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本為太祖皇帝所設,掌皇家九族族譜,玉牒,請封,婚嫁,諡葬,刑名,舉賢等一應宗室事務。
依常例,宗人府長官為宗人令,下設左,右宗正各一,左,右宗人各一,以親王領之,品秩視同正一品。
但是事實上,自從太宗靖難之後,宗人府就形同虛設了。
太宗皇帝命勛戚大臣代掌宗人府事,宗人府的官職,雖設但不授,其所執掌的各項事務,盡歸禮部代行。
所以實質上,如今的宗人府雖然還在朝廷典制當中,但是已經僅僅只停留在紙面上。
沒有衙門,沒有官員,只有一個虛領掌事的勛戚而已。
要不是鎮南王的案子牽涉的太大,尋常宗室的刑案,甚至都不用陳懋過問,禮部直接就派人調查了。
對於重授宗人令,朝臣們其實是沒有太大的意見的。
反正,宗人府的一應事務都已經盡歸了禮部,如今已經和禮部原本的執掌分割不開了。
就算是換一個宗室過來,也插不上手,大致也就是和寧陽侯一樣虛領,只有涉及重大事務的時候,才需要宗人令來出面主持。
但是,讓老大人們警惕的是,除了宗人令之外,這幫宗室竟然又提出要再授左宗正。
這擺明了,就是要重新恢復宗人府的實際執掌,從禮部手裏奪權啊!
這件事情和禮部的切身利益相關,因此,眾位老大人都不約而同的望向胡濙,等着他老人家出來挑頭。
胡老大人當然也不會慫,沒怎麼猶豫就站了出來,開口道。
「陛下,宗室親王奉藩建國,衛戍藩籬,乃國之大事,若數位宗室皆離封地,恐地方有動盪之嫌。」
「況自太宗之後,宗人府設衙而不備官,已成常例,縱有勛戚大臣掌事,亦為虛領,」
「縱使重授宗人令,除宗室刑案之外,亦無太多繁雜庶務需要處置,大可不必憂心宗人令太過辛勞。」
有了領頭的,自然立刻便有跟上的。
天官王文也道:「陛下,多年以來,宗人府大多事務,與禮部執掌多有重合,若過多增加官員人手,恐有冗官之嫌。」
「且宗室請封,請婚,請諡,請葬等事宜,已有規程,若重設宗人府,一則重疊,二則繁複,臣以為並無必要。」
再往下,戶部的沈翼也站了出來,他倒是乾脆利落,開口道:「陛下,如今國庫空虛,理應開源節流,當裁撤無用官員及衙門,不宜再增開衙門,請陛下三思。」
接連幾個重臣站出來反對,天子似乎也有些無奈。
沉吟片刻,天子轉向宗室們,開口問道。
「諸位親王,群臣皆以為並無必要另授宗正,諸位以為如何?」
岷王沒有說話,倒是周王開口道。
「陛下,以往之時,的確沒有太過庶務需要宗人府處置,但是如今陛下欲開宗學,教授宗室子弟,必有眾多事務需要處理,故而臣以為,還是需要有一得力宗室,協助宗人令的。」
另外也有其他的諸王也開口道。
「陛下,周王所言甚是,岷王叔年事已高,雖足以勝任宗人令,但卻不宜操勞過度。」
眼瞧着宗室和朝臣又出現了分歧,天子似乎有些頭疼,片刻之後,方開口問道。
「既然如此,諸王可有合適人選?」
聞聽此言,周王和其他的親王皆是面露喜色,趕緊道。
「陛下,宣宗兄弟襄王,年富力強,素有才名,可堪重任,陛下若以襄王佐岷王掌宗人府,宗學必定蒸蒸日上。」
底下老大人們的臉色一黑。
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就是說,要是不答應的話,宗學就沒辦法蒸蒸日上了唄?
果不其然,天子聽了之後,也有些不悅,但是思忖了片刻,卻還是道。
「既然如此,那就從周王叔祖所言,命岷王為宗人令,掌宗人府事,襄王為左宗正,同禮部,翰林院,協理宗學之事。」
宗室們這下才算是放下心來,岷王和襄王各自出列,領旨謝恩。
不過,感覺敏銳的朝臣,卻聽出了些弦外之音。
看來,天子到底還是對宗室如此攬權有些不滿。
要知道,剛剛天子說的是「協理」而非「主理」。
一字之差,便有主次之分。
如此說來,宗學之事,天子是不打算全交給宗人府了,若是再爭取一下,由禮部來主管,似乎也並非不可能。
想明白了這一節,原本還想要出言抗辯的朝臣,也都偃旗息鼓了。
區區一個宗正而已,授了便授了。
如今這麼多宗室皆在京城,和他們相鬥是不智之舉。
只要天子心中有意,那麼等他們離了京城,老大人們有的是法子架空這個左宗正。
不過雖然如此,但是該上的眼藥還是要上的。
當下,便有大臣出列,開口道。
「陛下,岷王爺德高望重,出任宗人令自無不妥,但是如此一來,廣通王一案,便不能由宗人府審訊,需得另行詔命其他衙門主理。」
然而話還沒說完,一旁的周王又笑眯眯的接口道。
「不錯,陛下,既然岷王叔出任宗人令,那麼宗人府便不宜繼續參與審訊廣通王,不過涉及宗室,交由刑部主理亦有不妥,因此,臣以為,可以交由錦衣衛主審,最為妥當。」
底下的大臣被噎住了話頭。
他們本來是想說,讓刑部來主理的,結果一下子被堵死了。
好巧不巧的是,天子似乎也有些心動,沉吟片刻後,方道。
「既然如此,那廣通王和陽宗王的審訊,就交由錦衣衛來做,拿到口供之後,再交給刑部,作為審訊寧陽侯等人的證供。」
然而這正是很多朝臣不願意看到的,有了洪武年間的殷鑑,老大人們對於錦衣衛的防備很深。
陳鎰立刻就開口道:「陛下,錦衣衛向來不對外公開,如此大案,恐難服眾,何況……」
「夠了!」
話沒說完,就被御座上的天子打斷。
眾臣抬眸看去,只見天子的臉色隱約有些不悅,開口道。
「這樁案子,折騰了這麼久,都察院,大理寺,刑部,挨個都參與過,審成了個什麼樣子?」
「錦衣衛乃是太祖所設,偵緝捕盜,審訊重案,本就是職責,如何便參與不得?」
見天子發了火,底下諸臣和宗室頓時蔫了,齊齊跪倒在地,開口道。
「陛下息怒,臣等有罪。」
嘆了口氣,天子煩躁的擺了擺手,道。
「廣通王等人錦衣衛來審,寧陽侯等人刑部來審,就這麼定了!」
「至於薛瑄……」
天子的口氣有些複雜,目光落在依舊跪伏於地的薛老夫子身上,神色猶豫。
按理來說,作為舉告,薛瑄也應該被押入詔獄。
但是錦衣衛向來忠實執行天子的命令,天子只說押寧陽侯四個,錦衣衛就只管他們四人,將薛瑄留在了殿中。
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薛瑄的供詞,早已經被記下來了。
刑部要做的,就是和廣通王等人的證詞核對,看是否屬實,以此來判定寧陽侯等人的罪狀而已。
無論他說的是真是假,他自己都是罪責難逃的。
就在朱祁鈺有些躊躇自己該如何處置薛瑄的時候,他自己卻開口了。
「臣自知罪責深重,甘願接受朝廷一切懲處,但臣仍有一言,需諫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