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九章 冤大頭與配額
隨着閉門鼓的敲響,留在宮中最後一批外臣,走出勤政殿來。
「靠。又是找我拉贊助的,。我就那麼象冤大頭麼」
我滿肚子腹誹一邊嘀咕,一邊不停打着飽嗝由兩名內官攙扶着,走下朝來,執金吾奔走開道,打開邊上的小門,坐上專門定製的馬車,一頭躺在水墊的軟榻上。
剛開始重新上班,還真有點不習慣這樣的早起晚出的規律,好在新朝給留宮面議的大臣提供工作餐,四冷四熱兩湯,還算精緻可口,而且無限添加,於是我把滿肚子鬱悶,化為在皇帝跟前悶頭大吃大喝,把怨念給加倍的給吃回來的動力,結果一不小心就撐着了。
因為,
連帶着西北戰情諮詢的短暫會面,皇帝小白批轉了一份奏章過來,卻是準備開官椎的交、潮、洪、明、泉、福、楚、揚、登登沿海各州大埠,有士紳百姓聯名上書,請效法廣州中都督府開辦的京師兩學,及其附屬學堂、分校、預科院的模式,在當地開辦公學,開藏,以弘揚教化,宣德聖道。
公辦學校倒是問題不大,這是唐玄宗老皇帝,自開元年間以來就制定的既有政策,只要稍微因地制宜的調整,就可以進行公募辦學,教師也很好辦,王維他們有的是一班弟子門生什麼的,把他們放出去主持一方,也算不錯的出路。
但是這個藏就比較麻煩了,要知道作為知識載體的書籍,在這個時代還是比較稀缺的資源。
可以說,自從光復長安後,我就從官家的庫藏和民家的私藏繳獲大量的書籍,而我家名義下直接或間接主持和贊助的,各種恢復古籍和搜羅海內外藏書的項目,這些年也一直沒有中止過;由於水利機械的成熟和運用,天下規模最大,效率最先進的印刷設備,都掌握在我家和關係產業手裏,象水力的印刷機械,效率很高,黑市里流通的眾多刊物,就這麼大規模印製出來。
不過這背後,我似乎嗅到那群以登州為基地的江南商人的味道,似乎還有我的體系內某些人故意的推動,他們要求的也太專業了,都是些傾向實用性強的門類。
顯然是地方上某些有識之士,也察覺到了其中的重要意義。藏書和學校,也代表了這個世道的知識和輿論的傾向。
不過我可沒有這種崇高的興趣和覺悟,廣州是我領地經營的後方基地的樣本,按照開元年間唐玄宗的說法,廣州有海舶之利,歲貢珠璣,至於其他地方嘛,我可沒有這麼精神和熱心去推廣學校什麼的。
只是作為天子的小白似乎對這樣的事情很熱心,再加上李泌和韋見素那兩隻老狐狸一唱一和的在旁煽風點火,一堆文壇宗室、開文辭先河之類的大帽子忽悠下來,楞是從我這裏敲詐了一大筆實物贊助。
而且還不容我反悔討價還價,當場就讓起居舍人給記了下來「某年某月,天子召對梁樞,以勸學計,獻書十萬,為朝綱典範」云云,似乎早就計劃好了。
要知道,光靠翻譯翻印這些書籍,就是我家一門利益非常豐厚的行業,一不小心就要做好幾個月的白功。
「尊府,回宅麼。」
車外的儀衛等了半天,都沒見我出聲,押班的虞候將魚同這才輕扣象牙玉珠的門帘開聲道
「不回家,直接去定襄坊慶民里的坊東牌樓。」
我慢慢揉着肚子,一邊吩咐,一邊閉上眼睛。
「慢點走。」
等我重新被喚醒的時候,已經到了地方,走下車來,腹脹的感覺也好了許多,那些儀衛也消失不見,只剩下水亭里換了一身男裝,已經等的不耐煩,氣鼓鼓瞪着我的小丫頭。
「好吧,這都應該怪你那位皇帝哥哥,是他要弄些國家大事吧我留朝的。」
我有些心虛的攤手道。說實話,她穿男裝還是那麼可愛,用廣大宅男的術語叫做偽正太的蔭
「算了。放你一馬」
小東西別別嘴,莞爾一笑,還是挽上了我的手臂。
「作為補償,今天我們一定要下五條街都走完。」
然後和我滔滔不絕傾訴起她這些日子的各種見聞和心的。我只需要靜靜聽,笑看着她手舞足蹈的比劃,就覺得很滿意了,我和她的世界,也不外乎如此吧。
跑到這裏來見面,或者說約會。
主要是,最近在家裏宅的久了,連思維和反應也有些遲墮了,早上起來渾渾噩噩的不知道做什麼好,用了好半天才想起來這兩天要做的事情,恩,聲色犬馬,果然是容易讓人墮落沉溺的東西啊。
今天早晨便宜女兒玉坊來問安的時候,突然想起來自從來長安之後,我的女人卻越來越多,和小東西獨處的時光卻越來越少,長安之亂後,為了安慰那些受驚的女人們,我身體力行的有些精疲力盡,已經好久沒有和她一起逛街,所以今天乾脆把她約了出來,重新回味一下兩個大小不良,橫掃成都街道的舊日時光。
定襄坊慶民里的坊東這條街市,也是她挑選的,最近才新興起的舊貨交易市場,由於附近住的都是軍中的家眷,手中很有些剩餘物資什麼的,所以剛開自發來了一個街頭小市,把一些積累下來卻又用不掉的東西,進行售賣或是交換,由於二手貨,所以價格比較低廉,還提供翻新服務。
這也是長安城中的模範示範街區之一,因為這裏最早遷移到長安的龍武軍家屬的聚居區,是按照綜合的需要和考慮,特意被清理和建設起來的坊市。
建立有屬於戶曹管轄下的,類似居委會的綜合自治機構——擁軍會以及眾多的工役小組,每月由戶曹撥款補貼,以協調這些軍事內部的管理,組織一些集體勞作。醫館、蒙舍、就役所。甚至還有一隻居民組成的巡防隊,因為這裏家家都有兵器,
基本在龍武軍這個體系內發生的婚喪嫁娶生老病死衣食住行,都可以與之扯得上關係,所以大家都是熟頭熟臉的知根底,有什麼生分的人,或是異常的事情,在這裏根本掩藏不住。
因而,雖然算不上環境最優越的地段,乃是長安治安最好的首善之地,不用帶太多的隨從和護衛,就可以比較寫意的混跡在人群當中悠遊閒逛。沿途說不定那家,就是龍武軍的據點或是暗哨,童子軍的一些特殊試煉,有時候也會選在這裏,因為要在經常能碰到熟人的地方,隱藏身份完成任務,是一種考驗。
當然了,也基本杜絕撞上紈絝子弟欺男霸女之類戲碼的可能性,因為基本沒有什麼不長眼的傢伙敢在這裏生事,而那些有些身份的人,也不會吃飽撐的,特地跑到這種地方來體現自己地位和權勢上的優越感。
不過小東西喜歡來這裏,卻是因為另一個緣故。
由於龍武軍中有不少劍南等地招募的將兵,還有部分龍武軍的將士,在駐守期間娶了當地的女子,因此他們的家人,藉助軍隊內部往來福利,往往經營一些地方風味的小食或是特產什麼的。也在這片聚居區的範圍,形成了許多地域鮮明的飲食風格。
象巴州口味的胡辣蟹絲,江陵口味的魚白生、雲夢口味的鴨腸花、襄陽口味的切水鵝,嶺南口味的押鮮燴。自從南平開府後,又多了許多南詔風味的小食蕉葉肉、塘糊魚、炒麥花、炙蜂蛹...
還有些偏街小巷裏才能看到的手藝麵人兒、滾糖花、甜果板子之類的東西,因為沒有官差敢來這裏糾正市容,也沒有潑皮什麼的敢來搗亂,因此,在這裏流動攤販蝟集的特別多,也算是集長安之大成。
雖然沒有那隻標誌性的動物在身邊,但還有人不時的和她打招呼,顯然在這兒已經混熟了。因為這裏,經常看見些身份比較高的軍眷在活動,因此就算看見了熟悉的面孔,也不至於大驚小怪的咋咋呼呼。在鬧事的嘈雜喧囂中,很有點普通人家的安寧溫馨的味道。
因此,
雖然已經是初秋,午後的陽光,還是有些秋老虎的味道,灼射的行人不得不躲避在樹蔭下,她卻繞有興致的拉着我的手,在人群里轉來鑽去的,擠的一身汗也興致不減。
「小白狼呢。」
第二十六次在某個攤子前蹲的雙腿發軟的我,終於開口找了一個新的話題。
「小白狼去減肥了。」
她不暇思索的道
我這才想起來,小白狼似乎最近胖了起來,連爪子都肥嘟嘟的漲了一圈,連原本凌厲的線條,也變得圓滾滾的憨態可掬起來,因為府上的女人們突然興起的苦練廚藝之風,導致浪費了大量上好食材而產生的副產品,都被填進了小白狼的肚子裏。
某個地方,塵煙滾滾被拖在馬車後面,被迫沒命跑的口吐白沫兩眼反白的某狼,拖着長長的舌頭正在喘氣。
「雲西大捷。」
突然一匹穿朱騎士,穿街而過,手中擎着一隻奏捷的白色露布,高杆挑起的帛書上寫着新鮮的墨跡,隱約可以看見,「樞密副使、權河北大都督」字樣。
「驃騎大將軍仆固。大破犯境逆賊,斬獲各萬,獻俘來京。特此告喻」
騎士口中高喊着告捷的露布,想分撥辟浪一樣,在擁擠的人群中開出一條道路,遊街而過。
「僕固懷恩終於回來了。」
我心中暗念道。
長安的另一處,一行甲冑鮮明的隊伍,在執金吾的前導下,踏上了朱雀街。
熙熙攘攘的繁華,讓為首的人很有些感觸,多載以前,當初過長安時,滿城的人煙凋敝,狐鼠穴於人家,再回來卻是滿城的繁華稠密,不得不感嘆某些人經營的手段。
我和小東西一直在街市里溜達到天色昏黃,才在一片華燈初上中回家來,因為她玩的很累,所以我是親手抱着睡的死沉沉的小東西,走下車來的,因為小東西又長大了不少,勻稱而柔軟的身體,沒少吧我壓的齜牙咧嘴的。
好容易咬牙謝絕了別人幫忙,把她抱上床,塞進佔滿了大半床,我特意給他定製的各式布偶中,裹好褥子塞好抱枕,剛坐下來沒多久,黑裙白兜的初晴就叩門進來,拿了今天訪客的記錄來過目,我就在小東西的房間裏,靠着那些軟綿綿的布偶玩具看了起來。
有些拜訪可以不理會,有些可以解釋謝絕,有些可以拖延,有些可以安排到將來的日程中,最後卻發現,今天來而來一位稀客
卻是許久不見的姑蘇慕容家的那位慕容望,帶着幾名江南背景的登州商人,剛剛來過,因為我外出沒在家,所以是薛景仙接待的。
「老薛還在府上麼。」
因為薛景仙總算是有家了,所以我給他在梁府旁邊安排了一座獨門院的小公館作為賀禮,不再象過去一樣,一天到晚都住在我府上。
「還在左花廳下的籤押房。」
初晴回答道。
「叫他過來說話。」
我吩咐道。
他們是來找關係,競買漕運的配額,現在這些伴隨龍武軍發家的商人,似乎越來越活躍,幾乎任何官方向民間承包委託的項目中,都有他們的身影。
因為繼任李泌的河北採訪處置大使李揆,正在努力恢復天寶年間的漕運規模,當年為了解決關中日益增加的人口糧食問題。開元初,河南尹李傑始為陸運使,從洛陽含嘉倉至陝州太原倉,置八遞場,相去每長四十里。每歲冬初起,運八十萬石,後至一百萬石。每遞用車八百乘,分為前後,交兩月而畢。其後漸加,至天寶七載,滿二百五十萬石。每遞用車千八百乘,自九月至正月畢。
天寶二年,又有左常侍兼陝州刺史韋堅開漕河,自苑西引渭水,因古渠至華陰入渭,引永豐倉及三門倉米以給京師,名曰廣運潭,又名積水潭。舊於河南路運至陝郡太原倉,又運至永豐倉及京太倉。
天寶中,每歲水陸運米二百五十萬石入關。因此河陰倉等所儲漕米和物資不僅供西運長安,又兼為各地軍費開支之用。
只是戰後李泌主持河北期間,打理興修水利,疏浚河渠,而負責漕運的人力,不再從沿途州郡興師動眾的就地調發差遣,而是水路上由裁汰軍人組成的工程軍承運,又從口外互市,獲得上萬牽挽的牛馬配備其中,陸路則分包有實力的勞役商人以車牛抵轉,可以說相對效率提高了不少,也大大減少了各種名目的損耗。目前大致恢復到了天寶年間的六成。
但是完成對關內的輸糧後,這個回程就等於空載了,過去是發給丁壯遣糧,沿途自行解散歸鄉,現在情況有所不同,數萬的工程軍和牛馬照樣需要消耗糧食。
於是時任江南租用調使的第五岐特地提出一個建議,與其讓這個回程的人手和運力空置,還不如向民間招標承運其物,所得財貨二成補貼那些工程軍,為差役錢,其餘歸中處置,一部用於籌集安置解甲歸田老軍的差遣費,一部為國家創收,所謂一舉三得。
再加上登州至江南海運的興盛,因此西北路之財貨,因此自此通達往來於江南,後來朝廷經略河北各鎮的錢糧輸供,也是通過這條回程的路線,乃至龍武軍在安東派遣軍的供給,也是通過這條線,因此運輸配額變得不敷使用,緊缺起來。
但是相對民家自己運輸,這種官運雖然貴了一些,但是在大宗項目又有無法替代的諸多好處,比如不用過關卡滯留,沒有盜匪亂兵之損,負責承運的都是前軍人組成的,地方上沒人敢亂打主意,因此配額減少,競爭反而勁烈起來。
自從我就任內樞密使後,軍隊的漕運配額,由兵部的庫部、駕部兩司具列所需項目,總章參事府進行規劃,再報送樞密院審核添減發佈,可以說整個過程,都掌握在與我關係密切體系內。
他們之所以跑過來,是因為李揆正在開浚汴水(廣濟渠)的工程。
(真正的歷史上,自從兵亂以來,很久沒有整治河道了,到處泥沙淤積,河床堵塞,千里河道變成了淺水灘,水路運輸猶如旱地行船。再有就是百姓死傷流亡過半,人工奇缺。三是盜賊蜂起,沿河兩岸到處是匪徒巢穴。四是沿岸駐軍多為驕兵悍將,糧米經過,馬上截留。在這種情況下,恢復漕運談何容易,乃至史稱斗錢運斗米。運輸成本已經高得令人無法接受。朝廷也因此陷入財政周轉困難的惡性循環 )
由於唐代每年輸往京師的漕糧於春上自江南起運,四月由淮入汴,因正逢枯水期,「多屬汴河乾淺,又般運停留,至六七月始至河口,即逢黃河水漲,才能出行,期間等待空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因此逐漸被新興海運取代,但是隨着國力的恢復,南北輸通的巨大需求,光靠海運還是無法滿足。
因此疏浚加深汴水方便行船的同時,李揆還剛剛在阻隔白溝水與黃河支流之間的大虎嶺下,挖通了一條一里半,約三丈寬六尺深的並渠,以分流其運,由此粗估汴州到長安之間的運量,又可以增加半成,不要小看這半成,就算分配給樞密院一半,也是數十萬石的配額。
此外,為了滿足新增漕運配額的需求,李揆還放出風來,打算從沿海各州定造五百隻淺底大船,每船定價400緡,這種船乃是前戶部左侍郎兼鹽鐵轉運租庸使劉晏,所設計的超大型的漕船「上門填缺船」,還研究改進了船纖所用的材料,製成堅韌的縴繩,減少縴夫傷亡事故。每船配備30人拉縴,5人撐篙,解決了黃河支流中,船隻通行易傾覆的技術難題。為此李揆還請旨,以宰相專斷職權,起復了被貶宋州的劉晏。
消息傳出,除了較遠的廣州、交州以外,洪、明、泉、福、楚、揚、各州,都有相當實力的大商家,打算從其中分一杯羹。
顯然他們的消息很是靈通,平渠以軍功連朝廷上還沒開始討論,馬上就找上門來了,條件也很優厚,只要能拿到十萬石以上的配額,可以不要任何抵押,為朝廷預造大船。
「大人怎麼看。」
薛景仙再次請示道。
「這個,軍隊的配額,他們是不要想了。」
我看着他們寫的陳條,對薛景仙搖搖頭。
軍隊的配額要優先供應體系內的需要,其次才是趙合德那些,與長期龍武軍一榮共榮休戚相關的核心商業集團,象登州那些商人只能算重要的外圍,按照親疏遠近還排不到他們。
「不過其他方面,。卻可以考慮。」
「給一張我的片子,讓他們去找第五相公營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