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不知夢裏鄉誰是二
正在等候小丫頭換裝的時間,兩鬢微白的總外院鄒管事,靜靜的走進來。
當初,在一大群流民中看到他的時候,處境相當不妙。那補丁的衣着,菜色的面容,都顯示出相當失意落魄窮困潦倒,與他人並無兩樣的,而且站在群年輕力壯中間,顯的年紀偏大的他,很容易就被忽視了,若不是小丫頭心細,發覺此人鬚髮、面容、衣着、手、襪、靴皆乾淨利索,言談舉止隱隱帶着只有接受過高等教育和名門世族薰陶才具備的特質。
而能夠在逆境中仍用心堅持自己儀容體態的,這種風範,不是幾代世族高第,是養不出來的。
於是我第一眼就挑了出來做了管事,現在看來顯然是所值的,大戶人家該有的東西,他全知道,事事都能想在前頭周全,讓我省了許多事,一張賣身契,兒子孫子三代都賣給我家了。
雖然舉手投足還是不苟言笑,那種刻板守禮到天性散漫的我,也沒得發脾氣的境界,但辦起事來嚴絲合逢,謹嚴周密的一絲不苟的。
我最不喜歡的就是他長期養成的走路習慣,象貓一樣輕聲無息的,那種有點神出鬼沒的隨叫隨到,常讓人有點似看《鬼屋》《幽靈城堡》電影的背心涼的。
他進來「主子,今個兒又談下了三家的契子,分別是北門的質鋪、押櫃、行棧各一家的,東城市裏的幾個大行會的行董和牙人都簽了押,就等接收了,不過,這人手有些不夠用了」
「蘇大班那裏好象還有些人把」我看着一份名冊,頭也不抬的說。
「上月奉主子的意思,去打點新開的珍味居聯號了,其他幾位管事那兒也沒有閒暇的人……打理采邑的,前寫日子又去了好些人」
「那你到匠戶營里再招些人來罷」我吩咐道。奉傳了出去後,他垂手恭敬的站在我身後。
抄家所得尚在其次,其實到了成都沒多久,我就已經一夜身家巨萬了。
原因是追隨那劍南節度副大使大人「相率倡義」,將近來楊國忠派在劍南準備後路的黨羽鮮于嵩、章尤等以下,捕的捕,殺的殺。被掃下台面來,獻功從旨誅逆的人實在不少,本以為塵埃落定了。
可現在卻發現高興的太早了,事情另有變化,楊國忠及其門下雖然被以國賊盡誅之,但關鍵那位楊門顯赫富貴的根源,楊太真的還活的好好的,而且恩寵依舊。就有些措手不及了。
加上,後來清理楊黨中,有個冒失不識進退的官員,欲窮追猛打落水狗,失口上言,可夷楊國忠三族,結果冷不防被老皇帝一句「不知朕當幾族誅啊」嚇的屁滾尿流,當日馬上病倒辭官養老後,大家都知道,楊家人的事情就到此為止了。
頓時紛紛又變了立場,馬上將本收繳入庫的,這一年來楊國忠準備後路,秘密送往劍南楊氏一族收刮的無數財產珍玩,盡數奉上,供聖上及娘娘度用。大大充實了內庫,宮內起居器物用度一切從舊觀,其中的一部分作為阿蠻的陪嫁,賞賜了下來。
另外,在有心人的示意下,底下官員突然發現,那些入官的逆產中,有些是楊太真已故父親,前長史楊玄琰為宗族辦下宗祀的祭產,按律不當抄沒,便返還原嗣,楊太真自然便承了這「一點微薄田產」,連帶我家雨兒也有份。其中一部分,輾轉到了雨兒的名下,由我這位便宜兄長掌管。
這所謂「一點微薄田產」的一小部分,也就幾處田莊,多少千八百畝水旱熟地,還有兩處小丘山林夾帶的一個湖而已。
於是一夜之間,我莫名其妙的收到一疊印鑑齊全的地契,變成了從小教育中,那種應該打倒和唾棄的,靠坐地收租吮吸人民膏脂血汗的地主階級。
但是說實話,衣食用度皆有所產所出,不時的再抄家抄上筆橫財,這樣的日子過的我實在很滿意,連吃飯都省的做了,只叫成都府里的酒樓食肆輪流送外賣,變着花樣吃,等到我家的事業開辦,時不時的送些新品菜色過來,也吃了我很長段日子。
除了偶爾前方呈報的軍情咨文,提醒我北方還在戰亂中以外,這小日子過的也滋潤,實在是適合養膘的歲月。
但是離想睡睡到自然醒,數錢數到手抽筋的目標,似乎還有段距離。我也不是那種坐吃山空,把大量錢財放着發霉的人。既然手上有錢又有人,自然搞起了圈錢的營生。努力向這數錢數到手抽筋的遠大目標,繼續進發。
除了一些可以滋息的房屋田畝等不動產,其他都給我通過趙胖子的門路變了現。用做收買現成店鋪產業人手的本錢,特別是那些失勢者被抄家者及其關係人等,原經營的別產,往往為了變現,或者脫身以極低,甚至近乎白送的價錢脫手,而這種官兼的私產,往往牽連到一些干係的,只有我這種相當背景的人才敢要。
為我經辦的人,原本也是長安牙人中行家裏手,同曉行情且,而且相當賣死力,徹底秉承了少花錢多辦事的原則,想在新主家面前做出個成就來,儘是檢可壓的極便宜的買,低調的避開了官面行情中諸多名目,巧無聲息的讓許多商家一夜之間,就悄悄換了主人。
明里暗裏的,一氣就收買的了各種行當的營生大約幾十處,包括酒坊,漆園、車馬行、客店、酒肆、行貨棧、雜貨鋪等雜七雜八的什麼的都有。加上新開的,現在也有一番氣象。
再次輕聲提醒道「主子,他們都到了」
「恩,他們?」
我這才想起今天該發月獎了,放下手中的踏出門去,早侯在外面的這些男女老少足有上百號人,對眼下的身份好象很是心滿意足的模樣。中氣十足的齊聲恭順無比的跪下來「見過主子」「主子安好」。
他們均是在饑寒困頓中我招募來的,各方面至少也有一技所長的人,有些還做過流民的頭目,卻也心甘情願的賣身做了我的家奴。這些快餓死再救回來的人,不但廉價,而且忠誠相對比較可靠。
當初以賑濟的名目,為軍中優先招收有手藝的人,充為匠營。不管之前曾經是廚子、匠人、腳商、織工還是醫士,專長越多的越從先。我也假公濟私,在裏面選一些公主府將來要用的人。
於是除了大多數編入軍中外,其餘能夠再脫穎而出的佼佼者,都感激涕淋的以極卑微的代價簽下賣身契,日後便算是我梁府的家人了,所以我門下一下集齊了流民中最好的匠業人才。
我本是抱着乘人之危揀點便宜的想法,不過還是被他們過分的熱情的給嚇了一跳,就象那部無哩頭電影《唐伯虎點秋香》的演的一樣,個個拼命展示自己的才學技藝,為了一個公主府家奴的身份爭破了頭。
害我生出些錯覺,以為又回到我那年代,ibm、微軟什麼高等人才招聘現場了。
本想為家裏的幾個女性,找幾個管事和一些奴僕,結果比較來比較去,發現這些人一個個都很有些用處,我乾脆各種行當、職業、專長的都來,一氣選了好幾百人。
因此既有善做糕點的師傳,也是有巧手的裁縫,還有會釀酒製糖的善園藝廚房的等等。加上那些便宜而來的田畝莊園,基本就一個可以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圈了。
雖然當初許多人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帶養着這麼多人,還自己掏腰包,給他們發點薪餉,搞的象那麼回事。
現在他們便是我賺錢大計的基礎,用他們經營了許多商肆店鋪,什麼酒樓、成衣店,煤廠等等,第一批開業的都是些投入少,見效快,容易迅速圈錢的東西。
首選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學那些架空小說的例子,從最原始的暖氣爐子開始做,冬天快到了,工藝簡單而周期也短上手容易,適合人力手工大量生產。光鼓搗這個鐵皮蒸汽暖爐就賣了好些個。然後是配套蜂窩煤加工,……這樣就有一個好的開始。
什麼賺錢來錢快就做什麼,又有我官面上身份罩着,結果磕磕碰碰的也鋪出這老大一個攤子,加上營建采邑先期準備的事情,人手就一下顯得有些不夠用了。
袁衍也是個老帳房了,三十多年的歲月在他身上留下過多的痕跡,很有些老氣橫秋的。手中托個個堆滿紅封的盤子,站在那位年輕的主子的身後,看着這眼下的局面,不有感慨萬千,想起那碗永遠也無法忘卻,卻始終說不清楚了什麼滋味的雜湯。感受着身上妥帖整齊的袍子,每個見到的,多要客氣的喚上一聲,不由有些夢囈的感受。
當初人夾人的從京城一路跑出來,只跟這人群走,昏昏噩噩也不曉得過挨過多少天,只喝了許多水,早就前肚皮貼後脊樑了。卻實在找不到什麼東西可以吃的,又不似那些農人出身的,擅長尋覓挖掘,還能掘些過冬的鼠穴草莖什麼。
不知道什麼可以吃,結果就是最後餓的幾乎失去了知覺,軟軟的坐靠着樹,身子連扯下樹皮放在口中的力氣都有些不繼了,天色還沒暗,眼界卻已經開始發黑,知道自己怕是熬不過這個晚上了,卻沒有了多少的恐懼,只是回想起三十歲孑然一身的寒暑,許多前情往事。
正當這時卻恍惚中嗅到,說不出來的好聞的味道,「食物」低垂的心跳不有自主的鎮反起來,周身卻還無力的,只將眼皮撐開一條縫隙。
「這裏還有一個」一個聲音靠近了說「你會什麼本事不」。在那種奇妙的味道刺激下,他從生命中擠出最後一絲氣力「我。。會理帳」,一個聲音「那,也算是個本事把,給他一碗把」。滾熱的湯水,如瓊漿玉液,貪婪的順喉灌下,化做僵直的全身每一分的活力和熱氣……
後來才知道許多地方許多個晚上都有同樣的一幕發生。
有的人是為了家人,有的是為了自己的前程,懷這不同的心思,賣身成了公主府的家奴後,一切就不一樣了。剩下的只有天大的慶幸,雖然只是個最卑微的賣斷三代的契奴,但身份已然大不同前,這一點,曾經的同伴眼中看到難以掩飾的羨慕,不但流民中那些頭目們客氣的巴結着,連那些平日裏不敢巴望的女子,也有明里暗裏的願意貼上來,只是為了謀個生計的依靠。
最讓人驚訝的,這位被人暗地喚做爆發戶梁蠻子的主子,沒有傳說中的啖肉飲血的兇橫粗暴,還親自給自己這些人上過課的,屈尊授受一些為商、經營的道理,不由那些膽弱的人,受寵若驚的幾要昏過去。
幾回什麼市場營銷、企業管理的說下來,一個個新名目,本是誠惶誠恐的眾人死記硬背了下來,且不論上真能理會幾分的,但到了用起來,大多數人才真正曉得了種種好處,對自己這主子的才學和眼力,卻也不由使下面佩服和景仰的死心塌地。
流民有些年紀大的,更是私下偷偷一口認定這位老爺是哪個神仙星宿轉世,為輔佐朝廷解救天下災亂而來的紜紜。
不要問我怎麼知道這些東西,要知道有段時間這市場營銷、工商管理和那個叫卡耐基美國老頭的書盛極一時,相應的長期短期培訓班全國大江南北遍地開花,連我那個二流大學也不能免俗,為了求職的需要,我沒有少混過這些東西。那時候我和無數走出校園的大四學生一樣,心惶惶的加入數以千萬計的求職大軍中,鼓搗這個證哪個證的,參加了無數個各種名目的短期培訓班。只是為了在求職的履歷上增加那麼一點分量。
因為我乾脆在自家的產業中,引用了許多我所知的獎金、福利、收支兩線管理,複式記帳、獨立稽核審查制度什麼,現代眾所周知的基本事物,所能想到的諸多的奇巧名目。欲取之,必先予知的道理我還是不會不明白的,那些古人那見過這些東西啊,如奉仙音的,不由他們不賣命的給榨乾最後一點剩餘價值。。
當然了,背後也有人提起過,說這種行徑,豈不落人個「招攬匪人亡命,蓄門人以自重」口實的好機會,卻被旁人看白痴一般看的不自在,「拜託兄台,他本是個身居高品的武人,有些家將刀兵的算什麼,豪門高低那個不是,尚婢僕成群隨從如雲的,那公主府第,養上幾百上千號下人也不是稀罕事,宗室哪個不是皇莊田園連片的,多置些產業的又算什麼,你拿這東西去發作,怕是自找無趣的」。
「再說他的押衙都司就是山匪,聽了這話後,只怕就先到你門上問候你的家人了」,流言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