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孩兒里,就屬綠桃所生蔡萬孝最為健壯,如今卻成了最為瘦小虛弱的那個,看着親生孩兒如此,蔡鞗心下心疼不已,本該歡快氣氛也低迷了許多。
暈船本來就已經很難受了,也最忌諱他人在旁呱噪、搖晃,蔡鞗用着衣襟包裹着兒子,有一句沒一句的與阿娘低聲說着這段時間所作所為……
「鞗兒,南方各地商賈富戶都有些擔心,擔心他們的田地也會被明國沒收了,你是如何想的。」
蘇眉見兒子有一句沒一句低聲細語,心下知道他因何如此,聲音也放低了不少。
「北方土地貧瘠且易於乾旱,若要穩定就必須讓更多人保有一定數量的田地,而不是讓1%的人佔有99%的土地,至於江南、兩淮、河南、川蜀等地,維持現狀即可,但各地錢莊若有機會時,還是要繼續收購土地。」
蘇眉有些憂慮道:「鞗兒,咱們兩年來已經花費了將近四萬萬貫銀錢,再這麼下去,會不會出大問題?」
蔡鞗對此卻不怎麼擔心,輕笑道:「四萬萬貫看似很多,可若去掉明鈔、債券兌換掉的鐵錢、鹽鈔、交子,阿娘就會發現咱們其實是賺了的。」
蔡鞗低頭看向不知何時已經熟睡的兒子,輕聲道:「鐵錢、鹽鈔、交子兌換咱家的明鈔、債券,進而用明鈔、債券兌換咱家的銅錢,或許阿娘心下也是認為咱家是虧了的吧?」
蘇眉微微點頭,經商了幾十年也沒能想明白裏面根結,更何況他人。
蔡鞗笑了笑,說道:「對於中原來說,銅錢等同於金銀,可在孩兒眼裏,銅錢與鐵錢並無太大差別,只因中原銅的儲量不足,或是沒有發現儲量較大銅礦,這才顯得貴重,可世界太大了,也根本不缺少那點鑄造錢幣的銅,所缺少的不過是挖礦的奴隸而已。」
「金錢的價值是信譽,只要有足夠的信譽,紙鈔足以替代金銀銅。」
「世界上金銀是硬通貨,但銅錢不是,若按照現在中原現有的貨幣政策,即便此時的中原是宋國巔峰盛世,鞗兒也能用無數銅錢重創了中原,但明鈔不同,除了大明島有印製明鈔的技術外,他人根本沒有辦法仿製,一旦明鈔建立起了信譽,日後的世界……」
「呵呵……」
「即便大明島僅是一個數十萬人丁的小國,也足以憑藉明鈔控制中原,足以控制數百國家,控制整個世界。」
蘇眉腳步猛然一頓,他人無法聽到母子兩人低聲交談,但看到蘇眉蒼白臉色時,眾女心下就是一個咯噔。
五娘楊氏像是察覺到了什麼,拉着蘇眉微涼手掌低聲詢問道:「鞗兒可是說了……說了些什麼?」
蘇眉只是微微搖頭,什麼話語也未有說出,心臟卻狂跳不止……
一干人默默入城,方天定來到近前,蔡鞗知道他想表達什麼意思,低頭看了看熟睡了的兒子,只是微微搖頭,低聲吟唱着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歌謠,讓多日未能好好休息的兒子睡的更安穩一些。
蔡家老少不是沒有人暈過船,幾乎每個人初次登船出海,多多少少都會出現暈船情況,只有習慣了海上顛簸才不會暈船,或者症狀較輕。
蔡鞗心下埋怨五娘楊氏,多年與舟船打交道,他很清楚孩子年歲越小,暈船的症狀越是嚴重,即便出海前孩兒們都在船隻上進行了些適應性訓練,即便麻逸國至大明島有許多可以停靠島嶼,可孩子年齡太小是事實。
說來也怪,多日來不是哭鬧就是嘔吐不止的兒子,可在躺蔡鞗懷裏後,折磨了數日的孩兒竟睡的很安詳,看到這一幕時,綠桃也放下了心來。
「少爺,孝兒……孝兒沒事吧?」
綠桃唯恐驚醒了兒子,聲音也不知放低了多少,蔡鞗微微搖頭,嘆氣道:「你又不是沒暈過船,當知道暈船的滋味有多難受,怎麼還把孩兒帶出了城?」
綠桃張了張嘴,又低頭落淚不語……
「孝兒能從大明島一路堅持到江寧,是個極為堅強的孩子,但再如何堅強,孝兒終究還是個三四歲的孩子。」
「這一次你們走的是較為平穩的運河,按理說不應該出現如此嚴重症狀,可既然出現了,只能說明孝兒內心對乘舟坐船極為抗拒,甚至……甚至已經對你這個粗心的娘親也有了抗拒。」
綠桃臉色瞬間慘白,抓着他的手臂不知用了多少力氣,好像下一刻就要失去了自己的孩兒一般。
蔡鞗想了下,還是低聲嘆氣道:「孝兒身子很虛,先跟着相公調養調養,這些日你就莫要與兒子在一起,最近經常穿的衣物什麼的都莫要穿了,髮髻改成馬尾狀的……」
「少爺……」
「放心吧,孝兒沒大礙,就是有些心理陰影,需要更多安撫……」
蔡鞗低聲安慰,心下想要埋怨粗心大意的丫頭,可看着她瘦的只剩下紅腫眼睛,想要埋怨的話語也成了低聲安慰。
蘇眉終究有些擔憂親孫子,低聲說道:「孝兒在登船時雖也哭鬧不止,之後十餘日都很安靜,直到來到了這裏才吃什麼吐什麼的,是不是……是不是因為水土不服什麼的?」
半路上蔡鞗就已經收到了綠桃信件,這些情況也已提前得知了,只是……
「唉……」
蔡鞗低頭看着微皺的巴掌小臉,嘆氣道:「三歲看大七歲看老,禮兒可以成為一個守成君王,仁兒性子隨琴娘,可成為一國之良相,但若孩兒大業未成而半道崩卒,唯一能繼承孩兒志向的,只有孝兒。」
眾女心下一驚,不由齊齊看向他懷裏的孩兒,綠儂又像吃醋了一般,噘嘴道:「勇兒難道就不能繼承相公志向嗎?」
蔡鞗很是瞪了眼混賬女人,冷聲道:「你若不瞎摻和,勇兒還能做個混吃等死臭小子,否則……勇兒必被你養成一個敗家的紈絝子,你信不信,等你我老了,混賬小子指着你我鼻子罵娘都是輕的!」
綠儂瞬間面色慘白,她很清楚自己男人究竟教導了多少孩童,若他說出這句話語時,問題就已經極為嚴重了。
蔡鞗嘆氣道:「你是相公正妻,勇兒是嫡子,按照嫡庶長幼之別,本該由勇兒成為中原的王,而這一切卻被禮兒捷足先登。」
「你這女人心眼太小,不經意的嘮嘮叨叨就會影響到了勇兒的心志,也會跟着心胸狹窄,再加上勇兒是幼子,家中老少本就有些偏愛他,混小子偏偏打小就是個愛鬧愛磨人性子。」
「俗話說會哭的孩子有奶吃,愛鬧愛磨人說明這小子是個機靈鬼,花花腸子也最多,天生就是個不夠沉穩、心性不定臭小子,稍微有個有人引誘,一準是個敗家的混小子!」
蔡鞗苦笑道:「一個敗家混賬,即便是自己的錯也會找出一百個理由怪到他人頭上,再加上中原王的帽子戴在禮兒頭上,你我按得住他時還罷,若按不住混小子,一準弄個院子把你我囚禁至死。」
綠儂嚇得面色慘白,她怎麼也無法想像,懷裏的兒子會有囚禁她的一日,竟有種甩袖扔掉的衝動……
蔡鞗低頭看向懷裏的兒子,又看向同樣被嚇住了的蘇眉,嘆氣道:「孝兒天生就比其餘幾個孩兒健壯的多,是天生勇將的身子骨,但這也算不得什麼,關鍵是孝兒天生是個堅毅性子。」
「自大明島至杭州足有數千里,五娘帶着孝兒一路顛簸,與阿娘帶着孝兒自江寧一路前來燕京一般無二,都是一路並無太大異樣,直至登岸才發現孝兒的不妥。」
蔡鞗苦笑道:「不是孝兒一開始無異樣,只是被混小子強忍了下來,這種性子的孩兒就是天生的領袖,即便孝兒頭腦真的不夠聰慧,只要告訴他正確方向,那也很少有做不成的事情。」
說着,蔡鞗又看向瞪着大眼睛的綠桃,正色道:「丈高海浪孝兒都闖了過來,偏偏栽在風平浪靜的河面上,只能說明孝兒有了心理陰影,心下有道邁不過去的坎了。」
「暈船是種病,不是做事做不好,或是跌倒把頭磕破了,暈船並不是人的意志所能克服的,當孝兒一再忍受,邁不過去時,你並未及時引導,並未告訴他這是病,不是因為孝兒不夠堅強。」
「遇到了坎,無論如何忍受、堅持也邁不過去了,偏偏你還強迫着他再一次嘗試,從大明島至杭州,路途有多遠,需要多少時間,孝兒能夠堅持多久?」
「這些你都沒有告訴他,如同身處未知的黑暗中,孝兒看不到前進方向,所以才會一開始放棄了,才會出現即便是風平浪靜的河面,暈船症狀反而更為嚴重,因為這一次,孝兒連嘗試都無,自一開始就已經放棄了。」
看着綠桃無聲淚流滿面,蔡鞗為她擦拭着臉頰淚水……
「兒子有了心結,這些日你就別見兒子了,等相公為兒子打開了心結,身體養好了些後,你再多陪陪兒子吧。」
說着,蔡鞗又看向面色微白的蘇眉,苦笑道:「孩子太小,有些東西沒法子用話語表達出來,所以才出了些意外,但孝兒與阿娘一同前來的,可能對阿娘也有了些排斥,所以孩兒想帶着孝兒獨處幾日。」
蘇眉沒想到事情發生到這一步,更加想不到自己一個疏忽竟差點毀了潛力最大的孫兒,忙點頭答應。
「鞗兒說如何就如何,阿娘這就為我兒另尋一處安靜院落。」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