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雩飛也似的跑下了一個小山坡,想到了好法子解決眼前的難題使他的一身輕鬆,轉眼桂嫂的話一點兒就沒有影響到他的好心情。
經過小池塘時,他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水面,還不爭氣地吞了口口水。
哇,好大的一截藕啊!足足有自己的一條手臂那麼粗那麼長,剛才過來時怎麼沒看到呢?還好,還好,人們都到田裏幹活去了,沒有人來搶。
李雩在旁邊撿了一根枯樹枝,伸直了身子想要去把那截藕夠出來,可人幾乎掉進水裏卻還是差了一點點。
「tmd!」李雩粗魯地罵了一句。看得到吃不到,那截藕仿佛在跟他做對,又象是在向他招手。李雩橫下心脫光了衣服,反正還不太冷,看你逃到哪裏去?
「撲通」一聲跳下水,李雩馬上就後悔了。華國的江南是水鄉,到處港汊縱heng,可他偏偏是只旱鴨子,還以為最多到肩膀,沒想到才半畝大的池塘里水有這麼深,腳不能着地他的心慌了,胡亂地撲騰着,水裏不僅沒有浮力還似乎有一雙手拉着往下沉。
「救命,誰來救救我?我還不想死,救命啊!」別看他平日裏凶得很,此時卻充滿了死亡的恐懼,高聲呼救着。
喝了兩三口水之後,居然奇蹟般地腳着了地。李雩站起來後簡直哭笑不得,水只沒過胸口,再一看那根引得他口水直流,奮不顧身的藕又細又短,還泡得發黑了。一定是餓得眼發花了,幸虧沒有人聽見,丟死人了,他一邊穿衣服一邊直搖頭。
一隻黃羽毛紅嘴巴的才學飛的小鳥似乎也犯了和李雩同樣的錯誤,它想要落在這截藕上歇歇腳,一下子掉進了水裏。它驚恐地用翅膀拍打着水面,尖聲大叫着。
「和老子一個囧樣!」李雩起身要走,終於還是轉了回來,拿起那根樹枝伸進水裏,小鳥的爪子死死地抓住這根救命稻草。李雩把樹枝放在了地上,那隻小鳥的羽毛濕了一時之間飛不起來,名符其實的落湯雞驚魂不定地發着抖。
「算你這鳥兒運氣好,看在難兄難弟的份上,不吃你了,走吧!」他對這隻沒有三兩肉的小鳥豪爽地說着,這樣的大發善心在十七年的人生中絕無僅有,聽起來就像是對僕人施恩的地主老財。
「你怎麼了?哇,你的頭髮怎麼濕了?掉進水裏了嗎?」桂嫂拜了神,正要回家,看到李雩驚訝地問道。
李雩心有不甘地指着水裏的那截藕把經過說了一遍。
「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藥師爺不記小人過!李雩,我早跟你說過,不要對神不敬,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趕快跪到藥師爺前承認錯誤,說年幼無知以後再也不犯了……」
桂嫂神神叨叨的,李雩不想理會,又礙於情面不好回嘴,轉頭看向水裏。水面上有一個少年的倒影,皮膚又黃又黑,小眼睛大鼻子,還一臉的青春痘。在村子裏長得最好看的女孩子是劉迎春,後生就要算是劉貴了,雖說他自稱是帥哥,心裏知道比起劉貴差遠了。
唉,娘親只有三點不好,一是死得早,二是不會取名,三是造人的技術太差。
李雩正在失神,有一個披着紅色斗篷的倒影快速地在水面上掠過,李雩抬起頭卻看到除了桂嫂一個人也沒有,東張西望了一陣子奇怪地問道:「桂嫂,你看到了嗎?剛才有一個人從這裏經過,一眨眼就不見了。」
桂嫂以為他又不耐煩在岔開話題,瞪了一眼接着說:「你呀,別不信,藥師爺的香灰很靈的,上回……呀,着火了!」
李雩扭頭一看,西北角有濃濃的黑煙升起,不好,那裏是祠堂!他顧不着桂嫂,趿上鞋子飛快地跑了過去。
遠遠落在後面的桂嫂不會知道,劉家村的祖宗牌位他根本就無所謂,可是蔡九那個混蛋說他的寶貝棉襖上蚤子太多,不肯放在家裏,鎖進祠堂柜子裏了,那才是最最要緊的呀!
當李雩跑到祠堂時,田裏幹活的人們早已經回來了,一個個提着水從他的身邊急匆匆地經過,站得老遠仍能感到熱浪一陣陣地襲來。
年輕人在救火,老頭老太太幫不上忙只有在一旁干着急。
「這麼大的火,咱們老劉家的族譜毀了可怎麼辦?」
「族譜不是和大家湊的修橋的份子錢一起放在木匣子裏了嗎?」
「是啊,錢倒是可以再掙回來,族譜可沒有備份的!」
七大姑八大姨的議論在李雩聽來只相當於耳旁風,他心急火燎地來回踱着,火勢已經小了一些,可是象這樣下去,等火滅了只怕他的寶貝棉襖也已經變為灰燼了。
哪怕可以睡在小廟裏,難道就不出門了嗎?
一定要把我的棉襖搶出來!
是我自己從火里搶出來的,蔡九也沒有話說,賭賬兩清了!
也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勇氣,李雩不顧一切地衝進了火場中,身後是一連串的驚呼聲。
大家還以為他是去救火的, 誰也沒想到一個平常沒皮沒臉的小無賴能夠有如此的英雄氣慨,那些善良的村民對他刮目相看,幾個女人眼眶都泛紅了。
少年英雄,了不起啊!關鍵時刻見人心!我們全都看走眼,太對不起他了!滿天的神佛保佑他吧!
……
李雩進到祠堂後,濃煙把他嗆得直咳嗽,眼睛也熏得睜不開。他有些後悔了,雖然棉襖要緊,可搭上一條小命就太不值了。
李雩拍熄了衣服上的火苗,回過頭一看,也不知道怎麼不要命衝進來的,似乎身後的火比祠堂里的更大。不管了,既然拼死拼活進來了就沒道理空着手回去!
他走到牆邊的柜子旁,上面有一把大鎖,得要找個工具把它砸開才行。他的眼睛四處逡巡着,眼光落在了香案上的一個大木匣子上,親眼看見村長把份子錢放進去的,如果我把它搬出去,人們是不是多少會意思意思?隨便給一點豈不是比那件破棉襖強多了?它裏面還有劉家村的族譜,可比錢更加珍貴,搶出去後人們應該要怎麼感謝我呢?乖乖,這一生一世都不愁吃喝了呀!
想到這裏,熊熊大火似乎也變得沒有那麼可怕,這個祠堂簡直是一座寶山啊!李雩得意地擦了一下自己的鼻子,走過去細細撫摸着木匣子上精緻的雲紋。
正美着,一根燒得一半都變木炭的橫樑帶着火舌重重地砸了下來……
李雩的頭重重地痛了一下,痛得想要大喊卻喊不出來,別提多難受,恍恍惚惚間,祠堂里里的大火一點兒也不熱了,眼睛也不熏得難受,只是身上有些輕飄飄的。
這是怎麼了?李雩心裏正在納悶,眼前出現了兩個模糊的身影,穿過火場徑直地走了過來,大火似乎傷不了他們分毫。
等到他們走近,李雩才看清楚,他們一個穿黑一個着白,臉色都蒼白得可怕,頭上戴着尖尖的帽子上分別寫了四個字。李雩只認識其中的三個,分別是「一」、「財」、「了」——呀,是「一見生財」和「你也來了」。
李雩的喉嚨發乾,全身僵硬,一動也動不了,難道他們就是傳說中的黑白無常嗎?莫非世上真的有鬼?他們來了,是不是證明……證明……證明我已經死了嗎?
二人居高臨下隨便打量了李雩一眼,又對視着點了點頭,一副枷鎖落在了他的頭上,緊接着雙手被牢牢卡住,黑無常就像牽着頭牛一樣轉身就走。
李雩還沒有反應過來,重重地摔了一跤,摔跤後他倒清醒了,大叫道:「你們是誰?為什麼要抓我?」
「心裏明白,還裝什麼糊塗?」跟在後面的白無常破鑼一樣的聲音說道。
李雩的心往下一沉,回過頭剛想罵幾句卻看見自己趴在了木匣子上,臉上猶自掛着詭異的笑容,一根橫樑壓在頭上,鮮血從後腦勺上汩汩地流了出來。
李雩坐在了地上就像一攤爛泥,心想完了,看來這回是真的死了,難怪一大早左眼皮就一真跳,原來今天是自己的死期。
他從來沒有想過死,看到村裏的老人步履蹣跚,彎背駝腰,老態龍鐘的樣子還跑前跑後地取笑他們,現在才知道人能活到七老八十就是福啊!如果可以再多活兩年也好,要試一試象桂嫂說的那樣好好過日子是什麼滋味……我……我還沒來得及成親呢,哪怕是個醜女人……
李雩象個潑皮無賴一樣賴在地上,口出惡言,就像曾經對那些老實巴交的農民一樣瘋狂地揮拳相向,卻沒有得到半點便宜,只吃到了更多的苦頭。
「二位大爺,能不能寬限兩年?」這句話李雩聽到了簡直不相信是自己說出口的,tmd太賤了!
「哈哈……」「哈……哈……」兩無常笑得人毛骨悚然,卻不答話。
李雩低下了頭,無奈地想:是啊!怎麼犯傻了,聽過那麼多的神話故事,為什麼連常識都不知道?向黑白無常求情能有用嗎?
……世上真的有鬼,那麼神呢?神是存在的嗎?當人遭難時,平常享受人間香火,高高在上的神呢,神在哪裏?還有……藥師爺呢?李雩從來沒有象此時此刻一樣熱切地希望世上有神靈,能夠從天而降救了自己,又覺得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恐怕沒有什麼指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