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沒再多說,告退之後,便離開了慈寧宮。
不多時,外頭傳來內侍呼喊着「起駕」的聲音,但是,孫太后心中的不安,卻沒有半分減少。
又是這樣乾脆利落的答應,越是如此,孫太后心中便越發難安。
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孫太后撥弄翡翠珠子的速度變得平緩下來,將身子輕輕靠在椅背上,緩緩問道。
「焦駙馬,剛剛,你為何阻止哀家?」
還是那句話,羽林後衛的事,她這個聖母皇太后要麼開口之前被噎回去。
但只要是給了她機會開口,朱祁鈺就不好再否決掉,這是該有的尊重。
當時的情況,很顯然,是可以爭取一下的。
儘管她最後,還是在焦敬的暗示下,剎住了話頭,但是,她也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焦敬拱了拱手,臉色卻顯得有些猶豫,四下看了又看,卻始終不曾開口。
於是,孫太后明白了他的意思,擺手道。
「你且放心,在這慈寧宮中,不會有人亂說話的,這點自信哀家還是有的。」
不過,哪怕孫太后如此說了,焦敬還是有些猶豫。
待到孫太后蛾眉未蹙,神色都有些不耐煩,焦敬方拜倒在地,壓低聲音道。
「聖母容稟,臣此舉,正是為了保全太上皇!」
孫太后沒說話,在等着下文。
於是,焦敬繼續解釋,道。
「臣知道,羽林後衛負責南宮護衛,事關緊要,所以聖母想要放自己人上去,才好放心。」
「但是,聖母請想,此事若是傳到外朝,又會有何議論?」
孫太后本以為他會說出什麼理由來,原來是這個。
下意識的,她的口氣便有些不悅,道:「無非是說哀家干預朝務罷了,又能說什麼?」
羽林後衛,專為南宮護衛而設,未來會掌握整個南宮的防衛,換而言之,也就是掌握着太上皇的生死安危。
所以,哪怕是會被議論干預朝政,孫太后也不在乎。
「聖母錯了。」
說着話,焦敬搖了搖頭,臉色卻變得肅然起來,反問道。
「方才天子在時,聖母遲遲猶豫不決,是否在想,天子今日為何如此恭順,對一切涉及太上皇的事情,都悉惟聖母之意?」
這句話一下子戳中了孫太后的心事,讓她頓時收起了心中的不滿,坐直了身子問道:「為何?」
焦敬嘆了口氣,道:「臣所猜不錯的話,應該是為了避嫌!」
避嫌?
孫太后若有所思,似乎一下子通透了不少。
焦敬接着道:「早朝之上,於尚書的軍報被當廷宣讀,滿朝上下為太上皇即將歸朝歡欣雀躍。」
「可想而知,接下來一段時日,朝中上下所有人的目光,必然都盯在這件事情上。」
「聖母能夠想到的,外朝的諸多大臣,自然心中也有顧慮,只不過沒有人敢說出來而已。」
「尤其是,在禮部儀注之事鬧開了之後,這些事情就越發的敏感。」
孫太后這才想起,其實,剛剛的那一番談話,朱祁鈺對她的要求,也並沒有全盤照收。
至少,迎復之禮的事情,他就以詔旨已發,恐難追回為由,委婉的推脫掉了。
只不過,這件事情本來就是外朝只是,用來挑開話頭的,孫太后壓根沒抱什麼希望,所以她下意識的忽略掉了。
不過,此刻憶起,反倒讓她莫名的平靜下來。
說實話,相比於朱祁鈺對他事事恭順的深不可測,孫太后倒更願意瞧見他反對自己的提議。
起碼如此一來,還能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的確是在朝着正確的方向。
略停了停,焦敬便繼續道。
「不瞞聖母,禮部儀注這件事情,雖然天子一直沒有表露出太多的傾向,但是,以胡濙的性格,他會如此堅持,本就十分反常。」
「胡濙是小公爺的岳丈,所以臣私下裏找小公爺打探過這件事情,小公爺說,朝廷大臣彈劾禮部的時候,他過府問過,胡濙只對他說,不必擔心,管好自家事便是。」
孫太后擰着眉頭,漸漸的品出了些意思。
「所以,儀注看似是禮部在鬧,實際上,背後有人撐腰?」
到了這個地步,有些忌諱,焦敬也顧不得了,點了點頭道。
「應是如此不錯,能夠讓胡濙舍下老臉這樣鬧的,除了天子之外,沒有別人了。」
「朝堂之上,雖說暫時沒有人想到這一節,但是,已經有聲音在指責禮部要給太上皇難堪,有悖臣道。」
「如今天子准了禮部的儀注,朝中勢必也就會有人質疑天子的動機,所謂人言可畏,這種事情,光靠解釋是解釋不清楚的。」
這個道理,倒是不難理解。
孫太后點了點頭,遲疑道:「所以,這就是你說的避嫌?」
雖然到現在為止,孫太后還沒有想明白,這麼大張旗鼓的迎歸儀典,除了給太上皇難堪之外,對朱祁鈺還有什麼用。
但是,這不妨礙她得出這個結論。
凡事都有代價。
如焦敬所說,禮部為了儀注之事鬧得這麼大,無論最終朱祁鈺用什麼樣的方式准了,都免不了被質疑用心,不過是聲音的高低大小罷了。
所以,為了挽回形象,表示自己沒有不敬太上皇的意思,他必然要做出一些行動來的。
焦敬老神在在,道:「聖母放心,如果臣所猜不錯的話,過不了兩日,天子和您方才的奏對,就會被宣揚出去,他在太上皇之事上,態度如此恭順,足可破除一切流言蜚語。」
這下,孫太后總算是放下了心來。
這個世上最可怕的,永遠不是讓對手達到目的,而是壓根不知道對手的目的是什麼。
清楚了朱祁鈺這般作為的原因,她也就心中大定。
不過也只是片刻,孫太后的眉頭便又皺了起來,問道。
「若是按此道理,那這個時候,將羽林後衛拿到手裏,才正是好時機,你為何要攔哀家?」
從左順門那場朝會開始,孫太后就意識到,她面對的是一個滑不溜手的小狐狸。
在雙方暗中的爭鬥當中,自己往往輸多勝少,甚少能夠有拿捏住對方的時候。
既然知道他有所顧及,那麼更應該趁機將能拿到手的好處都拿到,為何……
焦敬苦笑一聲,嘆息道:「過猶不及啊!」
瞧見孫太后依舊沒有明白,他咬了咬牙,問道。
「臣這麼問吧,聖母想要拿這支羽林後衛,難道說,是想要借這支京衛……嗎?」
即便知道此處是慈寧宮,孫太后自己的地盤,他們的談話不會傳出去一絲一毫。
但是,焦敬還是沒敢將那兩個字說出來,只是嘴唇動了動,仿佛被消去聲音了一般。
可孫太后看懂了,明白之後,便是一陣慍怒,沉下臉色低聲吼道。
「焦敬,你太放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