支援的馮將軍等人……都已經戰死沙場了!」
「這……怎麼可能呢?」
「我也不想相信,侯大將軍一倒,誰還能領兵擋住那些殺紅了眼的槊國人呢?可是,消息是從宮裏傳出來的,今天陛下都沒有早朝,朝堂上現在都已經炸開了鍋了……」
所有人都驚呆了,之後悲痛、惋惜、慌張、驚恐……紛至沓來。
侯鎮海在民間的聲望很高,三十年前,是他領兵與槊國人死拼,與北鏡的野蠻人死拼,這才最終和那些靈師一起保下了錦國幾十年的太平。三十年間,平騷亂,剿土匪,肅風紀,造福一方百姓的事情他更沒少做。後來就算長住京城,沒再領兵出征,他也依舊是百姓心中的戰神。
如今突然被告知崇拜了幾十年的戰神倒下了,那種天塌了半邊的感覺,和軍中的將士一模一樣。
趙芸也呆在原地,半晌說不出話來。她終於知道宇文忌為什麼會選在今天動手了。因為侯鎮海一死,就說明南邊的局勢已經徹底不在他的控制之中了。現在這種情況,唯有儘量提升皇族的實力,才能在將來的對峙中多一份勝算。所以,他要她的血,培養更多的四葉月!從而在皇族中,培養出更多的高級靈師出來!
死死的咬着唇,趙芸眼神冷得快要凝結起冰渣。對宇文忌這個人,她從未像現在這樣覺得齒冷。不論出於什麼原因,他主動挑起錦槊兩國之間的戰端。可如今受害的,卻只是那些純樸的百姓和忠誠的將士。
她還答應了侯培珍,等這邊脫了身,就立刻趕去安南……現在,說什麼都晚了……
「哪兒的人?什麼時候進的城?出城做什麼?」
「雲山村的,早上進城賣東西,這會兒要回去。」
「頭抬起來我看看?」
趙芸眼眶微紅,怯怯的抬頭,蠟黃的臉和單薄的小身板看起來可憐兮兮的。負責檢查的軍漢瞅了她兩眼,便揮手道:「行了,趕緊走。下一個。」
沖那軍漢感激的彎了彎腰,趙芸拎着竹簍隨着人流踉踉蹌蹌出了城。走出一段距離後,她回頭瞅了一眼身後靜靜佇立的高大巍峨的城牆,轉身決然的離開。
心裏只無聲道了句,我還會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