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道乙來到東大街時,並未見到了方金芝,對性子古怪的少女較為了解,也沒怎麼太過在意,當他回到城外破廟後,才發覺了不對。
「幫主把欺負俺們的孫扒皮打了,孫扒皮又尋來了許多浪蕩子,尋……尋來了高……高衙內……」
就在瘦弱的幾乎只是一把骨頭的狗兒,斷斷續續把事情說了遍後,聽着方金芝因浪蕩子保護費打架,心下就是一陣叫苦,在杭州,在整個江南與地痞無賴子打架,有聖教護着,無論打了哪個都無礙,聖教有能力讓幾個人無聲無息消失,可這裏是京城。
聽着「打架」兩字,包道乙心下就是一陣心驚肉跳,當狗兒說到「高衙內」三字後,心憂變成了絕望,就在狗兒正要說起高衙內高歡挨揍的事情時,乞兒中一高瘦漢子突然開口。
「京城人就沒人不知道,得罪了誰都莫要招惹了高衙內,招惹了他人,頂多也就打兩下板子,但凡得罪了高衙內,命已經是沒了半條,孫神仙你也別想着搭救,聽俺狠三一句勸,趕緊離開京城,越遠越好!」
狠三聽着名字很兇,也只在乞兒中兇狠一些,包道乙、方金芝初入京城後,因乞討地盤的之事,雙發打了一場,原本是破廟裏老大的狠三,吃了虧後,只能淪為了老二,如今……
想着方金芝得罪的是誰後,狠三心下一陣得意,看向草堆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乞兒,又是一聲冷哼,心想着事後必須好好整頓一下,要讓所有人明白,誰才是破廟裏的老大。
心下想着是一回事,說出的話語又是另外一回事,瘦高的狠三瞪了一圈男女老少乞兒後,面無表情說道。
「俺們知道,幫主是為了俺們才與孫扒皮起了打鬥,按江湖規矩,幫主遭了難,俺們也不能不搭救,但幫主得罪的是高衙內,俺們想要搭救也是無奈。」
「感激是感激,可若幫主要搭上俺們所有人的命,俺狠三絕不能答應!」
「幫主說的對!老神仙也不能再住在此處,俺們可不想得罪了高衙內,更不想壞了老閻王的規矩!」
當狠三身後嘍囉喊出「老閻王」三字後,所有乞兒沒由來的一陣哆嗦,紛紛將身子縮入草堆中,甚至連一縷髒污雜亂黑髮也不願露出一絲,狠三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在嘍囉喊出「老閻王」話語後,很是惱怒回頭,想也未想就是一個大嘴巴。
「啪!」
……
狠三狠狠抽了手下一個大嘴巴,卻沒有敢說出「老閻王」三字,開口嘍囉好像也知道了自己犯下的過錯,低頭不敢再開口多言。
場面一陣詭異寂靜。
……
包道乙眉頭微鎖看着狠三,心下知道眼前的乞兒是個狠角色,卻有些奇怪那「老閻王」究竟是何人,竟讓這些乞兒們如此畏懼?
「老神仙不能留在這裏,別怪狠三不講道義,在開封城裏,有些規矩任誰都不能壞了!」
……
包道乙一陣沉默,向只剩下了一把骨頭的狗兒招了招手,狗兒猶豫着看向狠三……
「跟着老道離開,或許今後你會成為了另外一個樣子,吃得飽,穿的暖,成為你曾經渴望成為的人。」
看着狠三嘴角的不屑,包道乙突然笑了,喉嚨一陣難以抑制的瘙癢襲來……
「咳咳……咳咳……」
……
許久,包道乙才強壓下胸中鼓漲、憋悶,看着譏諷不屑的狠三不由笑了。
「高衙內……老道得罪不起,但有人得罪得起,至於那個什麼老閻王……老道不知他是何人,但老道知道,老閻王再如何兇狠,也還是得罪不了一些人,比如……蔡京蔡太師。」
狠三一愣,包道乙卻站起了身子,再次向看過來卻不知所措的狗兒招了招手。
「人的命運很奇妙,上一刻還在地獄,下一刻或許就在了天堂,就看怎麼選擇……」
「選擇?」
狠三一臉不屑。
「人的命就是註定的,註定這輩子只能是個乞兒,就只能是個乞兒,這命是老閻王的生死簿早已記下了的,即使天王老子也無法更改!」
包道乙心下莫名的生起一股暴戾怒火來,冷冷看着毫不畏懼與他對視的狠三,枯瘦大手青筋鼓盪。
包道乙突然笑了……
「或許吧,或許你是對的,也或許你錯的很離譜,狗兒,自個的命在你自個手裏,老道想知道,你想如何選擇。」
……
包道乙沒有看向身後恐慌不知所措的狗兒,沒有看向威脅不斷地狠三,背着雙手只是看向屋外的昏暗,這一刻,消瘦身影竟有了一絲仙風道骨。
一刻鐘未有回應,包道乙心下輕嘆,一手幾十年的「神算」招牌,再不作任何猶豫,毫不在意方金芝一意要建起的乞兒幫,大步走出四處漏風破廟。
「咳咳……咳咳……」
「咳咳……」
寒風一陣襲來,包道乙胸中憋悶的如同裝了個已經炸裂的炸彈,劇烈咳嗽幾乎要將心肺都咳了出來,身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瘦弱孩童……
「老……老神仙……」
「咳咳……咳咳……」
枯瘦大手死死握住幾十年從未離開過的竹竿,整個身子幾乎佝僂在了齊膝雪地中……
「老……老神仙……狗兒……狗兒不想做乞兒……」
「咳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讓寂靜的夜顯得格外壓抑,良久,包道乙才壓抑住了劇烈咳嗽,緩緩直起了身子,破舊的滿是髒污和窟窿的粗布小衣掉在了雪地上,包道乙很自然的又彎下了腰,將掉落的破舊衣衫拿起,看着正要彎腰的孩童,不由笑了。
「老神仙是神仙,些許風寒又怎能傷了老神仙?」
包道乙將薄薄的滿是破洞衣衫送到狗兒面前,又微微搖晃了兩下,示意不住顫抖,頭面發青孩童,見他呆愣不知所措,又仔細為他穿上,將背後背負的拂塵取下,將拂塵上綁縛的絲繩仔細解下,緊緊綁縛在狗兒身上,面上露出微微笑意,或許是太過寒冷,即使是笑意,也顯得僵硬。
「緊一些,不冷。」
拍了拍亂糟糟小腦袋,看向遠處的黑暗,一陣沉默……
「走吧。」
包道乙邁動腳步,尚沒走了幾步……
「老神仙,咱們要去哪裏呀?」
「去哪裏?去一個有酒有肉,一個有厚實被子,有碳火熱炕的地方。」
「啊?」
狗兒一陣呆愣,有些不解拄着竹竿的老神仙,有些不明白,既然有這般地方,為何還要住在四處漏風,只有發霉的草堆的破廟裏?為何老神仙身上只有一件單薄陳舊的道袍?
一大一小,一老一少,月光透過一朵厚重陰雲,長長的兩道人影愈發顯得冷清,寂靜的夜不時響起童子稚音,不時傳出讓人壓抑的沉悶撕心裂肺……
二十里外,一場大火莫名燃起,直至第二日,一隊商旅冒雪路過時,才發現殘破的二郎神破廟裏,二十七名看不清樣貌,只剩下焦黑的乞兒,早已成了二十七座蜷縮着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