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日照當空。
張輗從軍府下衙回到英國公府,剛剛坐下,呷了口茶,便見得管家進來,稟道。
「二爺,宮裏有消息了……」
聞聽此言,張輗頓時精神一振,道。
「軍府事忙,老夫險些都忘了,今天是小公爺遞奏疏上去的日子,怎麼樣,有結果了嗎?」
自從張軏死了之後,張輗就被調到了中軍都督府當中,這段時間下來,事務繁雜,的確有些忙不過來。
事實上,張輗心裏明白,天子之所以將他從京衛指揮使司調到中軍都督府,是存着挑撥英國公府和任禮之間關係心思的。
但是,他逃不開,而且,也不能躲!
或者說,這根本就是天子的陽謀。
張輗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所以最開始剛到中軍都督府的時候,他的確在幫着任禮好好的掌控中軍都督府。
但是,隨着任禮在朝中的地位水漲船高,張輗漸漸的發現,任禮這個人,並不甘於依靠英國公府而存。
他想要的,是徹底取代英國公府在中軍都督府中的地位!
這就是張輗無法接受的事了,當初,他和張軏之所以讓任禮出面扛大樑,一是考慮到的確無人可用,二就是考慮到任禮根基薄弱,容易掌控,其三則是想着,任禮的年紀不小了,不會有什麼太大的野心。
但是誰能想到,天有不測風雲,在扶持任禮上位之後,張軏很快就被按上假傳太上皇詔命,擅自泄露軍情的大罪,硬生生被押上了斷頭台,英國公府的實力威望由此大跌。
與此同時,任禮卻反而和焦敬等人越走越近,得了宮中聖母的青睞,不僅在軍府當中屢屢無視張輗,更是想要成為太上皇一黨真正的領頭羊。
在這種情況下,張輗雖然不滿,但是也無可奈何,要是按着他早年的脾氣,早就和任禮翻臉了。
但是,他不能這麼做,因為偌大的英國公府,大哥戰死,三弟被殺,侄兒年紀尚幼,整個英國公府能夠做主的人,就只剩下他了。
如果說他也折了進去,那麼,成國公府備受欺凌的場面,就是英國公府的未來。
因此,張輗一直忍着,不僅如此,他還不能讓任禮發現端倪,只能在軍府當中慢慢的收攏人脈,等待時機。
戒急用忍,這是張軏臨死之前,對他最後的囑託。
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年近六旬的張輗,才真正從一個世家子弟,變成了一個合格的大家族話事人。
這與年齡無關,而與身上的擔子有關!
所以,當朱儀找上門來的時候,張輗雖然表面上猶豫,但是實際上早已經動了心思。
如今任禮入獄,中軍都督府便群龍無首,這個時候,正是張輗拿回英國公府對中軍都督府掌控的好機會,他自然忙的團團亂轉。
但是,這並不容易,至少,這段時間,在跟很多武臣將領的接觸過程當中,張輗明顯感覺到,因為沒有戰功,他們對自己表面上以禮相待,但是實際上卻十分輕視。
這種狀況下,如果說朱儀能夠成功復爵,那麼理所當然的,可以給英國公府相當大的助力,張輗自然關心。
然而,面對自家二爺的詢問,老管家卻面露一絲難色,道。
「回二爺,就在剛剛,東廠的舒良公公承旨意到了成國公府,命小公爺停職待勘,同時,取走了成國公府的世襲鐵券,至於罪名,據說是有串聯朝臣之嫌。」
「什麼?」
張輗端着茶盞的手頓時一抖,半盞茶水灑在衣袍上,看起來狼狽不堪,但是,他卻絲毫都不在意,急急的問道。
「怎會如此?朱閣老呢?他沒說話嗎?還有胡尚書,他就看着自家的女婿被如此冤枉?」
管家無奈的拱了拱手,說道:「二爺,具體的情形還不知道,但是,除了給成國公府的旨意之外,宮裏還給了禮部旨意,命禮部在三月春獵之後,擇期為東宮行出閣之禮。」
張輗一愣,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如此說來,是弄巧成拙了?
雖然說,張輗對政治鬥爭並不算敏感,但是,這兩道旨意同時傳出來,很難不讓人引發聯想。
難不成,是天子迫於無奈答應了東宮出閣之事,但是,卻因此而遷怒了成國公府?
或者說,是那幫文臣,用成國公府換得天子同意東宮早日出閣?
張輗一時之間心思紛亂,再也坐不住了,從椅子上霍然而起,他在房中來迴轉了兩圈,片刻之後,似是下了什麼決斷,道。
「備車,去成國公府!」
聞聽此言,管家先是一驚,隨後便有些躊躇,片刻之後,方道。
「二爺,這個時候過去,是否有些太過着急了些,畢竟,宮裏剛剛傳出了旨意,是否等到晚間再……」
張輗眉頭緊皺,煩躁的在房中又走了兩圈。
的確,這個時候過去顯得過於急切了。
要知道,雖然那份奏疏上,他也同樣聯名了,但是,一則那份奏疏上有不少侯,伯的聯名,還有一個胡濙坐鎮,二則他畢竟不是現任的英國公,所以,他在其中並不顯眼。
但是,如今朝廷剛剛處置了朱儀,他便急匆匆的趕過去,即便是有姻親關係在,也難免會讓人猜測,這件事情當中,會不會是英國公府在背後指使。
重重的在椅子上坐下,張輗端起剩下的半盞涼茶,順着喉頭灌了下去,總算是稍稍平靜下來幾分,道。
「你說得對,這樣,你先派人去內閣,詢問朱閣老具體發生了什麼事,然後找人遞上拜帖去成國公府,就說……就說兩家的婚事,有些事情需要商議,老夫晚間會親自拜訪成國公府。」
「是……」
老管家點了點頭,快步退下出去安排,張輗坐在椅子上卻眉頭緊皺,半晌,他方疲憊的揉了揉額角,長長的嘆了口氣。
與此同時,成國公府當中,舒良手裏捧着一份中旨,遞到了朱儀的面前,而朱儀的手中,則小心翼翼的捧着一個鐵鑄的瓦片。
那瓦片有兩個手掌大小,上面用金水鐫刻着密密麻麻的小字,看着已經有些年頭,並不光亮,反而顯出幾分古拙的意味。
朱儀看着這塊瓦片,眼神複雜,但是最終,還是將它捧着送到了舒良的面前。
「公公,這便是當初太宗陛下賜予先祖的世襲鐵券!」
舒良倒也沒有怠慢,舉着雙手將鐵券接了過來,小心的放到了事先準備好的錦盒當中,方轉過身來,道。
「小公爺放心,這世襲鐵券,依舊是成國公府的,不僅如此,只要小公爺願意,成國公府,必定能在小公爺手中再現輝煌。」
朱儀始終盯着那枚錦盒,直到盒蓋被徹底扣上,他才戀戀不捨的將目光移開,聞聽此言,他苦笑一聲,開口道。
「不敢奢望有父祖之功,只希望,成國公府的門楣,不要失在我的手中便好,事已至此,還要拜託舒公公,能夠多在陛下面前,替成國公府美言幾句,朱某在此多謝了。」
舒良這回倒是沒有推脫,點了點頭,道。
「小公爺放心,皇爺向來不會虧待好好辦事的人,只要小公爺按之前跟咱家商量好的做,只怕要不了多久,咱家就要改稱小公爺為國公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