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府門外。
朱勔又一次焦躁看向洞開着的院門,又回頭看向角落裏恐慌不安的蘇仁禮,冷哼道:「本官就說城內有人勾結妖人作亂,偏偏小五衙內還百般維護,現在都知道了吧?」
一干商賈大族聞言一陣騷動,孫邃忙上前連連作揖。
「朱大人,我等深受五衙內恩惠,就算再如何也絕不敢做了如此惡事啊——」
「諸位大人,諸位大人,我等家族絕不敢有人陰害五衙內……」
「諸位大人,我方家絕無此等忘恩負義之人,還請諸位大人……」
「是蘇家,蘇家最是忘恩負義……」
……
孫邃開口,一干剛逃出牢籠家族紛紛湧上前,就在朱勔大怒訓斥時,蔡卞面無表情走出蔡府,本還吵吵嚷嚷的門外,瞬間鴉雀無聲。
織院大使楊勝先一步上前,眾人見此,邁出的腳步也停了下來,很清楚織院宦官代表着什麼。
楊勝三步兩步來到蔡卞身前,低聲問道:「蔡大人,五衙內傷勢如何,十夫人說了些什麼?」
蔡卞一陣沉默,苦笑搖頭,沒有開口回答,反而走向人群中的陳建,楊勝一愣,心下頓生不祥感來,忙緊跟在身後。
蔡卞走向陳建,朱勔忙示意隨從將不相干人趕開,空出足夠大的空檔來。
陳建心下忐忑緊張,他是杭州制置使,掌管着杭州兵卒,但在蔡鞗遇刺後,至今也未有抓到賊人,即使朝中有人也知道,無論如何也沒人敢面對老蔡太師的怒火。
蔡卞徑直走來,陳建忙微低身軀上前。
「大……大人,不是……不是下官不……不盡心,賊人……賊人太過……太過狡猾……」
蔡卞從衣袖下拿出染了血箭頭,嘆氣道:「陳大人可知此箭矢來歷?」
陳建不敢猶豫,忙拿過箭矢細細觀看,他只是個文人,只是節制武將文官,又哪裏知曉箭矢與箭矢之間的區別,還是開口說道:「下官不敢隱瞞大人,下官對此並不是很懂箭矢……」
唯恐蔡卞不滿,陳建忙又加快語速說道:「下官不是很懂兵甲器具,五衙內遇刺時,刺客一共射出三支箭矢,下官得了另外兩支箭矢後,立即尋人查驗箭矢來處,這……這支箭矢當是……當是軍中所用破甲重箭……」
說到此處,陳建心下驚恐,忙說道:「大人,軍中絕不敢有人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眾人面面相覷,朱勔猶豫說道:「下官認為……當嚴查妖人作亂之事。」
一干官吏忙點頭,就在蔡卞準備開口,冬梅帶着十數人走出蔡府院門,冷臉看向被衙役驅趕到一側的各家族。
「孫家可有來人?」
無數人鴉雀無聲看向冷着臉的冬梅。
「孫老爺,取回貴府賬冊、契約、錢財。」
冬梅擺手,兩名僕役抬着沉重木箱上前。
「轟!」
沉重木箱落地,孫邃面色狂變,不由轉頭看向數十官吏,見數十官吏緊緊盯着人前落地木箱,差點沒有栽倒昏厥……
「蔡……蔡大人……冬……冬梅姑娘……孫家……孫家絕……絕對……絕對不敢害五衙內啊——」
「蔡大人……蔡大人……」
「狗賊……狗賊蘇家——」
「呃呃……」
孫邃一頭栽倒,孫家老小頓時哭聲震天,一干商賈大族跪了一地哀嚎……
蔡卞面色一陣慘白,轉頭看向數十官吏眼中難以抑制的貪婪,知道那個女人給了他致命一擊……
「王老爺……」
「夠了!」
蔡卞猛然上前一步,憤怒看着冷漠不語的冬梅。
「人……人給你們!」
「告訴……告訴十夫人,後果自負!」
蔡卞怒哼,無數人大氣不敢喘息,全看向冷漠冰冷的冬梅,好像都在期許着什麼……
冬梅靜靜看着一身威嚴官府的蔡二老爺,默默點頭。
「蔡大人不用替蔡府擔憂,蔡府上下敢面對任何後果。」
蔡卞冷臉點頭,說道:「看來十夫人不信本官,也罷,人給你們!」
冬梅冷漠點頭,玉手微擺,放在眾人面前的木箱再次被僕役抬起,無數人看着木箱重新抬回門內。
冬梅冷漠與蔡卞對視,在外人看來是大不敬,可這一刻卻詭異的認為本該如此。
「蔡大人說的沒錯,不僅夫人不信蔡大人,不信官府,冬梅亦是不信,至於原因……蔡大人心中自知!」
「夫人說了,那蘇瑞……蔡府勢在必得,即使殺人劫獄也在所不惜,蔡府必須知道傷了少爺刺客是誰!」
「沒人敢傷了少爺後,還能逍遙快活!」
「沒人!」
冬梅如同男兒微微抱拳。
「借少爺一句話語,今日蔡大人是官,不是蔡府二老爺,蔡府的尊嚴也必須要蔡家人守護!」
蔡卞微微點頭,冷聲道:「蔡家人不惜任何代價守護蔡府尊嚴,朝廷同樣會為了尊嚴不惜任何代價!」
……
「冬梅相信蔡大人話語,夫人只讓冬梅轉告蔡大人一句。」
「說!」
冬梅冷漠如同石頭。
「堅守尊嚴需要付出代價,眉娘已經準備為此付出血的代價,即使生生世世不得翻身也在所不惜,任何人都休想阻止!海龍幫當年丟了尊嚴,蘇眉今日想要撿起來!」
蔡卞大驚失色,一臉驚駭看着冷漠的冬梅,無數人面面相覷,不明白府中大馬金刀坐在廳中女人是怎麼了,為何要說了這些話語?
冬梅上前兩步,幾乎緊貼着蔡卞身體。
「二老爺真以為這個天下就是大宋朝的天下?知道夫人因何如此在意鞗少爺麼?知道夫人為何言大老爺與二老爺加在一起都不及少爺麼?」
「因為……」
「因為十年後,開封就不再屬於大宋朝,因為十年後,江北之地將再也不屬於朝廷之土。」
「因為十年後,蔡家將不存於世……」
冬梅嬌好面孔貼在蔡卞耳邊,用着幾乎無法聽聞低喃。
「二老爺可以不信,冬梅卻堅信無比,朝廷也最好到此為止,否則……即使是大宋國也難以承受付出的代價。」
冬梅後退兩步,抱拳一禮。
「冬梅多有得罪,蔡大人莫怪。」
說罷,冬梅再不理會其他,轉身走入府內,一干僕役抬着木箱尾隨在後,厚重木門緩緩關閉……
「砰!」
……
看着緊閉着的朱色大門,數十官吏傻眼了,快要窒息了的數十家商賈赤紅着眼睛看向蘇仁壽。
蘇仁壽顫顫巍巍上前,來到蔡卞身前「砰」的跪倒。
「砰砰……」
「蘇氏家門不幸,不孝子勾結賊人當街行兇,小人懇請……懇請大人……」
蘇仁嗣又是「撲通」跪地。
「砰砰……」
「蘇家滿門忠烈,絕不敢袒護當街行兇逆子,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那逆子當街傷人性命,小人懇請將那不孝子送入蔡府洗刷罪孽!」
蘇仁壽、蘇仁嗣額頭鮮血琳琳,數十近百蘇家老小跪了一地,不僅蘇家,王、孫、張、李、方、馬、呂……數十家商賈家小紛紛跪地哀求,朱勔老臉鐵青,剛要抬步上前訓斥,一旁的陳建嚇得老臉蒼白,慌忙拉住抬步的朱勔手臂,唯恐事情鬧的一發不可收拾,唯恐將災禍引入軍中,將災禍引到了自己身上。
看着跪了一地哭嚎哀求的商賈,蔡卞心下深深嘆息,回頭看向緊閉着的黑色大門,他知道,正坐在廳堂內的女人贏了,知道朝廷承受不住江南的動盪不安,也不會為了一個當街殺人賊子而亂了整個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