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府里,負責灑掃的下人已經忙碌起來。
和申屠白分開,趙芸悄無聲息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從窗戶翻身回了房間,脫了外衣,鑽回被窩裏準備眯着眼打盹兒裝裝樣子,誰知道竟真的睡了過去。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趙芸發現外邊已經大亮了。推開的窗戶外,有風吹進來,帶着一些陽光的味道。伸了個懶腰,趙芸掀開薄被,撩開蚊帳,下床穿鞋。
「姑娘,你醒了?」葉秋從外間進來,見狀,笑着問了句,便揚聲招呼外邊的小丫頭趕緊打洗臉水進來。自己進到屋裏,將趙芸要穿的衣服拿了給她。
趙芸接了,三兩下就將衣服穿好。等小丫鬟打來水,洗漱過後,坐在梳妝鏡前,讓葉秋幫忙梳頭髮。其實,古代的生活技能趙芸基本上都學會了,像裁衣刺繡之類的,她說不上精通,但也能拿得出手了。只這梳頭一項,她無論如何也學不好。
看着鏡中,葉秋在自己腦袋上三兩下就挽好了一個髮髻,趙芸心裏忍不住讚嘆了一聲。她自己只會扎馬尾!
「好了。」沒一會兒,葉秋退開一步,抬頭端詳了鏡子裏的趙芸一眼,笑着開口,「姑娘近兩年張開了些,眉眼越發好看了。」
趙芸聞言,趕緊又仔細照了照鏡子,然後悻悻然的皺了皺鼻子——裏面明明還是個小豆丁的模樣!騙子!葉秋和旁邊的小丫頭見狀,都低頭忍笑。趙芸回過神,抖了抖眉毛,假裝沒看到,自顧自的轉身去外間吃早飯。
「現在什麼時辰了?」低頭喝了口白粥,趙芸問葉秋。
葉秋微笑着將一小籠包子送到她的手邊,答道:「回姑娘,已經巳時三刻了。大少和叔公爺很早就一起出門,去巡視京郊的莊子了。二少陪着周家眾人熟悉環境,順便瞧瞧周圍有沒有閒置的房子出租,倒是剛剛才出門。」
「我師傅和夏靈尊呢?」趙芸咬了一口白胖的包子,只覺得包子皮十分鬆軟,裏面的湯汁也很濃郁鮮美,十分滿意。吃完一個,又夾了一個過來,吃着吃着卻想到了府城的一品居。
一品居的素菜和早點遠近馳名。早點中最受歡迎的,就是包子。孩童拳頭大小的肉包子,皮面兒綿軟,餡料地道,湯汁濃郁,卻是連吃幾個都不會覺得油膩。府城很多富貴人家的老爺,出門辦差若是來不及在家吃早飯,就會帶幾個一品居的包子走。甚至有些大戶人家,每天都會派小廝一早去一品居守着,就為了買幾個剛出籠的包子……只是,這場戰亂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結束不了,也不知道一品居何時才能重新開張。
不過瞬間,趙芸的思緒已經跑遠得沒了邊兒。葉秋看她一眼,微微垂頭,緩聲回道:「申屠家主和夏靈尊大人在院子裏下棋。陳公子、陸公子、宋公子都在院子裏讀書,至於蔣公子,看着似乎比昨日平靜了些。但聽貴吉說,早上送去的飯菜,都沒怎麼動過……」
「我知道了。」
趙芸抿唇,瞭然的點了點頭,突然沒了食慾。腦海里不由浮現出蔣碧成昨日看向自己時,那雙充滿血絲的疲倦的卻又帶着隱隱期盼的雙眼……無聲的嘆了口氣,她放下筷子示意人將東西收走。
家人遇難,屍骨無存。僅剩的一名親人也遠在外地,一時回不來。蔣碧成心裏怎麼可能不悲痛。昨天他聽到自己說完那些話,眼睛當時就紅了,唇角也咬出血來。但在眾人面前,他卻依舊忍着沒失控。
自家大哥、二哥有事要做,脫不開身沒辦法。陳晉封和陸奉安幾個湊在一處,說是讀書,明眼人都知道是放心不下蔣碧成,不敢讓他一個人待着。不然,在哪兒都能讀書,何必湊到蔣碧成的房間外?
「趙姑娘。」夏衍眼尖的瞧見趙芸,笑呵呵的出聲喊她。
趙芸沿着抄手迴廊走過去,朝夏衍微微躬了躬身,行了一禮,喚了聲「夏靈尊。」
「趙姑娘何必如此客氣。這一路走來,我們也算是患難與共了呢。」夏衍眯眼瞧着趙芸,微笑着開口,「何況,現在你是主,我是客。你對我如此客氣,我怕消受不起啊。」說着,他聳了聳肩,望向對面坐着的申屠白。
趙芸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兒,夏衍完全是個油鹽不進的主,和他較勁,完全就是自己找氣受。所以,也不接茬,直接抬腳往申屠白的身邊挪了一步,「師傅。」
「嗯。」申屠白一身紅衣,手執白子,聞言,掀開眼皮子漫不經心的瞧了她一眼,復又將注意力集中到棋盤上去了。趙芸見狀,也不出聲,只安靜的站在一旁看兩人下棋。
實際上,她過來找申屠白,也不是真的想和他說什麼。只是下意識的想要看到這個人,或者離他近一些。
里正是個什麼樣的人,趙芸心裏起初並沒有多少認知。唯二的標籤就是里正這個身份,和二哥同窗家的長輩。處理夏婆那件事情的時候,是趙芸第一次和里正正面接觸,但印象深刻。所以,她又給他貼上了精明世故,老謀深算的標籤。
之後,她與里正不止一次打過交道。但因為蔣碧成和她大哥、二哥走得近,交情匪淺,那個老者也開始把她當晚輩來照顧。這其中有沒有刻意的成分,她不想深究。現在人死如燈滅,她覺得遺憾,也覺得無力。
不論戰爭的起因是什麼,最終遭殃的是普通百姓。豐樂縣、蚌蘭村,她在這個陌生的時空最初的落腳之地,現在卻變成了一片廢墟,她心裏空落落的。
之前忙東忙西,腦子了裝滿了事情,倒沒覺得有多傷感。現在一閒下來,竟是忍不住心情低落了。
「有些事情的發生是必然的。人,早晚都有一死。壽終正寢或是死於意外,其實並沒多大的區別。那個姓蔣的小子心裏傷心,也只是暫時的。等他緩過勁來,照樣能平心靜氣的過日子。你不必為此感到愧疚。」申屠白的聲音突然在趙芸的耳邊響起,趙芸愣了下,抬頭,發現夏衍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離開了。院子裏只剩下她和申屠白兩個。
「夏靈尊怎麼走了?」趙芸見他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移開視線,傻傻的問了一句。
申屠白垂眼,淡淡道:「棋下完了,自然要走。」
「呃……」趙芸語滯,察覺到了他話語裏淡淡的不悅。為什麼?有些摸不着頭腦。瞧見他手邊冷掉的茶水,她有些小心翼翼的笑道:「那個,師傅,我去給你換杯熱茶。」說完,轉身就要走。
申屠白抬手抓住了趙芸的肩膀,趙芸疑惑的回頭,見他抿着唇,眉頭緊皺,十分不悅道:「我是洪水猛獸麼?會吃了你?府里那麼多下人,隨便喚一個就是了。哪裏輪到你一個主人去親自換茶?拿銀子養着一群下人吃閒飯,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麼好心!」
「……」
趙芸張大嘴巴,看着申屠白頂着那張好看到天怒人怨的臉,說出那些刻薄的話,真真是哭笑不得。早知道這人喜怒不定,嘴皮子不饒人。明明坐着,輕描淡寫的目光,也像是在居高臨下的審視,鄙夷。趙芸心裏沒好氣,就想伸出爪子在他臉上撓兩下!你個活了四五十年的妖孽,看的事情多了,自然能做到泰山蹦於前而面不改色。但那也是時間給與的財富,又什麼了不起的?年紀小怎麼了?見的世面少怎麼了?至於這麼瞧不起人麼?
沉默的瞪了申屠白半晌,趙芸突然湊上前,雙手捧住他的頭,在他驚愕的眼神中,毫無畏懼的……撞了上去。嘭!腦門兒撞上腦門兒,兩個人瞬時都疼得齜牙咧嘴。
額頭上一片刺痛,趙芸心裏一股邪火散了。垂眼瞅見申屠白射過來的殺人的目光,嗖一下撒開手,心虛的轉身就跑。申屠白唇角抿直了,修長白皙的大手,攥成了拳頭,渾身都散發着一股戾氣,寒聲道:「你再跑一步試試?」
身體抖了抖,趙芸頭也不回,埋頭往前奔。不跑才是傻子!這會兒回去要面對的鐵定是雷霆手段,無論道歉得多誠懇都沒用。先溜掉,等他冷靜了再回來好了。到時候,再讓七叔在一旁敲敲邊鼓……
趙芸心裏想得很美,申屠白森然的聲音就在她身後響起來,「很好!這可是你自找的!」
話音還未完全落下,趙芸只覺得眼前一花,申屠白就唰一下出現在了她的面前。他玉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如墨的黑髮被風撩動,姿態翩然優雅,好似天外飛仙……唯一煞風景的是,這位仙人額頭上一塊青紫,正黑沉着臉,殺氣四溢的獰笑。
「師傅,徒兒錯了。」趙芸一見逃不掉了,有些腿軟,雙手抱住他的手臂就開始陳懇的懺悔,「徒兒真不是故意的!您饒了我吧。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麼?」申屠白寒氣凜然的冷眼盯着她,等她編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來。
趙芸被盯得有些頭皮發麻,眼珠一轉,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訴道:「……我只是太愛師傅了呀!師傅你教我修煉,關心我的生活,指點我方方面面的規矩,我真是對您感激不盡呢!」
「是嗎?呵呵,你表達感激之情的方式可真特別啊!」申屠白氣笑了,獰笑着擠出一句,五指使勁,單手就將趙芸拎了起來,步履生風的往回走。
趙芸掙扎了兩下,沒能掙脫。心裏駭然,死死的扣住他的手臂道:「哎呀,師傅你誤會了。其實剛才我是有感於您對我的濃濃情義,忍不住想要親親你。哪知道一時激動搞砸了……師傅,您放我下來,我馬上糾正這個錯誤!」
申屠白一張臉青白交加,停住腳步,低頭看向仰着頭努力沖自己笑的人,咬牙切齒,「趙芸,你還能更無恥一些嗎?」
咧嘴,將兩派整齊的牙齒露出來,她艱難一笑道:「師傅,我有齒。」
「……」
申屠白只覺得十分無力,此時的心情用什麼詞語來形容都是蒼白的。他深吸一口氣,正想說話,手卻止不住的抖了抖。沒想到趙芸就咻一聲脫手而出,朝府外飛了去。趙芸心裏一驚,可苦於體內的靈力被自家師傅封了,壓根兒就沒辦法讓自己停下來!睜眼瞧着天上的幾朵白雲,聽着耳邊呼呼的風聲,趙芸的內心十分苦澀,哀嘆一聲,「吾命休矣!」
而趙府里的申屠白,在趙芸脫手的一瞬間,也十分愕然,然後就是尷尬。他真是被她氣糊塗了,心裏雖然想着眼不見為淨,但在平時,也不至於下意識的做出這種不克制的舉動。何況,她靈力被他暫時封了,就這樣飛出去,鐵定得摔給鼻青臉腫。可現在讓他追出去,他又拉不下臉來。
一時間,整個趙府都被忽隱忽現的凜冽之氣籠罩了。
而因為事出突然,申屠白根本沒有收斂氣息。京城各處的靈師都被驚動了。趙芸像流星一樣從趙府飛出去,普通人不可能看得見。但對這些靈師來說,卻是輕而易舉。
所以,就在諸多人的驚呼中,趙芸炮彈一樣砸到了城外一塊開得正好的鳶尾花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