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平明,驪山山麓的大火,才勉強告一斷落,整個宛如軒被燒成一團廢墟,滿地燒焦的屍體,散發出陣陣惡臭,並且肢體纏繞,根本辨認不出屍體的身份。
「你們都是死人嗎?這麼多的朝廷勛臣,竟然在宛如軒里喝酒被燒死了!國家損失如此之大,你們說,你們該當何罪?」怒氣沖沖的明貢,在現場厲聲痛斥着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太監們,幾乎是歇斯底里。
「啟稟王上,人死不能復生,現在天熱,屍體放久了就會腐爛,當務之急,還請王上趕緊撫恤功臣家眷,讓大人們入土為安。」御前太監小如子趕緊爬到明貢的腳下,叩首勸說道。
「唉,看起來也只有如此了,小如子,你們要好好地給寡人清點遇難人數,務必面面俱到的撫恤他們的家眷,否則,寡人饒不了你。」明貢不由得長嘆一聲,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
宮女們隨即簇擁着明貢,乘着御輦,離開了宛如軒,不一會兒,只見小如子鬼鬼祟祟地趕了上來,明貢趕緊屏退眾人,只留馨月服侍在側,質問小如子道:「怎麼樣?屍體中有沒有掘突這個人?」
小如子誠惶誠恐地回答道:「啟稟王上,奴才派人辨認了很久,就是少了掘突這麼個人,奴才又怕數錯了,所以不敢貿然前來稟報。」
「混賬東西!寧可錯殺一千,也不能放過這個眼中釘,掘突既然沒有出現,諒他也跑不了多遠,小如子,立即傳旨,封鎖驪山所有的山路要道,只要一見到掘突,格殺勿論!」明貢眼冒凶光,怒火中燒。
「公子,看起來王上對咱們動了殺機了,您看,驪山的山麓,燒了一夜的大火,幸好馨月姐姐提前來通知咱們,否則,說不定,咱們早就像那些大將一樣,化成一堆焦屍了!」通往驪山出路的官道上,兩匹狂飆的快馬在樹叢內時隱時現,忐忑不安的安童一面回頭張望着遠處的隆隆火焰,一面心有餘悸向掘突感慨道。
「唉,真是可惜了,一夜之間,我大周喪失了如此之多的將領,現在西戎未滅,王上卻開始自毀長城,想想真是場災難!」掘突欲哭無淚道。
「公子,這都怪那個昏君!為了獨攬大權,可以說變臉就變臉,賣友求榮,屠殺功臣,出爾反爾,我看,他也沒有什麼好結果!」安童氣呼呼地抱怨道。
「安童,閉嘴!我們是大周的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掘突嚴肅地呵斥安童道。
「好一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是公子,天下不只有王上一個人,而是有千千萬萬的老百姓,是忠於王上,還是忠於天下人,你想過嗎?」掘突話音剛落,從山林的樹叢中,緩緩地駛出一匹駿馬,馬上的人談笑風生,捋須對答道。
「程榮大人!」掘突抬頭一瞧,眼前攔路的人,竟然是上大夫程榮。
「程榮大人,你不應該卷進這件事的,朝中的忠臣良將,已經越來越少,如果你也被牽連進去,那誰去守衛大周?」掘突拱手,真誠地勸道。
「掘突公子,你我相交,已經超過十年,究竟我的為人,你應該了解,絕對不會當縮頭烏龜,所以掘突公子,我料到今日的兇險,所以冒死前來告誡你,絕對不可以和王上刀兵相見!驪山的通路已經被王上的御林軍徹底封鎖,公子必須立即停止逃跑,潛伏在山麓的森林之中,一到天黑,必有轉機,不一會兒,自然有公子的救星會來救公子!」程榮鄭重地拱手提醒道。
「好!程榮老兄,掘突就再相信你一回!保重!」掘突眉目欣喜,微笑着向程榮拱手致意,然後帶着安童,緩緩地進了山林。
「公子,程榮大人這搞得是什麼鬼?咱們現在有時間不跑,非要等到半夜,難道,現在跑不了,到半夜就能跑得了嗎?我擔心,程榮大人分明是王上的探子,故意騙我們不與王上交手,好趁機誘捕我們!」不見天日的山林,用手中的寶劍艱難地開闢着荊棘路,安童不由得疑神疑鬼起來,向掘突眨了眨眼,說出了自己的疑慮。
「安童,我了解程大人的為人,他為人絕對仗義,並且老謀深算,所以,他的話必然有一定的道理,我們只要按照他的意思來做,一定可以化險為夷!」掘突雙目奕奕有神道。
恰恰此時,突然間樹林的另一頭,馬蹄聲碎,人聲嘈雜,掘突和安童隱隱地從樹叢向外張望,果然窺見大隊的御林軍兵馬執弓仗劍,殺氣騰騰地經過。
「哎呀,公子,程榮大人真是神算!剛剛要不是咱們聽了他的話,說不定這會子就正好中了御林軍的埋伏圈!」安童一把捂住胸口,小聲慶幸道。
「安童,這驪山的下山通道超過十一條,隨時都會有御林軍經過,所以我們必須要隱藏的更深,才可以安然無恙。」掘突一把拉着安童的胳膊,把兩匹馬趁勢系在樹枝上,暗暗地鑽進了山澗。
天色漸漸黯淡了,驪山的離宮,連綿十里,燈火通明,彩旗華麗,憂心忡忡的褒姒,青袖長琚,默默地佇立在「蒹葭宮」的台階上,竭力眺望着遠方。
「小主,都快一天了,也沒有聽說找到掘突公子,並且,宛如軒那邊燒死的將領中,根本少了兩個人,只是小如子在明里隱瞞着,我看,咱們現在出發,正是時候!」阿喜眼睛一轉,機警地說道。
「阿喜,這一次,苦了你了,被王上的人如此嚴密的監視,所以,我這次不能帶上你,我一個人去,你自己要小心呀。」褒姒欣然地拍了拍阿喜的手心,雙眉嫣然道。
「小主,您一個人千萬要小心,要是找不到掘突公子,趁早回來,千萬要小心瑾皇妃和葛妃那一伙人的走狗,注意她們趁機散佈流言,在王上面前陷害小主!」阿喜不放心地提醒道。
「嗯,阿喜,我知道了,你和明月留在離宮裏,一定要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千萬別讓王上起了疑心!」褒姒披上了白色的披風,帶上了粉紅的斗篷,執着阿喜的手細細叮囑道。
夜開始深了,藍色的夜空中,倒掛着皎潔的明月,此時,驪山的森林中,幾乎是伸手不見五指,掘突和安童計算,大概已經過了子夜,他們二人飢腸轆轆,這才小心翼翼地牽着戰馬,悄悄地步出了森林。
這時,忽然聽見佩環叮咚,在溪水畔響起,掘突頓時眼睛一亮,牽着棗紅馬突出了樹叢,赫然發現,眼前宛如仙女下凡,煢煢孑立的白衣女子,正是大周國後,褒姒。
「姒兒,你果然來了!這裏太危險,你只要派阿喜出來接應我們就可以了,真的不必如此的。」掘突感動地熱淚盈眶。
「掘突公子,別說了,我這麼做,只是為了不讓王上再犯錯,為了讓我大周社稷江山絕對安全,快走吧,我已經用王上的令牌騙走了這條路上把守的御林軍,走的遠遠的,在邊關好好帶兵打西戎人!」褒姒開門見山地輕啟丹唇道。
「姒兒,又是你救了我一命,這份情,我會記住的!」掘突深情地凝視着褒姒的素顏,拱手一揖,揮舞着馬鞭,帶領着安童,向着空曠的山路疾馳而過。
「掘突休走!」突然間,山路的通道上火把齊明,遮天蔽日,一叢人馬氣勢洶洶地沖了出來,擋住了掘突和安童的去路。
「好一個救命之恩,永世不忘!掘突,你小子竟敢欺騙王后,擅自謀反,你以為你還能逃的出去嗎?」斜刺中,金盔金甲的明貢,駕馭着寶馬,怒氣沖沖地注視着掘突。
「王上,天日可見,臣絕無叛逆之心,王上又為何偏要置我於死地?再說,上回岐山被圍,是臣不顧一切,起兵救駕,這一切,王上難道都忘了嗎?」掘突拱手解釋道。
「掘突,你提了這些,寡人就更要殺你了!岐山被圍,偏偏只有你才能指揮得動援兵,你手握重兵,根本就是想圖謀不軌,還有,偏偏是王后找你辦的事,你都一一兌現,你哪是在聽寡人的話,你分明是在賣寡人的人情,你當寡人是傻子嗎?」明貢立時暴怒道。
「王上,微臣請你不要這麼不顧身份的亂說,王后娘娘對王上是忠心的,否則,她怎麼可能不顧一切地派丫鬟阿喜搬救兵?怎麼可能拼命想替王上你改正錯誤,王后放了微臣,恰恰是因為,她對你至死不渝!」掘突激動地述說道。
「胡說八道,掘突!這麼些年,任憑有些人如何的在各地散佈流言,誹謗攻擊你,寡人都沒有相信,但是今天的事,讓寡人不得不信!沒想到,寡人身邊的那個隱藏最深的奸細,就是你口中的姒兒!」明貢痛心疾首地大聲說道。
「王上,姒兒,就在這裏,請你放過掘突吧,他是大周的重臣,你殺了他,無非是自斷臂膀!」這時,冷艷的褒姒款款地步出了樹林,月光的倒映下,她的眉目,是那樣的幽冷。
「姒兒,你為什麼要壞掉寡人精心佈置的計劃?為什麼要在這麼重要的時刻傷寡人的心?你應該知道,寡人愛你有多深,你插在寡人胸口的這柄劍,就有多深!」明貢痛苦地凝視着褒姒,面色悽然。
「王上,姒兒真的不知道,是什麼非要你干出這麼糊塗的事來!西戎敵人做夢想殺都殺不掉的大周戰神,王上您偏偏要他沒有任何尊嚴地死去!」褒姒悠悠地奚落道。
「好,姒兒,你非要寡人跟你絕情嗎?」慍怒而又痛不欲生的明貢終於向着身後的御林軍揮了揮手。
火光中,丞相陸凱帶領着士兵,押解着被帕子堵住嘴的阿喜和馨月,步了出來。
「阿喜!馨月!王上,你為什麼要抓她們?」驚駭萬分的褒姒用手捂着兩頰,悲痛地質問道。
「因為馨月跟你一樣,為了掘突,背叛了寡人!」明貢冷漠地從腰間拔出寶劍,怒氣沖沖地用寒冷的劍鋒抵住了馨月的喉嚨。
「馨月,你跟寡人這麼多年,一直是寡人最貼心的丫頭,沒想到,你會暗中愛着掘突,並在最後背叛了寡人!」明貢冷冷地諷刺道。
「王上,您誤會了,馨月之所以會向程榮大人暗中傳遞消息,就是為了王上,掘突公子是王上多少年的忠臣和左膀右臂,奴婢不想看到,我大周的戰神被自己人殺掉,王上自己毀掉了自己!」馨月淚如滿面的嗚咽道。
「住嘴!難道少了掘突,寡人的皇位就不保了嗎?這麼多年,寡人機關算盡,含辛茹苦,一舉除去了大周所有的外戚權臣,把父皇留下的爛攤子給全部翻新,把先皇失去的皇權牢牢地抓在自己的手心,所以,寡人絕對不能再失敗了,寡人要除掉一切威脅寡人絕對權力的眼中釘,確保我大周皇權的永遠昌盛,所以我別無選擇,只有由寡人自己,把該殺戮的事做完,然後再給寡人和王后的兒子留下一個安穩的江山,但是,你們都辜負寡人了!並且還把寡人傷的這麼深!」明貢雙眼通紅地大吼道。
「哈哈哈!」突然間,驪山的山麓,傳來了悠長的笑聲,那悽美的旋律,圍繞着山澗。
「姒兒,是你笑了嗎?」明貢隨着笑聲,喜悅地注視着褒姒的素顏。
褒姒滿懷諷刺地微笑道:「是的,王上,你讓從來不輕易笑的姒兒發笑了,並且,笑的如此不堪,姒兒恨自己看走了眼,原來王上眼中的天下只有自己,王上手中的權力,只有自己一手把持,你把自己看成了國家,把所有人都看作了你的犧牲品,王上,你錯了,天下的權力,是天下的百姓賦予你的,它不屬於你一個人,沒有了天下人,王上的寶座,就沒有任何的意義!」
「是嗎?姒兒,你難道不關心她們的死活嗎?」明貢兇狠地怒視着阿喜和馨月,手中的寶劍充滿了殺機。
「不要,王上,你要殺,就殺臣妾吧!」褒姒不顧一切地衝上來,擋在阿喜和馨月的面前。
「王上,我是水龍書人殿的雪貴人,請您看在臣妾的面子上,放了王后姐姐吧。」這時,馬蹄聲響,雪貴人披着披風,急匆匆地來到明貢的面前,堅決地跪在地上。
「這樣吧,姒兒,我們做一個交換,寡人放過馨月和阿喜,你交出掘突,咱們兩個換一個!」明貢瘋癲般地冷笑着說道。
「王上,您不用再難為王后娘娘了,臣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殺了微臣吧!」掘突實在忍耐不住,交出手中的佩劍,目光炯炯地跪在明貢的腳下。
「王上,你真的要自毀長城嗎?」褒姒飽含熱淚地凝視着怒氣沖沖的明貢。
「姒兒,寡人的心在流血,這麼多年,眼看着就可以大權在握,這最後一個障礙,寡人絕對不放過!」明貢血淚滿面,緩緩舉起了沉重的寶劍,指向了掘突的胸口。
「好,那就讓臣妾以死來化解你們的仇恨吧。」褒姒的婉轉之聲迴旋在長空,話音剛落,她已經縱身跳進了滾滾的瀑布之中。
「快救人!快救王后!」明貢徹底崩潰了,他不顧一切地奔向瘋狂的大瀑布,兩隻手歇斯底里地拼命劃着山澗的泉水。
「快!救王后!」隨着一陣混亂,御林軍紛紛衝進奔騰的瀑布,緊急打撈着褒姒。掘突二話不說,駕馭着棗紅馬,直接衝進了滾滾的水流。
「王后娘娘找到了!」過了很久,東方已經露出魚肚白,白皙的晨光透過樹林,映照在了山澗旁的人馬身上。
褒姒雙目緊閉,被掘突緊緊地抱在馬頭上,直到他駕馭着棗紅馬,游到了岸上。
「王后娘娘還有氣,就是昏迷了!」宮女們紛紛額手稱慶,一夜沒睡的明貢,面上方才有了些血色,緩緩地靠近了掘突,無聲地坐下。
「王上,王后娘娘暫時阻止不起來了,您現在就殺了臣吧。」掘突將寶劍交在了明貢的手中,挺起了胸膛。
「掘突,你救王后有功,寡人決定在,暫時不殺你,但是嗎,寡人有兩個條件,第一,你的父親鄭侯爺必須留在京城做太尉,第二,你娶馨月為妻,並好好對她。」明貢苦笑着凝視着掘突,緩緩說道。
「王上,你不是開玩笑吧,讓臣娶馨月姑娘?」掘突不可思議地對視着明貢。
「怎麼,掘突,你嫌棄她?她可是跟了寡人很多年的丫頭了,要不是這次因為你,她很有可能永遠也嫁不出去了!」明貢呵呵笑道。
「謹遵王上懿旨,但是臣也希望,王上要好好對待王后娘娘!」掘突鄭重地跪下叩首道。
「好,咱們一言為定,掘突,你上回自請解除兵權,寡人也依了你,調度大軍的兵符再在寡人手中,寡人命令你繼續指揮所部,繼續鎮守虎牢關,對付西戎,記住,一定要好好表現,說不定,寡人會永遠饒了你!」明貢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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