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890章 大冤種沈尚書

    第890章 大冤種沈尚書

    問:當一件事情很難辦,但是又躲不過去的時候,該怎麼辦?

    作為一個久經仕途,且屹立不倒多年的五朝老臣,胡濙的回答是,第一要敢向前沖,能往上打。

    雖然說這是私下裏,但是正因為是私下裏,所以天子的話擺在這了,才更容不得他們退縮。

    越是這種場合下,越是事情難辦,越不能磨磨唧唧的。

    要是不難辦的話,天子隨便在早朝上一提,自然就有無數的人湧上來做。

    正因為難辦,所以天子才私下來找,也正因為難辦,所以,天子才找了他這麼個德高望重的五朝老臣,禮部尚書。

    人總是要有用的,總想着誰也不得罪,最終就是誰都會得罪。

    所以該頂上的時候,再艱難也得頂上,只有關鍵的時候頂得上,屁股底下才能坐得穩。

    胡濙心裏跟明鏡一樣,以天子的性格,決定了的事情,就必然要做到。

    他胡濙要是辦不了,自然就會有其他人來辦。

    別人來辦,就會有兩種情況,一種是他下台,別人上台,另一種更慘,就跟今天一樣,事情別人來做,黑鍋他來背。

    畢竟,宗務一道,繞不開的就是禮部和宗人府。

    身為禮部尚書,胡濙若袖手旁觀,倒不是不行,但是不管怎麼袖手,一旦出了事,這個壓力都會來到他的身上。

    倒不如乾淨利落的接下來,既在天子面前留下一個關鍵時候能頂得上的形象,又把怎麼辦這件事情的權力,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事情自己來做,該寬該嚴,該收該放,方向總是自己來把控的,不至於跟在別人的屁股後頭收拾手尾。

    但是,如果只領悟到這一層,那麼就只是魯莽而已。

    接下來好接,但是辦好卻不容易,要是悶着頭光知道接,在天子這的印象倒是留好了,可作難的只會是自己。

    所以,在堅持第一條原則的基礎上,第二條,就是得敢提困難。

    在朝堂上呆了五十年,胡老大人早就過了年少氣盛,非要事事證明一下自己能力的階段了。

    事情難做就是事情難做,辦事的態度要好,但是客觀困難也得說,當然,強調困難的同時,不能讓天子覺得,這是在推脫埋怨,所以最好的選擇就是……讓搭檔去說!

    這也是雖然胡濙最先看到奏疏,但是,這段時間以來,他都在和天子商議完善,但是卻並不過多說事情有多難辦的原因。

    逃不掉的還有這位岷王爺呢,等他來了,自然會說的……

    朱徽煣只怕到現在還不知道,找他過來一塊商議的建議,其實是上回覲見的時候,胡濙老大人提出的。

    紅臉白臉嘛,總得分工合作,不能讓他一個人都唱了。

    當然,僅僅有這一步還不夠。

    天子把事情交給他們,要的是他們來辦事,不是讓他們來叫苦的。

    所以,說完了困難,自己得有解決的辦法。

    前一步可以讓別人來做,但是,這一步一定得自己來。

    說白了,想要馬兒跑,不能不讓馬兒吃草,要學會借力,尤其是借天子的力。

    整飭軍屯為什麼能推行的下去,還不是因為天子肯放權,肯讓于謙全權主持,甚至於為此,于謙差點把兵部變成自家的後花園,天子都沒有阻攔。

    整飭軍屯是大政,那天子要整飭宗務,自然也是大政。

    既然如此,那就不能厚此薄彼,更不能獨斷專行的把事情交給他們就不管了。

    該給的支持還是要給的!

    要知道,這件事情,尤其是禮部要承擔的部分,可是徹徹底底的得罪人的活兒,要是沒有天子的支持,胡老大人是決計不會幹的,就算是干,也有的是法子出工不出力。

    這一點,朱祁鈺也明白。

    身為天子,在這種涉及到國政方向的大事上,是絕不能只管結果,不求過程的。

    不然的話,要麼會導致底下人打着旗號胡作非為,這一點最典型的,就是剛剛發生的土木之役。

    要不然的話,就會得到一個虛假的結果,譬如嘉靖,耳朵邊倒是舒服的很,但是實際上,真正的情況卻沒人給往他面前遞。

    既是國政大事,天子可以不事必躬親,但是,每一步的走向,必須自己控制,至少要了解清楚,給底下人指明方向。

    因此,沉吟了片刻之後,他開口道。

    「既是如此,先讓叔祖安排着,給各家宗室去信問問,禮部也先上個奏疏,到時候朕下廷議。」

    「至於這幾條措施,旁的衙門牽扯不大,但是關於宗祿的部分,得和戶部商議,大宗伯這幾日,便可和沈尚書談談看,到時候由禮部主導,戶部聯名呈個本上來,朕瞧瞧再說!」

    得嘞!

    胡濙眼中精光一閃,拱手道。

    「陛下聖明!」

    他要的就是這句話。

    要不怎麼說,陛下是個聖明君主呢。

    這份聞弦歌而知雅意的貼心,可不是一般的君上能做到的。

    整飭宗務這件事,涉及的面不算廣,但是影響卻不小,難度絲毫不比整飭軍屯要簡單。

    所以,肯定是要拉人一起來擔的。

    岷王接走了一部分壓力,但是最難的部分,還在禮部這裏,所以,還需要繼續再找人一塊背這口鍋。

    胡濙雖然舉了這麼多的衙門,什麼刑部,都察院,戶部,但是其實,核心就只有一個,那就是戶部。

    因為這件事情一旦辦成,戶部是得利最大的。

    甚至可以說,從改革的動力上來說,戶部比禮部的動力要更強。

    這是沒辦法的事,誰讓戶部管錢呢!

    大明要說最花錢的兩個地方,一個是邊軍,另一個就是宗室。

    偏偏,大明的稅收制度又比較特殊。

    邊軍的軍費,戶部只要想,還是能控制的,但是宗室的祿米,戶部卻是壓根就管不了的。

    歷年地方的稅賦在收取之後,一部分押解京師,另一部分,就會直接用作當地宗室的祿米。

    換句話說,這部分的稅賦,壓根就不會過戶部的手,最多就送來個賬本,讓戶部乾瞪眼。

    如今各處都需要用錢,尤其是一旦災年到來,那麼,朝廷最大的壓力,必然會在戶部身上。

    所以,如果能夠削減宗室的花費,那麼戶部必然是頭一個贊成。

    但是,顯然天子也看到了,對戶部來說,他們關心的只有宗祿的部分。

    至於像其他的措施,像是嚴保勘,嚴刑罰,慎婚姻這樣雖然有效,但是並不能立竿見影節省花用,卻會引得宗室不滿的措施,戶部必然是趨向於保守的。

    因此,既然要整飭宗務,主導權必須仍由禮部掌握,但是,宗祿這個最得罪人的燙手山芋,就得拉上戶部一起背鍋。

    這一點,其實也是正合胡濙的想法的。

    還是那句話,只要是觸動到了宗務的部分,那麼禮部無論如何都是躲不過去的。


    既然如此,那麼這個主導權就不能交出去。

    胡濙不願意摻和風波是一回事,但是既然摻和了進去,那麼,他就不可能毫無作為。

    何況……胡濙的眼中閃過一絲追憶,但是很快被遮掩下來。

    宗室之患,也是太宗皇帝一生的心病啊……

    不過,這個細小的表情雖然稍縱即逝,但是,到底還是被上首的朱祁鈺給捕捉到了。

    心中嘆了口氣,最後,他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揮手,示意二人可以退下了。

    眾人各懷心事,只有某戶部尚書,此刻還懵懂不知,自己已經不知不覺中,被人塞了個燙手山芋。

    不過,這就不是朱祁鈺操心的事了,話他已經給胡濙了,雖然只是口諭,但是對於胡濙這樣的人來說,有口諭就夠了。

    真要是給了旨意,怕是胡老大人還覺得限制他發揮呢!

    待得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了殿中,早就侯在一旁的舒良上前道。

    「皇爺,準備的差不多了……」

    於是,朱祁鈺點了點頭。

    「更衣!」

    …………

    出了武英殿,朱徽煣還在想着剛剛的事,一直到和胡濙拱手告別,然後快走到宮門口的時候,他才忽然想起來,自己剛剛好像有什麼事給忘了。

    對,沒錯,就是現在還在外頭罰站的那對倒霉父子!

    雖然說他這次是被天子召進來的,但是過來的時候,他好像說自己會替他們在天子面前求情來着。

    結果現在,被天子這麼一攪和,他全給忘了……

    躲在宮門後頭,偷偷看着還在外頭大太陽底下搖搖欲墜的伊王父子倆,朱徽煣心中一陣發愁。

    這可咋整啊!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來了一隊內侍,朱徽煣轉頭一瞧,頓時心中一喜,來者不是別人,正是天子的貼身內侍懷恩公公。

    「給王爺請安,王爺可是在想着,外頭的伊王父子二人,該怎麼應付?」

    剛一見面,懷恩就開門見山,行了個禮,開口問道。

    朱徽煣點了點頭,帶着一絲希冀,道。

    「公公,陛下那邊……」

    「放心,陛下早有安排!」

    懷恩的臉色帶着幾分古怪,再度拱手道。

    說着,他壓低了聲音,在朱徽煣的耳邊低聲說了幾句,頓時讓後者的臉色變得十分精彩。

    「這……真的要這麼做嗎?」

    朱徽煣胖胖的臉皺成了包子,道。

    「就沒有別的法子了?」

    「王爺,這也是為了您好,不這麼做,伊王父子那邊,怕是不好交代。」

    懷恩招了招手,於是,便有兩個小內宦走了上來,接着,懷恩對着朱徽煣安慰道。

    「您放心,他們這些人都是慣熟這些事的,下手有輕重的很,不會讓您受苦的。」

    怪不得天子剛剛在殿中的時候,隻字不提,非要等到他出來了,再派人追過來……

    朱徽煣糾結了片刻,看了一眼外頭的伊王父子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道。

    「那……行吧!」

    「你們倆,可弄得像一點啊……」

    …………

    午門外,隨着時間一點點的推移,遠處圍觀的人都散了不少,朱顒炔父子倆,依舊站在原地。

    已經將近一個時辰過去了,宮裏還是沒有一丁點的消息。

    舒良這個混賬東西,竟然真的就這麼走了,留下他們父子倆在這暴曬。

    這一個時辰下來,又恰是正午時辰,朱顒炔額頭上的汗水,已經徹底將他的衣衫浸透,他的嘴唇都隱隱起了干皮,到現在為止,他連口水都沒喝。

    至於體力方面,倒是有了個好消息,這位伊王爺,已經從最開始的雙腿發軟,感覺不到自己的腿了。

    至於他的兒子朱勉塣,則更是不堪,早已經是臉色泛白,眼冒金星,站着的身子都有些搖搖欲墜。

    這可不是裝的,而是他這副早就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在太陽底下曬了一個時辰,確實是已經快到了極限。

    見此狀況,伊王剛剛降下的念頭,不由又生了起來。

    如今已經沒了舒良阻攔,那是不是,他可以稍稍放肆一些?

    闖什麼太廟皇陵,肯定是不行的,但是,都已經在這等了一個時辰了,要不就先回十王府歇一歇?

    就算是受了責罰,可畢竟他是天子的長輩,等了這麼長時間才走,天子就算是要怪罪,也不至於重罰,總好過這麼繼續在這站下去。

    這個念頭一升起來,就變得越來越強烈。

    就在本能再一次要壓到理智的時候,宮門處,卻忽然有了動靜……

    只見一隊內侍從宮門走出,為首者是一個身着錦衣的太監,雖然面孔有些陌生,但是看他的衣冠,可見在宮中地位不低。

    在他的身後,兩個小宦官攙扶着一個身着王袍的身影,正蹣跚着往前走着。

    這道身形太過於有標誌性,所以伊王自然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岷王朱徽煣。

    只不過,這個時候的朱徽煣,和進宮之前的樣子,差別着實是有點大。

    衣袍下擺褶皺不已,而且還沾着不少灰塵,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眉頭皺成了川字紋,兩個人攙扶着他,依舊走的十分艱難。

    「這……」

    於是,將自己剛剛的念頭頓時拋到腦後,朱顒炔立刻迎了上去,道。

    「岷王兄,這是怎麼了?」

    朱徽煣此刻疼的齜牙咧嘴的,聽到伊王的問話,正要開口,一旁的懷恩卻搶先道。

    「內臣懷恩,給伊王爺請安。」

    「奉陛下口諭,伊王父子跋扈無狀,公然和朝廷欽差大臣衝突,着即日起,禁足十王府思過,無旨不得擅離,岷王掌宗人府事,情理不分,君前無狀,着停俸一月,以示懲戒!」

    說罷,懷恩對着他們拱了拱手,道。

    「二位王爺,旨意宣完了,皇宮大內,內臣不敢私傳乘輿,只能找幾個得用的人,護送二位出宮,陛下身邊離不得人,內臣便先告退了。」

    「多謝懷公公!」

    見此狀況,朱徽煣拱了拱手,送走了懷恩。

    「剛剛那是天子新提拔的司禮監秉筆太監懷恩,日常在天子身邊侍奉,甚得寵信,為人也頗和善。」

    眼瞧着伊王欲開口發問,他卻伸手止住了對方的話頭,簡單的解釋了兩句,隨即便道。

    「此處不好說話,先走吧,回去的路上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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