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寸血
狄道城外戰事落下帷幄。
隨魏將軍王雙前來突襲的五千兵馬,臨陣戰死近千人,其中不少乃相互踩踏及誤傷者。
見戰事不可逆轉以及主將王雙授首後,臨陣放戈而降者三千有餘。其餘者多有被各自的都伯或屯長,領着逃入了太子山脈。
對此,漢軍並沒有去追逐。
游兵散勇之徒,既人生地不熟又兼無有輜重糧秣,已不足為患。
且高翔部尚有更緊要之事。
逆魏不經過洮水河谷來寇狄道,乃是河首羌人部落首領唐泛的親魏之舉所致。
他需要立即率兵趕赴大夏縣,趁着唐泛及魏涼州刺史徐邈得知此處消息兵出之前,將大夏縣攻佔之,以圖控制大河的支流大夏河流域,讓狄道擁有卻敵屏障以及建立日後進軍金城、西平二郡的前哨。
因而,蕭關道之戰後別遷為高翔副職的王平,在剛戰事剛消弭之時,便被授兵三千為前驅,與隴西太守游楚急匆匆趕去。連鄭璞部的騎將楊霽,也配合着趕赴洮水下遊河谷,監視四望峽一帶的魏軍動靜。因高翔親自所領的主力,需要搜刮完戰場以及將輜重糧秣等備全後再前往。
至於游楚同往,乃是鄭璞的建議。
以他備受郡內士庶及羌胡部落敬愛,看有無可能讓大夏城池內的豪強大戶倒戈,兵不血刃將大夏縣拿下。
不過,高翔還是留下了兩千人馬,押三千餘魏軍俘虜前往冀縣交給丞相諸葛亮處置。
先帝劉備所續的大漢,軍中無有殺戮戰俘的殘暴。
但將這些人留在狄道也不可取。
萬一河首唐泛領軍來襲,以鄭璞部的兵力,很難在看守三千多俘虜之餘,還能堅守狄道城池不失。
至於丞相如何處置戰俘,不出意外將是收編後遣去南中。
因為魏軍士卒多出於世兵制,此些俘虜家眷的命運皆在逆魏廟堂的一念之間。如若留在隴右前線,恐會被魏軍遣來的細作威逼,做出臨陣倒戈抑或者嘯營等時。
然而,能被逆魏挑選出來充任奇襲的士卒,皆屬精銳。若是將他們遣去鐵礦、鹽井等充當苦力,未免太可惜。
尚不如將之打散了,分去南中七郡戍守。
反正魏軍俘虜亦是漢人,不可能鼓譟起南中各部蠻夷部落的叛亂。
再者,以後他們在南中之地卸甲歸田,亦是助於推行南中各郡的漢化了。
如此安排,也能化解此些俘虜的抵抗情緒。
天下紛擾數十年,人命猶如草芥。
他們戰敗被俘,淪為魚肉,手握刀俎的大漢朝廷既不戮之亦不苛之,已是仁德厚恩,尚有何不知足?
且去了南中,未來也有所期。
不僅是避開了朝不保夕的沙場搏命,且能領着戍守的俸祿溫飽無憂。
如若勤儉一些,將俸祿積攢起來置購田畝以及娶個婆娘,卸甲後男耕女織、養兒育女,也不失為生逢亂世的好歸宿了。
五日後。
狄道城外,鄭璞與張苞作別。
張苞乃是被丞相遣去臨洮與姜維主事騎兵訓練,職責在身不能在狄道久留。
而被天子劉禪賜婚的鄭璞,於情於理也要出城十里相送。
就是待張苞的身影消失在天際後,撥轉馬頭緩緩而歸鄭璞,便凝眉成川,心緒隨着戰馬的顛簸起伏。
因為在昨日,楊霽便領騎兵歸來了。
且帶回來了高翔的手書。
書中所言,乃是大夏縣的戰事,頗為詳細。
王平領軍甫一至,留守城內的千餘魏軍大驚,面面相覷而失色。
待游楚匹馬至城下振臂而呼,城內豪族大戶以及黎庶皆躁動,暗中串聯將欲陰奪城門迎漢軍。
魏軍見狀,以兵少不能壓制,便棄了城池倉皇從西城門突圍,取道大夏河往金城郡四望峽而歸。王平領軍追擊,誅殺百餘人、迫降三百餘而歸。
依附河首唐泛、牧場在大夏縣的各部羌人豪帥,亦恐漢軍追責。
乃盡數將部落遷徙至大夏河西岸,形成畫河為界的漢羌對峙。
相傳,領軍在四望峽的魏涼州刺史徐邈,得知將軍王雙全軍覆沒後,本想領軍來爭奪大夏縣作為他日爭奪隴西的據點。但隨着高翔領主力至,兵寡的他便放棄了計劃。
亦是說,有高翔駐守在大夏縣,狄道之北已然無憂矣。
而高翔來書的主要目的,乃是恐河首唐泛會遣游騎擾狄道,叮囑鄭璞多戒備太子山脈以及上門峽一帶的敵情。
此番戰事雖勝了,也引發了不好的後果。
昔日與大漢互不相犯的河首唐泛,成為了逆魏的幫凶。
以河首的位置而言,不僅居高臨下威逼狄道的安危,且還斷絕了大漢與燒當羌以及湟水河谷的聯繫。
亦然,影響到了丞相諸葛亮先前的謀劃。
譬如以蜀錦及茶葉等絲路緊俏物質,誘結羌胡部落離心逆魏,煽動他們給西平郡製造煩擾等。
尚有對遷居至隴右的巴蜀豪族們造成了影響。
此些豪族願意分戶遷居,最大的緣由便是可分潤絲路的利益。
今絲路被斷,他們心中難免會有怨言。
雖說,有丞相親自坐鎮在隴右冀縣,他們不會也不敢鬧出什麼事端來。但為了維護朝廷的信義,以及讓更多豪族分戶,就必須解決此事。
亦是說,想隴右得安寧,還需將河首之地攻下來。
且是儘早!
因逆魏不會給大漢多少時間。
以逆魏的國力以及涼州的駐軍,此戰雖損失了六千有餘精銳將士,但在一年之內便可恢復元氣了。
屆時,他們絕無可能坐視漢軍攻滅唐泛,安定後方的。
帶着如此念頭,鄭璞歸來時的心思,儘是如何設謀諫於丞相,將那河首唐泛滅了。
馬蹄緩緩,踏着數日前爆發戰事的滿地狼藉。
原本被積雪覆蓋的原野,泥濘了好多,儘是打鬥中跌倒打滾和凌亂的腳印。
血跡亦然遺留了許多處。
有些地方很深,混着雪泥呈現烏黑色;有些地方很淺,依舊在白雪上泛着殷紅。兩者斑駁交錯,交相輝映,匯成大漢所崇尚的赤黑二色。
似是在無聲宣告着,大漢的復興之路乃「一寸山河,一寸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