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能輕裝前進,主力無法派人接應,日軍調離一個步兵聯隊,或許那個步兵聯隊就已在我部必經之路上佈設防線,我們該怎麼辦?」周敦厚眼中的絕望色愈濃,聲音甚至都有些嘶啞了。
面對這位同袍近乎絕望的嘶吼,雷雄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
因為,他也只能看出目前的形勢,卻不知道該如何破局。
必死之局!
至於說兩人先前的賭注,那不過是一時興起的意氣之爭罷了,在這樣的時刻,自然沒人再去提起。
所有人把目光投向唐刀,這個帶着他們曾經創造過奇蹟的年輕男子,會不會能再創造一次?
只是,無人敢確定自己的指揮官能否有最佳方案。
實在是形勢太過複雜和危急了,一個不小心就會陷入超過萬人的日軍夾攻。
那可真就是萬劫不復了。
校官們滿懷希冀看向自己的最高指揮官,而唐刀則目光炯炯回望,眼神堅定,「雷雄少校剛剛分析的不錯,你們擔憂的情況也存在,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第18師團調離的那個步兵聯隊,應該就是衝着我們來的。
甚至,第18師團這兩日的狂攻,迫使我軍主力退守第二道防線的目的,亦是為了壓縮我軍主力戰略迴旋空間,既完成了攻克嘉善前線的目的,又可使我先遣團距離我軍主力越來越遠,哪怕至此近至區區20公里的位置,在其一個步兵聯隊的堵截之下,我軍也只能是遙不可及。」
唐刀將手指向嘉善方向西側一地,「我先遣團若想順利和主力匯合,自然不可能穿行整個戰區由東面進入,西面才是我軍必行之地,如果我是牛島貞雄,那個超過3000人的步兵聯隊必然會在此地挖掘好野戰戰壕,就等着我軍抵達。
那個時候,別說是3000人,就算是1000人,以我等疲憊之師,如何衝擊他們的防線?就算再如何不畏死,陣地前必然是血流成河之局。
而若是我軍不敢衝擊,繼續西面繞行,亦是自陷絕地。」
「為什麼?」周墩厚呆呆發問。
「因為指揮部早已給我發來電報,再前進五公里,就徹底進入嘉善縣境內,那裏是魚米之鄉,境內皆是良田,水系縱橫,若離開大路進入田中,車馬將盡陷於其中。
如果不是這種地理環境,晚間128師屢屢組織人員夜襲,日軍第十八師團或許早在兩日前就已經攻破防線,你以為他們超過30門重炮的重炮旅團是吃素的?」
「如果我軍主力亦派出步兵攻擊那支步兵聯隊呢?」有人發問。
「那日軍卻是求之不得,在建好的防線內,重炮造成的傷亡還可以承受,若是在野地里,必死無疑!」回答他的雷雄臉上亦是繃得緊緊的。
這個時候,越是看清局勢,越是痛苦絕望。
「前也是死,不前也是死,娘的,不如我們就此構築陣地,和後面的日本人拼了。」周墩厚眼裏的絕望之色更濃,腮幫子高高隆起,臉上的表情都因此變得有些猙獰。
不過,他這種想法應該代表了絕大多數人。
「對,長官,不如老子們就在這兒和他們拼了!」
「沒錯,我們至少還有兩小時構築陣地,就算死,也得讓鬼子付出足夠代價!」
「我看,不如留下一部阻擊日寇,剩餘人員帶着傷員離開,能走多少算多少。」……
一時間,幾個急了眼的校官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
這也是人處於危急時刻的應急反應,和尊重不尊重唐刀這個指揮官無關。
當然了,這多少也體現出他們對唐刀再無多大信心,更願意來個『魚死網破』!
在這一點上,紀律更加嚴明的御林軍所表現出的素質可要強的多,哪怕是面對四行倉庫那種必死之境,基本上也只有一個聲音,謝近元這個最高指揮官的聲音,其餘諸人只是聽令行事。
這就是一支強軍所必須的,拋棄個人英雄主義,最高指揮官是唯一大腦,軍令所向,全軍莫敢不從,哪怕他的決定是錯誤的。
「夠了,你們是指揮官,還是唐長官是?」一直沒怎麼開口的龔少勛吼了一嗓子。「聽唐長官的,他說咱們怎麼戰,咱們就怎麼戰,那有那麼多意見。」
龔少勛是軍部直屬騎兵營營長,雖然軍銜也是少校,但做為吳中將的親信愛將,地位可比幾個警衛營營長高多了,平時誰見着他不得堆上笑臉,見他發火,剛剛還在慷慨激昂發表自己意見的幾個校官立刻安靜了。
所有人再度把目光投到已經自顧自點了顆煙虛眯着眼盯着地圖的唐刀身上。
淡藍色的煙霧籠罩着唐刀年輕的臉,微微有些莫測。
雖然他們都知道唐刀將做出決定,卻沒人知道他將會做出怎樣的決定。
他究竟會帶着這3000孤軍走向何方?在近一萬一千日軍的前後圍追堵截的境遇下
七公里外,日軍第36步兵旅團旅團部。
先遣團停下修整,第36步兵旅團也同樣吃不住勁兒停下休息了。
一個穿着普通日軍軍裝的男人,毫無形象的一屁股坐在樹林中的大樹下,大口喝着軍用水壺裏的水。
如果不是身邊有兩個同樣穿着普通日軍軍裝的參謀恭敬的稱呼其「旅團長閣下」,很難有人會相信這個毫無形象坐在野地里臉上淌滿熱汗,風紀扣都解開露出白襯衣的傢伙,竟然是號稱第六師團最嚴謹軍人的第36步兵旅團少將旅團長牛島滿。
是的,追着先遣團跑了六天,期間還不斷的被打冷槍冷炮,晚間也從未睡過一個好覺,為了安全,放棄了裝逼三大套件的日本陸軍少將閣下也沒法騎馬,只能和普通步兵一樣步行。
平時養尊處優的牛島滿這幾天可是遭老罪了,走路走得一身臭汗自己聞了那個味兒都想吐,腳上更是被普通版的牛皮軍靴磨出了一大排血泡,就這,若是還能和平常一樣保持着所謂的軍人風度,那天照大神估計都得沖其豎大拇指了。
也不光是少將閣下如此狼狽,第36步兵旅團的日本官兵們也好不到哪兒去,修整命令一下,也沒人再根據陸軍條例挖什麼簡易戰壕,都找個乾燥的地兒隨地一坐,徹底躺平的也不再少數。
土黃色的軍裝倒是看不出有太多灰,只是,稍微拍一下,灰老鼠特質就體現出來了。
如果被不知情的人看見,或許還以為第36步兵旅團才是被狂追的那個呢!
「旅團長閣下,第十八師團牛島貞雄師團長閣下發來電報,其麾下大村步兵聯隊已於清晨出發,前往指定區域佈設防線,若我部追擊之敵繼續保持現有方向,必入死地!」一個日軍參謀恭敬向剛剛喝完水得以喘息的牛島滿匯報。
「喲西!中國人已成瓮中之鱉,回電牛島貞雄閣下,感謝閣下傾力之協助,此戰完畢,第36步兵旅團必不忘十八師團同袍之誼,日後但有所求,第36步兵旅團全體官兵雖遠必達。」牛島滿疲憊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再度恢復了些許活力。
此時的牛島滿對七公里外『會咬人的兔子』已經不是簡單的恨,而是恨入骨髓。
因為那支軍隊,他已經成了整個淞滬日本海陸兩軍的一個大笑話。
追了六天,中國軍隊還奇蹟存活不說,第36步兵旅團還因此損失了兩名陸軍中佐和三名少佐以及兩百多名帝國官兵。
而這些,他想隱瞞也隱瞞不了,佐級軍官的損失是必須要上報第十軍司令部以及華北派遣軍司令部的,而海軍那邊每天都會出動偵察機,更是對36步兵旅團的行蹤掌握的比陸軍方面還清楚。
在海軍馬陸們蓄意的宣傳下,一支擁有8000兵力的帝國陸軍追着一支兵力遠低於他們的中國軍隊在中國東南荒原里兜兜轉轉快一個星期的故事,別說在淞滬戰區的日軍序列里已經傳開,就連遠在兩千公里外的華北,都知道了。
柳川平助都扛不住來自華北派遣軍司令部方面的壓力,連續數日發電文問他究竟何日能追上中國人了。
如果不能殲滅這支軍隊,這個恥辱烙印已經不僅僅是釘在第36步兵旅團身上,甚至是整個華北派遣軍。
為此,他只能不惜低下高傲的頭顱,以下屬之姿向第18師團求助,甚至做出了不少承諾。
「命令全軍,修整半小時後,全軍繼續前進,我要把那些該死的中國人,全部吊死這片該死的野地里。」牛島滿低聲輕吼下令。
「嗨意!」兩名通信參謀齊齊低頭。
臉上也是如釋重負,這場該死的追擊戰終於快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