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當新羅遇到高麗
一大片橫七豎八的屍體在染成紅色的海水裏不停的卷盪,隨海草糾結擺動出各種猙獰姿態。
究竟什麼原因,能夠讓剩下的這些人明知道事不克為,捨死忘生的為爭取時間,阻擋到最後一個人,為了減少犧牲,不得不召集射聲手,一片片的集體射殺在海水裏。
這場戰鬥結束後,雖然我得到了一些的答案,但同時反而又得到更多的疑惑。在這登州城裏,似乎還牽涉到更多的東西,登州是什麼時候變成叛軍的據點,這些安氏叛軍中存在水軍的來歷,還有明顯來自北邊的神秘武裝船隊。
因為,號稱逃路專家的令狐潮又成功跑了,帶他最後一點親信,以及一干叛變的登州官員,利用這些被拋棄的部下所爭取的最後一點時間,從容的登上船跑了,而在反包圍戰鬥中,海上突然出現一隻船隊,似乎早就等候在那裏的,在他們弓弩和石炮的掩護下,成功將大部分人都接上船,
雖然港中留有一些大船,但是缺少合格的水手,也沒有操船的經驗,用車弩射上幾輪後,龍武軍也只能對着遠去的船影望波興嘆。最可恨的是這些人走之前,還在登州城裏放了把火,兵順手把沒能開走的船點了不少,
不過作為秘密囤積的儲備,登州城內還沒有來得及燒掉的東西,清點出來也一筆大數目,登州港內還留下一些不及開走的船隻,總之還是賺了一筆。還有登州大獄裏關押的人群中,也有一些意外的驚喜。
相比這些,突然出現在混戰中的第三方,更讓人驚訝,我居然被一群自稱連山、龍山十八寨的山賊給救了一把,命運有時候真的讓人很無語。
事情始因很搞笑,作為戰亂的伴生物,大量逃避戰亂或者交戰雙方的抓丁,而逃上山的人,再加上登州靠海,富有漁鹽,是以境內還有大量所謂鹽梟、走私販子的存在。這些勢力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個個山寨據點和所謂的綠林道,而他們這些山頭的茬子,其實是因為一個消息,而暗中被人聯絡起來,準備做筆大買賣,洗了這登州港。
當然,據我那些參軍的推測,最接近事實的解釋是,特意引他們前來,還有順便做替罪羊的來掩蓋真相的打算,沒想到某些性急的傢伙實在等不及,提前跑來埋伏了,結果反而變成意外的變數。
「總府,他們當做如何處置」負責看押的郎將溫瘍,開口道。
我看了眼,被接觸武裝,團團圍做一圈,或蹲或坐在地上,兩手抱頭,垂頭喪氣的山賊們,表情別提有多鬱悶了。
「把傢伙還給他們吧」
帳下小有規模的我,還真看不上這些山賊性質的小武裝,不過起碼為我出過力的,作為一個賞罰分明的上位者,也不介意稍稍展示一下我的慷慨。
「戰獲的兵器鎧甲隨他們挑揀一些,算是誤打誤撞的補償」
「是」
「慢這」他得令而去,又被喚住
我忽然想起其中某些人是從海上進來的,
「再問問他們有沒有會操船的人,願不願意換個身份吃糧,如果能再替我招募更多一些會船工的人,還另有重賞」
畢竟龍武軍是客軍,這些傢伙出身和職業雖然不好,但在地方應該還有些眼線和人脈,適當的給點甜頭,許之以利暫為驅使,還是可以考慮的。
「先把領頭的放回去好了」
我轉過頭來,對日值參軍常建道。
「校尉的空白告身還有麼,也蓋刊一張給他們作為信物」
「是」他恭身道。
「我承認,是我輕率了」我舉雙手投降。
回到營地大帳,面對一干比我還緊張的親信部將,我實在被看的不自在,趕忙承認錯誤。
不由他們紛紛搖頭,這位大人什麼都好,就是實在喜歡突然出人意表,或者心血來潮的出點狀況,也不知道運氣太好,還是運氣太糟。
不過這次倒是被輕輕放過了。
「大人不覺得奇怪麼」岑參開口道,他有意無意的看了側立一旁的,左虞侯軍別將魚同一眼。
「兵曹司下,已經堪檢過那些伏兵的身份,除了河南流賊殘部外,另有一些有契丹人、奚人,甚至還有渤海人和高麗人」
「怎麼又牽涉到安東去了」我頓時皺起眉頭。
作為唐朝四大都護府之一安東都護府始於總章元年九月,司空李勣平高麗之戰。高麗本五部,一百七十六城,戶六十九萬七千。其年十二月,分高麗地為九都督府,四十二州,一百縣,置安東都護府於平壤城以統之。用其酋渠為都督、刺史、縣令,令將軍薛仁貴以兵二萬鎮安東府。
上元三年二月,移安東府於遼東郡故城置。儀鳳二年,又移置於新城。聖曆元年六月,改為安東都督府。神龍元年,復為安東都護府。開元二年,移安東都護於平州置。天寶二年,移於遼西故郡城置。去京師四千六百二十五里,至東都三千八百二十里。
「安東不是已經歸復朝廷了麼」副將韋韜忍不住開口。
當初安祿山誘殺安東大都護馬靈察為所並其部,後來叛軍主力被糾纏在河北,留守的安東副大都護王玄志、平盧兵馬使侯希逸,乘機殺死安祿山委派的安東都護徐歸道,而宣佈歸復朝廷。朝廷大受鼓舞,特將一個為委任為安東大都護,一位被委為平盧節度使
「話雖然如此,但是眼下這位王都護,能控制多少地方還不好說了」岑參皺起眉頭說。
「哦」
「要知道,前年降伏朝廷的另一位大將劉客奴,襲取范陽不果,為叛將史思明所敗,逃歸安東,卻為王玄志所鳩殺,強並其部下,卻也使得將士離心,軍州多不從其號令了」
「其實,安東之事可問一人,他世居安東的名門」岑參又說
薛嵩作為帶着三千多人加入我帳下的外系將領,還是前降將的身份,多少有些不受待見,不過他這人足夠低調也足夠勤勉,按照龍武軍的章程,重新編練下屬,一直做的不錯在,是還缺乏表現的機會。
第一次參加我核心圈子的召見,身處在一干明顯年輕的將領之中,快過而立之年的薛嵩並沒有任何意氣消磨的跡象,面上也恰如其分的表現出點受寵若驚的味道來。一一見禮過才坐定下來。
「貴家三代世鎮安東」
「是」他輕輕點頭
「我正想問些安東的事情」
「大人,但請吩咐」他又起身恭手
「那你可知,那些伏兵中的高麗人麼」
「屬下已經奉命看過,」
「哦,那你又有什麼想法麼」
「這」他抬起頭,看了眼左右「那些其實不是高麗人,乃是新羅人」
頓時如一石激起千重浪。
「新羅人」着下輪我驚訝了,安史之亂中,那群棒子的祖先,也在其中參合什麼麼。
聽他的解釋,我才明白過來。
這個時代高麗,其實就是古高句麗,屬於是一個東北多民族組成的國家,主要還是前扶餘王國時代流傳下來的風俗和傳統,戰據主流。
雖然國家滅亡了,但是那些高麗舊族還是需要繼續活下去的,隋煬帝三征高麗,唐太宗兩戰次東征,雖然沒能把消滅這個國家,卻將高麗變成一個窮兵黷武,全民皆兵而民生凋敝的畸形社會,後來李勣經略營州,採取的焚掠性的焦土戰術,更始讓高麗國內雪上加霜。
生存的需要總是最現實的。再加上高麗兵能射善守之名,讓歷代征服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因此,在舊王朝覆滅後,大量失去生計的前高麗軍人,為了吃飯和養活家人,紛紛轉事征服者,為唐朝戍邊,換取餬口的機會。
其中的安東治下的新城州都督府、遼城州都督府、哥勿州都督府、建安州都督府、南蘇州、木底州、蓋牟州、代那州、倉岩州、磨米州、積利州、黎山州、延津州、安市州等十四州,並無城池,乃是高麗降戶散居的軍鎮。
聞名天下山地軍的安東兵,皆出自這十四軍州,世代雜居下來漢化嚴重,已經與多數漢民無異,還出了不少將帥人物。
本朝號稱「山地之王」的一代名將前安西大都護高仙芝,就是出自這一族,而現在河北行營中另一位大將王思禮,也是典型的營州高麗人。
而高麗東部的半島國家——新羅才是近代意義上的朝鮮,而世所謂高麗棒子,也是指兩百多年後的,新羅內戰的後三國時代的大將王建,廢新羅女王自立,號為高麗國,並創立了後世的朝鮮文字。當然了,這個高麗與曾經雄居遼北的高句麗是兩回事,硬要認到一起,就好比說蒙古人和匈奴人其實一脈相傳一般的可笑。
至於遼北三國的百濟,地緣上更接近日本,兩國一衣帶水常年聯姻通婚往來,以至於百濟一被唐朝滅國,當時的大和朝廷就迫不及待的擁立,留在島上的百濟王子扶餘豐為新王,率水陸進軍朝鮮半島試圖染指大陸,結果白江口一戰被當時留守大將劉仁軌打的滿地找牙,」發舉國之兵「幾乎全軍覆沒,島國人的第一次大陸夢就此破滅,而國內適時也爆發了政變,中大王兄乘機推翻了把持朝政的權臣蘇我家族,立外甥女為新王,並向唐稱表謝罪,才有了後來全面效法唐化的大化改新運動。
歷史上的遼北前三國,風俗、刑法、衣服,雖然有許多相象的地方,但高句麗和新羅總體還是還是兩個文明主體。特別是高麗被征服後,在這個時代,人們習慣上還是很容易把安東高麗和新羅人區分開來。
聽的我嘆然不已,還是官方教科書惹的禍啊。為了所謂中朝友好的需要,楞把高麗和高句麗混為一談。
難怪後世那群喜歡亂認祖宗的韓國棒子,死皮賴臉的要說長白山是他們的,感情這些自大而自卑的人,為了證明自己歷史比華夏更悠久,已經厚顏無恥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連渤海這個典型的山地、遊獵的大雜燴國家都不放過,要不是女真這個民族實在太野蠻和不開化,金、清兩朝幾乎也能被當成韓國人的光榮歷史之一了。
在這個年代。
安祿山身領三道節度使,對附近這些小藩附國來說,猶如一個太上皇的存在,常常苛拿索要,不敢不從的,徵召一些新羅人效力,並不是什麼大問題吧。但是天下人都知道安氏差不多要完蛋了
會議結束後,他又被我單獨留下來。
「你家算是安東的老人了,知道長白派麼」我又想起圍攻中,突然出現的那些江湖人士,出手兇狠犀利,根本不似中土的路子,造成了相當的傷亡,曾聽那些保衛我的安東兵,驚呼出這個名字來。
「屬下倒是知道一些」他稍稍呀然了一下,又波瀾不驚的說「鄙家還有過一些往來的」
「說來聽聽把」我倒是起了八卦的興趣。
「這是一個以長白山為據的邊地大派,白山之地綿延悠長,其支脈廣闊千里,擁有鮮卑、契丹、奚人、秣褐等聚族別類眾多,雖山高林闊而常年大雪封凍,但山中多參寶貂裘,有金銀等礦藏,是以藥工、參客、淘金、乃至脫鎮流人、亡命之徒,盜賊匪類都嘯聚其中。
當年隋亡而天下沸沸,群雄逐鹿,大批流人避禍山中,結砦圍屯自抱,相習武藝,這長白派乘勢而起,在其中獨樹一幟已有多年,其門人徒眾各族皆有,幾乎是來者不拒,良秀不齊,當年先祖安東公鎮高句麗故地時,曾得冀助一二,故得相安,先父鎮幽州時,亦有拜入門下效力的」
「那天池宗又什麼怎麼回事,與這長白派有什麼干係麼」我又想起家裏那小紅線的出身,好象也與這長白山有關,緊接問道。
「這個」
他眼神跳了跳,琢磨了下用詞,才繼續開口說。
「這。天池宗來歷就頗為神秘一些,從來沒有人知道具體所在」
「鄙家雖在安東薄有些名聲,但也只知道,這據說是奉刺秦之荊柯為祖師的古老門派,世代門主都以荊柯為姓,門人不多,卻是出色的刺客」
「到了本朝初年的當代門主荊柯守,乘戰亂大收孤女自幼養為門人,習以擊刺之藝專,為周邊各國權貴豪富所用,並鼓勵出師的門人間,相互斗刺格殺的。鄙家在安東,也不出例外的。」
他倒是坦白承認了這個關係。難怪我家那位小紅線絲毫不怕生,是那副不通事故,還有點小迷糊的性子。
「俗話說,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不能白白受了這一場伏擊,我有件事正好委你去做,人手和物資儘管你挑」
「軍上,但請吩咐」
「你的部下習慣坐船麼」
離開登州前,還有點事要善後。
根據朝廷形成的慣例,官軍每收復一地之後,允許將領就地募兵自守,臨時指定代守官員。雖然登州里的東西都被搜刮乾淨,剩下的空城起碼還可以作為籌碼換點好處。而且還有現成港口,雖然燒了不少,但還有不少完好的東西。
「告訴南邊那些人,有沒有興趣接手一個帶港的海城」我對前來復命的李觀魚等人,如是說道
當然,自叢這次,登州遇險後。我就下了一個決定,給自己再找一個保險栓,自從把薛景仙留在成都後,我身邊就缺少一個可以對我天馬行空的想法和念頭,提出規勸和諫止的人選,副將韋韜雖然年輕幹練很能讓人放心,但和大多數最早追隨我的部下一樣,對我總有一種潛意識的盲從崇拜,不能太指望他來反對我,
而司馬岑參雖然軍旅經驗豐富,頭腦也不錯,人脈廣泛,但是這個人有時候太老實了,對厚黑一套的東西,考慮不夠,元節、常建、杜佑那些,錄事參軍更別指望了。
想來想去,還是被冷落在軍中的前京兆尹崔光遠,這人眼光毒辣,而且手腕圓滑而富有幹才,只是他不比我的四大長史,他們擁有人手和資源等一切都是我扶持出來的,崔光遠自己有一套班底,讓人不太放心。
雪藏了這麼久,也聽看見聞了不少東西,他也該有所觸動了,大多數後來加入的人都會驚訝於,以龍武軍為核心的這個群體的活力與先瞻性,以及善於自我完善和修復的絕佳體制。可以說,雖然只是大多數東西,僅僅維持在一個很小的範圍內,但隨便拿出去一樣,都能帶來莫大的好處。
但另一方面,別人想效法也也只能學到列於教材那些浮於表面和形式上先進的東西,龍武軍從創立之初,就走的與這個時代其他軍隊完全不同路子,要學得自上而下的重新開始。
就好比龍武軍的基礎是建立自己體系培養出來的士官群體上,就算沒有了自上而下的命令,底下人也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而其他那些軍隊,還走是將領各自帶出來的親信部曲為底子,靠戰場上個人的驍勇和表現來選拔補充。實際還是南北朝那套「兵為將有」的老路子。一旦帶兵的名將去任,除非有一個出色的繼任者,否則失去了一貫靈魂和核心,所帶的軍隊就要大打折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