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與蔡鞗的關係很複雜,即使有小蔡太師也不可能是他,不僅僅是講武小學堂,不僅僅是他一腳邁入了武將行列。
置辦學堂,按理說不管是哪一種學堂,都屬於文人士子行列,但講武學堂不同,培養的是軍中將領,儘管一個娃娃置辦講武小學堂,說要培養些將領啥的有些可笑,但在蔡京和朝廷文人們眼裏,他就已經是大逆不道行為了。
宋朝是個開放又封閉的朝代,對武人約束力極強,講武小學堂的成立,即使是文人也要被劃入武將行列,一旦成為朝堂上的重臣,憑藉着師生門徒關係,很可能會成為真正權傾朝野的存在,比如今的老蔡太師還要恐怖,因為老蔡太師的權利來自於上面的官家,可一個人若手握着完全聽命於自己的軍隊,成為真正不依靠官家,而是依靠多年培養的師生之情,依靠着可翻天的無數軍卒成為大佬的話,這是極為危險的。
蔡京和蔡鞗都很清楚,在他選擇了置辦講武小學堂之後,就已經斷了仕途道路,頂多也只能成為清流般的存在。
原本「老蔡老蔡」的呼叫讓蔡攸很是惱怒不滿,但蔡鞗一番話語後,臉紅脖子粗的蔡攸反而沉靜了下來,幾兄弟坐在桌案旁飯食也顯得和諧了許多。
酒足飯飽,孩童沒資格飲酒,可這種與啤酒差不多的米酒,對於蔡鞗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蔡京不反對,其餘人等也不開口阻止,任由他自顧自飲酒。
酒飽飯足,心下有些不滿蔡京私自給他安排了學業,更是憂愁如何返回杭州的事情。
太學舍學生分為三等,可以看作是上中下,即上舍、內舍和外舍三個等級。
外舍多是入京科考卻未登榜的舉人,只要付些錢財便可入學,有些人文采很好,在科考前被太學的先生看中,雖無錢財,亦可免去銀錢入學,但這都是很少見的情形,文采較好,僅僅只是運氣不佳,這種士子往往會被京城無數老財主看中,花費些錢財投資者無數,根本不缺錢財入學。
內舍是未改革時的前身,多是王公大臣們子嗣,蒙學之後便在內舍比比皆是,專門用嚴苛先生管教紈絝子弟的地方,學業層次不一,與外舍多是未能登榜的舉人有着很大的區別。
太學真正的精英是上舍學子,每三年一次大考,也是進士考,舉人未能上榜成為進士,即使落榜舉人在京城科考期間闖下名聲,也被太學先生、學官看中,依然需要在外舍待上一年,通過數次摸底考試後,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後,才能一躍進入上舍,也就成了進士預備役的行列。
科考的試題大多都是禮部官員出題,太學學官又每每與這些官員相交甚密,很多都是好友或同年,自也大致能夠猜測到考試的內容,雖不能全中,多多少少也能摸清個大概方向,所以上舍精英們基本上已經是一隻腳踏在登榜進士的門檻上。
太學的老學究們對外舍,對上舍都要寬鬆些,誰讓人家基本上都是舉人,都已經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呢?對內舍的紈絝們卻不一樣了,那規矩堪稱變態,按照老蔡太師的說法,即使不能中舉入仕,也不能壞了自家名望,成了他這般紈絝浪蕩子。
蔡鞗也不知何時有了「紈絝浪蕩子」的名頭,除了待在家裏就是留在學堂,剩下的也就帶着百十騎外出奔行拉練騎術,就算如此,也從未欺負了他人,怎麼就有了個「浪蕩子」的名號了呢?
想不通,浪蕩子就浪蕩子吧,他也不想理會這些,可蔡京逼着他要在太學就學,否則就要解散了他的講武小學堂。
「你只是個稚子孩童,置辦學堂,自為學堂山長本就有誤人子弟之嫌,又觸犯了文人私下裏的忌諱,儘管在為父和他人眼裏,你的講武小學堂不過是個笑話,可你要明白,文人們的忌諱就是忌諱!今日你可置辦講武小學堂,明日他人也可以,為父和朝中大臣們不擔憂你一個可笑的娃娃,可若是軍中宿將置辦了講武學堂呢?」
「所以,你要麼老老實實給為父去太學待着,你的講武小學堂,為父可以給你留着,算是你的親隨牙將,要麼為父強行解散了講武小學堂,你應該知道,老蔡太師有這個能力。」
……
在蔡京的一番威脅後,考慮再三,蔡鞗也不得不承認蔡京確實可以輕易罷了他的講武小學堂,也只能點頭答應下來。
蔡京的威脅造成了很大的麻煩,原本計劃着可以很短時間內返回杭州也成了泡影,靜下心來後,突然懷疑起蘇眉阿娘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這種結果,所以才支持他帶着一干少年長途拉練。
「唉……真是個麻煩。」
蔡鞗苦笑嘆息,他不知道的事,蔡京同樣撫眉苦笑。
在旁服侍着的蔡攸,臉上沒了絲毫煩躁與焦慮,見父親嘆息,好像知道他在憂愁着什麼,猶豫着說道:「父親為我大宋朝嘔心瀝血,可畢竟是得罪了天下百姓和鄉野士紳,一旦官家露出些許不滿,我蔡家恐有傾天災禍,而官家最是寵愛茂德公主,咱們蔡家也只有五弟與公主年齡相仿。」
「昨日五弟當街與霸州馬幫起了爭執,茂德公主回宮後與官家說起過五弟事情,聽着言語,像是對五弟有些好感,還讓人詢問過五弟事情。」
蔡京一陣沉默,沉浸在官場上多年,又怎能不憂慮死後蔡家興衰?想着今後蔡家會面臨何種困境與災禍,想着今日父子談論,想着小五之前做下的事情,心下一陣猶豫不舍……
見他神色猶豫,蔡攸咬牙說道:「父親今日也是見了,五弟根本不願捨去那個講武小學堂,今後縱然中舉也必是廢人一個,朝臣們絕不會允許五弟這般人的存在。」
「五弟聰慧異於常人,想來是明白日後所遇困難,可五弟依然選擇了講武小學堂,以孩兒看來,五弟成為了都尉駙馬也算是件好事,雖不能入仕為官,為學堂山長,教授學生弟子卻是可以的,而且……孩兒也不認為哪個大臣會用此事亂言亂語。」
……
「唉……」
蔡京一陣搖頭嘆息,心下知道兒子話語是對的,可今日再次感受到了小五的聰慧與敏銳,很是不舍放棄這個孩兒,可一想到今日早朝後官家話語……
「罷了,罷了……」
蔡京深深嘆息,又莫名冷臉看着蔡攸,冷聲說道:「你若再敢做了杭州之事,再敢針對三兒,莫怪為父不顧父子之情!」
蔡攸心下一陣恐慌,忙低頭說道:「之前是孩兒犯了糊塗,今後不敢再胡作非為,若……若再有昨日之為,孩兒願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蔡攸發起毒誓,蔡京也未有半分阻止,冷臉許久方才微微點頭。
「明日你搬出蔡府吧,你那小院和東廂房一併留給小五。」
「啊?」
蔡攸心下一陣驚慌失措。
「父親,孩兒……」
「蠢貨!」
蔡京猛然一拍桌案,潔白長眉豎起,見他真的惱怒了,蔡攸忙跪在地上不敢言語。
靜靜看着跪在地上兒子許久,蔡京才深深吸了口氣,很有些失望搖頭。
「老蔡太師,小蔡太師,你以為正常情況下,官家會承認了你小蔡太師之名?」
「哼!」
「蠢貨!」
看着地上的兒子,蔡京心下沒由來的一陣焦躁、憤怒。
「前有妖道張懷素欲要造反作亂,僅十年而已,官家今日又寵信了那道人王老志,甚至將官家賜予為父的第南園都給了他,你以為是官家真的崇尚道門,真的有夢道之事?」
「蠢貨!」
蔡京再次冷哼一聲,深吸一口氣息才將莫名的怒火強行壓下。
「小五雖在江南,雖居於府中深居簡出,卻能道出為父因何深受官家寵幸,知曉為父因何再次起復,想知道因何嗎?」
蔡攸一陣錯愕,一臉不解看着冷臉的父親。
「小五年幼,卻聰慧異常,知曉我大宋朝每年需耗費一萬萬兩千萬貫錢財,我大宋朝崇尚文治,免稅之功名田日漸增多,稅賦一年少似一年,如何保證每年可徵收了一萬萬兩千萬貫錢財?誰又能有這個本事?有誰願意得罪了熙寧黨人和元祐奸黨?」
「除了為父有這個魄力,哪個敢?」
「哼!」
「一錢當十錢,當百錢,百姓不滿……可為父徵收到了一萬萬兩千萬貫錢財!沒了為父,朝廷去歲虧損了兩千萬貫!這就是為父可以重回朝堂,重新為太師的理由!」
蔡鞗冷哼不斷,想着蘇眉送來的信件,看着跪在地上的兒子,對這個蠢貨長子越來越不滿意,可又無可奈何,正如今日蔡鞗所說,他根本沒得選擇,只能選擇眼前跪着的長子。
腦中雜亂紛呈,許久才平息了胸中激盪,看着兒子冷臉說道:「官家與太祖、太宗、真宗、仁宗、英宗、神宗、哲宗不同,當今官家更愛奢華!」
「日漸稀少的稅賦,又有個喜愛奢華的官家,銀錢從何而來?」
「官家看似寵愛為父,那是因為為父能為官家徵收到一萬萬兩千萬貫錢財,因為為父可以給官家想要的奢華、壯麗,但你莫要以為官家就是個愚蠢之人!」
屋內一陣詭異沉默……
「官家離不開為父,又擔憂為父權勢太大難制,自是要有些小人來牽制為父,而官家選擇了那該死的道人!」
蔡京深吸一口氣,緩緩閉合了雙眼,冷漠說道:「官家需要一個權勢之人來牽制為父,為父就送與官家這麼一個人,而那個人就是你!」
「也只有如此……」
「你才能成為未來的小蔡太師!」
「但你記住了,你是我蔡府的嫡長子,你可以把小五送與官家,可以明着欺辱,可若再用下三濫手段壞了小五清名……」
「為父必斬你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