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一千一百二十七章:人不要臉

    

    有一句話,叫人不要臉,天下無敵。

    現如今,徐有貞算是深深的被震撼到了,他覺得自己已經夠沒有底線了,但是如今何文淵的表現,卻讓他明白,什麼叫天下之大,各有各的不要臉。

    如果說,剛剛在文華殿中,何文淵還算是有些心虛的話,那麼,現在這位何大人顯然是已經徹底調整好了心態,站起身來,他掃視了一圈,然後面對着徐有貞,道。

    「打從剛剛在早朝上,成國公和徐學士,就一口一個妄動國本,一句一個罪責深重,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朝堂,不是陛下的朝堂,而是太子殿下的了。」

    這一句話,讓眾人都瞪大了眼睛,就連一乾重臣的臉色也是一變,然而,何文淵卻並沒有就此打住,而是對着眾人拱了拱手,道。

    「諸位,朝堂之上,政見不同,實乃常事!」

    「何某的確上奏陛下,議論東宮之事,何某承認,也沒有必要否認,至於理由,剛剛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太子殿下乃太上皇之子,既然太上皇已然禪位當今聖上,太子殿下再居東宮,已然不妥,乃有違禮法之舉。」

    「此舉並非彈劾太子殿下,實則是為朝廷安穩,社稷禮法所計也。」

    「荒謬,簡直荒謬!」

    眼瞧着何文淵越說越理直氣壯,不僅是徐有貞,一旁的其他東宮屬官,也頓時都坐不住了。

    倪謙拍桉而起,對着何文淵大聲喝道。

    「何為禮法?」

    「太子殿下乃宣宗章皇帝陛下長孫,亦是宮中聖母冊立的東宮嫡脈,當今聖上,太上皇,宮中太后,皇后,皆對太子殿下東宮儲位毫無異議,如何輪到你何文淵來指手畫腳?」

    與此同時,其他的東宮屬官,也都對何文淵怒目而視。

    顯然,是對他的這番『歪理』極是不滿。

    見此狀況,上首的幾位重臣眉頭一皺,已經有人打算開口攔阻,要知道,這裏畢竟是武英殿,和剛剛散朝的時候不一樣,天子只是讓他們在此侯召,這也就意味着,天子隨時有可能駕臨。

    文華殿中鬧成那個樣子,已經是大失朝廷體統,如果說,真要是被天子撞見了這般激烈爭吵的場景,着實是有些不妥。

    然而,他們還沒開口,另一邊何文淵的態度,卻忽然軟了下來,對着倪謙拱了拱手,道。

    「倪庶子,我知道,你並不認同我的觀點,這一點我理解,也並無任何不滿。」

    「說到底,東宮儲位攸關國本,而且,如今天家情勢複雜,倫序禮法如何勘定,自有諸多細論之處。」

    「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觀點,這並不妨礙,朝堂之上,諸位老大人皆在,上有聖天子英明裁斷,下有朝廷公議煌煌昭然,所謂鑼不敲不響,理不辯不明,東宮儲位禮法有疑,自當群臣共議,釐清禮法到底如何。」

    「何某還是那句話,朝政之事,各有觀點,實屬正常,辯個清楚,亦是為太子殿下着想,若朝中上下始終諱言而不敢提一字,豈不反倒說明,太子殿下儲位不正?」

    這番話連消帶打,姿態算是放得極低,倒是讓一干東宮屬官的臉色緩和不少,當然,敵意是不可能消除的,不過,卻沒有剛剛那麼激烈了倒是真的。

    然而就在此時,何文淵的矛頭,卻重新對準了徐有貞,道。

    「倒是徐學士,張口閉口就想給何某扣帽子,似乎是生怕何某真的和朝中諸位大人論辯一番的,知道的覺得徐學士是一心翼護太子殿下,義憤填膺,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做了什麼虧心事,想要趕緊置何某於死地呢!」

    如果說,剛剛對東宮屬官的那番話是誠懇的話,那麼,現在對於徐有貞的這番話,可以毫無疑問的說,就是在陰陽怪氣。

    話音落下,徐有貞氣的臉色通紅,差點就拍了桌子,喝道。

    「何文淵,你什麼意思?」

    有點官場經驗的人,基本都能聽得出來,何文淵這話,明顯帶着弦外之音。

    什麼叫虧心事?

    想想剛剛徐有貞在反對什麼,豈不是不言自明?

    而對於何文淵來說,徐有貞此刻越是激動,便越是正中他的下懷,只見何大人冷冷的看着徐有貞,道。

    「什麼意思,徐學士自己心裏難道不清楚嗎?」

    話說到了這個份上,鬧大了,對於何文淵只有好處,因此,他盯着徐有貞,步步緊逼,道。

    「剛剛我說要徹查此事,徐學士說我混淆視聽,如今看來,混淆視聽的,恐怕是徐學士你自己吧?」

    「機密泄露這樣的大事,你若不是心虛,為何不和我一同,請陛下徹查?」

    這句話宛如一柄刀子,鋒利的刺向了徐有貞。

    一言既出,在場的大臣看向徐有貞的目光,也隱隱有些變化。

    尤其是在場的這些重臣大老們,更是變得有些若有所思,何文淵如今的舉動,意圖十分明顯,無非就是想把事情攪渾,把所有人的注意力轉移,好減輕他自己身上的壓力。

    這一點,並不難看出來,但是,身在朝堂之上,最需要保持的,其實就是理性。

    何文淵的確有自己的目的,可反過來,徐有貞就沒有自己的目的嗎?

    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所以,目的並沒有優劣之分,不過是各自立場不同罷了。

    各人有各人的目的,這不錯,但是,更要明白的一點是,不能因為對方的目的不同,而忽略了事情的本質。

    便如現在,不管何文淵是不是想要轉移注意力,至少,他提出觀點,並非是毫無根據。

    機密泄露,這件事情,雖然並沒有東宮儲位之爭緊要,但是,也確確實實不可忽略。

    而從徐有貞和朱儀今天的表現來看,他們如此有默契的在早朝上發難,說他們沒有事先串聯過,怕是不可能的,這是其一。

    其二便是,打從剛剛早朝的時候起,徐有貞就沖在攻擊何文淵的最前端,假如說,何文淵並沒有像現在這樣孤注一擲,充分的發揮不要臉的精神,把一切都掀翻在枱面上的話,那麼,他無論是什麼下場,徐有貞都必然會成為打擊佞臣,清明朝局,維護儲位的功臣,至少,在朝中輿論上,會是這樣。


    換而言之,按照正常的發展,這件事情的最大得利着,是徐有貞,單是這一點,便足夠讓人懷疑,近來朝中的流言,是否和他有關了……

    只不過,徐有貞在這朝堂上,到底也不是孤立無援,何文淵的這番話聲音落下,東宮屬官當中,立刻就有不少人沉下臉色,和徐有貞曾同在翰林院的左諭德劉定之冷聲道。

    「徐學士所言,雖有不當之處,但是,仍是以事實為依據,說到底,擅自議論東宮的奏疏,確然是何侍郎所上,可如今,何侍郎暗示宮中密疏泄露一事,背後是徐學士指使,才是毫無根據,任意臆測,如此誣陷一位朝廷命官,何侍郎就不怕陛下降罪嗎?」

    何文淵眉頭一皺,也覺得有些棘手。

    所以說,朝堂之上,大多數時候,只靠巧舌是不夠的,在真正的實力面前,一切的巧舌如黃,都很難起到作用。

    便如現在,他即便再是機變,也不能否認,他的確是處於劣勢當中。

    因為如今的朝堂上,敢於正面提出,要更動儲位的,就只有他一個人,甚至於,就連他自己,也是被迫將此事掀到了枱面上。

    而他要面對的,不僅是符號化的悠悠眾口,更重要的,還是具體的,以東宮屬官為主力的一股政治力量。

    不錯,以如今而言,雖然東宮初立不久,因為太子年紀尚幼,不能參贊政務,所以屬官之間的聯繫微薄,可再是微薄,也已然成為了一股立場相同的政治力量。

    平時的時候看不太出來,但是,關乎到東宮生死存亡的時候,不管他們這些人,心中是怎麼想的,都必須要站出來維護東宮,這是他們的職責所在。

    何文淵一人之力,想要對抗一整支政治力量,談何容易?

    更何況,現如今,東宮出面的只是一些小卒,真正的大老俞士悅,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說一句話。

    他如果開口的話,以何文淵在朝中的地位聲望,很難與之抗衡,而何文淵這邊,除了他自己之外,已經沒有人了,這才是最大的危機所在。

    但是,走到這一步,何大人已然是沒有任何退路了,所以,哪怕硬着頭皮,也只能繼續往前沖……

    當然,即便如此,也不算是死路,因為對於何文淵來說,現如今,他還有一個最大的,也是唯一的希望……

    天子!

    只要天子肯站在他這一邊,哪怕只是稍加袒護,何文淵相信,他都能安然度過這場劫難。

    事實上,這才是何文淵從文華殿到現在,如此激進的原因所在,他在賭!

    賭天子心中,仍有那麼一絲絲的更動儲位之念,他做到了這個份上,已經把自己逼成了孤臣。

    但是,與此同時,只要天子真的心存此念,那麼,無論此刻的境遇會多慘,一旦天子真的打算將念頭付諸行動時,他便還有復起的機會。

    只不過,事到如今,何文淵自己,對於自己能不能賭得贏,也沒有絲毫的把握。

    …………

    就在何侍郎在殿中舌戰群臣,拼死拼活的時候,朱祁玉卻慢慢悠悠的在坤寧宮吃着早膳。

    近些日子以來,汪氏的身子恢復的很好,早朝下時,慧姐兒也正好下了早課,夾了一個豆沙饅頭,擱到慧姐兒的小碗裏。

    對於這個女兒,朱祁玉一向寵溺,也沒有那麼多的規矩。

    看着她嘴裏塞的鼓鼓囊囊,像個小包子一樣的臉蛋兒,朱祁玉忍不住輕輕捏了一把,惹得小丫頭甚是不滿。

    不過,只是稍稍猶豫了一下,小丫頭還是決定不和愛捉弄她的父皇計較,繼續埋頭對付自己的早飯。

    作為報復,吃完了早飯,慧姐兒從椅子上跳下來,對着朱祁玉吐了吐舌頭,話也不說,揪着自己的小侍女玉兒就跑了出去。

    朱祁玉也不生氣,含笑看着幾個宮女追出去,直到小丫頭的身影消失,才收回目光,對着旁邊的汪氏問道。

    「慧姐兒和看來很喜歡玉兒,朕聽說,近些日子以來,兩個孩子幾乎是形影不離的……」

    汪氏點了點頭,臉上浮起一抹慈愛之色,道。

    「確實如此,宮中的幾個公主,年紀都比慧姐兒大不少,而且,平日裏都住在南宮,濟哥兒雖然和慧姐兒要好,可他喜歡讀書,課業要重一些,而且,他畢竟是皇子,倒不如玉兒跟慧姐兒來的貼心。」

    這倒是實話,慧姐兒和濟哥兒,兩個人雖是姐弟,感情也很好,但是,性格卻大不相同。

    慧姐兒愛玩愛鬧,活潑的很,可濟哥兒就十分沉靜,他更喜歡一個人坐下來讀書,這也就使得,他們有些時候,確然不太能玩的到一起。

    「不過……」

    話說到這,汪氏卻是抿了抿唇,遲疑道。

    「說起玉兒,臣妾倒有件事情,想跟陛下說。」

    聞聽此言,朱祁玉偏過頭來,隨後,汪氏道。

    「陛下知道,原本在小學堂的時候,太子殿下就時常去探望慧姐兒他們,原本臣妾覺着他們兄弟姐妹情深,也沒在意。」

    「但是如今哥兒姐兒們都搬到了大本堂,離着東宮近了,臣妾才無意間聽到慧姐兒說起,太子殿下時常都要往大本堂這邊跑,明着說是來找慧姐兒,可每回都要帶些小玩意,特意送給玉兒,這……」

    朱祁玉聽了之後,眨了眨眼,倒是一陣意外,雖說,他的確存着此念,卻沒想到,朱見深真的會對這麼一個又瘦又小的小丫頭感興趣。

    稍一思忖,他搖了搖頭,開口道。

    「宮裏頭規矩多,深哥兒覺得悶,沒有玩伴,玉兒是他救回宮裏的,親近些也是常事,而且,玉兒天天跟在慧姐兒身邊,慧姐兒又帶着那麼多宮人,鬧不出什麼事來,你若擔心,囑咐宮人們跟緊些就是了。」

    於是,汪氏點了點頭,隨即,她猶豫了一下,開口道。

    「陛下,可是有什麼事情要跟臣妾說?」

    朱祁玉沒有說話,沉默了半晌,方緩緩開口……

    汪氏聽完了之後,愣了愣,神色有些複雜,片刻之後,輕聲道。

    「臣妾……都聽陛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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