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眉將買來的桂花糕放在小几上,一邊打開紙包一邊笑道:「外面鑼鼓喧天,我兒倒是心如止水,也不怕成了個小老頭。」
蔡鞗為蘇眉倒了杯茶水,笑道:「小老頭總是要比氣了個肚子鼓鼓,或是耳邊滿滿阿諛奉承強了許多。」
蘇眉心下一陣輕嘆,兒子正是少年風流時,尋常人家少年郎也還會在元夕之時三三兩兩尋個酒肆飲酒歡快,風流公子更是趁此討得美人歸。
可惜……
蔡鞗所作所為並不符合文人士子的忠孝節悌,每每登樓聚飲之時,總是少不了他人當面指責。
說起來他挺可憐的,來到這個世界也有了小十年,竟無一個能夠說得上話語的損友,唯一一個相善文人還是年歲已老的郭渙。
看着兒子貪婪吞咽桂花糕,蘇眉心下感慨、嘆息、無奈……
心理年齡較大,若他不是蔡京的兒子,或者只是個普通人家子嗣,或許也會學着向這個時代妥協,或許會老老實實的學着大頭巾們吟詩作對,也會為了博得美人一笑而煞費心機,只是很可惜,自來到這個世界,命運就沒有給他任何可以妥協的退路。
蘇眉飲着茶水,心下好像在想着什麼,一時間僅剩下蔡鞗吧唧嘴巴聲音……
「娘親……娘親後日就該回杭州了,我兒真的要在此時竭盡全力支持遼國嗎?」
就在蔡鞗飲着茶水吞下桂花糕,準備聽着她說着街上熱鬧時,沒能預料到她會突然說了這麼一句,呆愣了兩息……
「嗯。」
蔡鞗輕嗯了聲,又捏着塊桂花糕送到蘇眉嘴邊,直到蘇眉接過糕點送入口中,他才開口輕嘆。
「此時此刻,遼中京恐怕已經丟了,耶律延禧死沒死在中京尚不可知,但長城以北之地是守不住了,當此時咱們資助遼國,不僅可以解除了妞妞禁制,還能得到遼國上下的好感、支持,有利於日後收穫遼國人心。」
蘇眉嘆氣道:「娘親不反對我兒行事,只是……正當遼國亡國之時,正當官家欲令兵卒北上之時,我兒此時資助遼國,豈不是浪費了剛剛立起幼軍的意願?官家又怎會願意放開錢糧北上道路?僅從杭州海運至營州,很難做到每月百萬貫錢糧運送,而且杭州恐怕也難以獲得支持。」
蔡鞗仔細想了下,又搖頭說道:「兵、匪搶掠的兩千萬貫用於安撫家中死了人的百姓,咱們發行的一期二期兩千五百萬貫黃金債券主要用作購買田地,第三期的一萬萬貫債券就應該用於刺激工商業發展。」
「刺激工商業的發展,除了無息或低息借貸外,更為重要的是開發銷售市場,是貨物能夠賣出去。」
「摩尼教未動盪江南前,江南的貨物除了販賣到宋國的各地外,就只有販往海外和遼國,可現在海外和遼國的市易已經斷了,僅宋國各地是不足以吞下江南的貨物的,即使吞得下,過低的價格也一定會重創江南各家商賈,如此情形下,咱家穩定物價的收購就顯得極為重要了。」
「所以,從開拓市場、維持物價穩定而言,至少杭州各家是滿意的,並不會因此而反對,至少商賈們是不會反對的。」
蘇眉皺眉細細思量,最後也不得不點頭認可。
宋國尤為重視內銷市場的開發,且不提「豐、亨、豫、大」消費理念,僅從史上最多的節慶日便知一二,對外貿易卻以遼國、西夏為首,雖也與朝鮮、倭國、南洋諸國貿易,但海外貿易量並不大,以30%海關稅,每年僅五十萬貫的關稅來看,海外一年的貿易量不足兩百萬貫,遠達不到南宋時每年兩千萬貫交易量。
兩浙十四州遭了兵災,稅賦肯定無法達到以往的稅額,江南稅額不足就只能設法從北方補足,如此之下,百姓兜里又能剩下了多少錢財來消費?
內銷動力不足,蔡鞗的遠洋海船又要運送人員和戰爭物資,短時間內無力開拓海外市場,而此時遼國又是滅國進行時,宋國短期內經濟蕭條是必然的,若要保住江南經濟不崩盤,就只能恢復遼國外貿。
蘇眉經商多年,只要開了個頭便可以看到最後結果,知道蔡鞗說的沒錯,只要蔡家拿出千萬貫大肆購買兩浙十四州的糧茶絲麻,江南商賈即便反對也只是明面上,私下裏只會大力支持商品的輸出。
見蘇眉沒有反對,蔡鞗又繼續說道:「商賈們不怕貨物太多,就怕貨物販賣不出去,最怕的是賺取不到利潤,咱家在江南投入較多,足以保住小商小販們的生計,但對於掌握大宗貨物的大商賈們來說卻是不夠的。」
「但現在正是遼國大亂之時,是宋金瓜分遼國最為重要時候,不言遼國內部各方混亂,極其難以保證貨物安全,僅貨物通過宋國嚴防死守的邊境就極為困難,或許也只有咱們可以安全穿過邊境,並確保貨物安全吧。」
蘇眉一陣皺眉,宋國百姓短期內購買力不足是可以預見的,購買力不足意味着國內市場萎縮,開拓並打通與遼市易就顯得彌足珍貴,關鍵是官家和開封會同意嗎?
蔡鞗又說道:「阿娘是知道福金與老蔡太師、太子說了哪些話語的,估計朝廷也在猶豫不決,一者是現實逼迫着開封不得不出兵燕京,一者是背信棄義下的遼國百姓的憤怒,是得了燕京後,如何確保守住燕京不失。」
「宋國奪下燕京並非難事,難的是守住燕京不失,開封能看到咱們的一成佃租是邀買江南人心,同樣也能看到咱家拿出一千萬貫錢糧意欲如何,只要以福金名義支持遼國,孩兒適當的時候表現強硬一些,適當的時候妥協,開封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蘇眉細細思量後,點頭贊同道:「女直人一旦奪下長城以北四京,若宋國不取燕京,女直人一定會出兵奪下整個燕京,而這絕對不是宋國願意看到的。」
蔡鞗點頭道:「正是如此,宋國守住了燕京之地還罷,若守不住……就是一場傾天災難!」
兩人都很清楚,趙福金不當着蔡京、趙桓說出那番話語還罷,說了出來後,任誰也不敢面對燕京丟失、女直人兵圍開封的局面,此時的開封想要後悔「宋金分遼」盟約已是為時已晚,正當朝廷頭疼不知如何時,蔡鞗提供了另一個可以選擇的方案,一個可以收買遼國上下的可行方案。
趙佶不憨,朝臣大佬們也不是蠢貨,他們能看出女直人做大後帶來的兇險,若非如此,他們也不會為了那趙良嗣(馬植)吵吵鬧鬧了近十年,也是擔心女直人縱馬兵圍開封。
正當此時,國內又冒出了個打不得罵不得,偏偏又敢捅天的小混蛋,若沒有火槍火炮的出現,或是北方沒有大變故時,蔡鞗敢十足肯定,開封一定會不顧一切出兵剿滅了他。
如果只是如果,現實情形卻逼迫着開封不得不穩住後方,不得不北上出兵奪取燕京,蔡鞗相信,當他提出千萬貫錢糧支持遼國後,無論願意與否,開封最終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旦堅決阻止,不僅會造成燕京沒拿下來,後腚就會冒火情形,同時也會愈發讓遼國憤恨宋國的背信棄義、落井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