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六章 白戲與望鄉
既然有外軍請求檢點,雖然我頭上那兩位左右樞密使,似乎被皇帝小白背後做過什麼工作,本身沒有表態就是最好的表態,整編的也不過是幾隻殘編不全的鎮軍外圍,不過在朝野上下無數人都在打醬油和表示情緒穩定的圍觀,等着看笑話或者試圖偷偷做點什麼的情況下,所以樞密院相關的上上下下還是打起十萬分的精神,不敢掉以輕心的。
主要最近朝廷很和諧,隨着政爭清算和舊利益瓜分的收尾,最近有很多人在京兆府和大理獄裏被自殺,從喝涼水嗆死,到用紙條桶開鐐銬吊死自己,在牢獄裏玩躲貓貓撞牆撞死。什麼花樣都有。
作為後續跟進的手段,就該是那些請求指導的軍使、兵馬使、兵馬都知、牙將、鋒將以下的將校,輪批進入武學特開的奕武速成班修行半年,主要是學習操條、號令,戰例等,以適應龍武軍為原型的朝廷中軍體制下的新戰法、編制、軍事技能等。
靠着朝廷平亂,乘勢崛起了一大批的武將,不過這些人普遍文化程度不高,介於文盲與半文盲之間,朝廷以提拔晉升為名,把他們弄回武學來再培訓,這些舉筆如舉鼎的莽漢子就頭大如鬥了。其實是一種變相的削除地方勢力,要麼讓你畏難而退,要麼就考試不合格,然後名正言順的改授他職,或是拿了補償的待遇,打發回去做一個富有的田舍翁,這樣矛盾就小的多了,而且就算有所怨恨也是針對武學。武學害怕被人怨恨麼,顯然不是。
如果他們的表現足夠好的話,成為樞密院補貼的朝廷中軍外圍,乃至直接被吸收進中軍體系,也不是不可能。就如劍南的八州六鎮,或是河西北路的三受降城一樣,這些年與龍武軍的合作關係被延續了下來,並隨着樞密院開始行使部分職能,變成了名為「樞密式」的正式官方文件,這些邊軍接受樞密院補貼的同時,同樣也接受樞密院的考績,平時考核出色或者卓有功勳的將士,將被選補入龍武軍的體系。也算是一個不錯的晉身之階。
「真的給他們找到了。」
退朝之後,歸心似箭的想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卻接到這份加急快遞來的東西。
這封從安南加急送來的密件,說是前年我讓成都官學等多部門抽調人手,秘密組織的探險活動,尋找從南平府順流而下直達安南都護府出海口,已經有初步的結果,他們走完了大半的路程,
探險隊也付出了巨大而慘重的代價,數百人的隊伍,只有十幾個人,活着從安南北部上岸,兩個中毒昏迷,七個染病不起,剩下意識清醒的人,全身各種叢林帶回來的毛病,連遠行都無法承受,只能留在當地修養,通過邊境商隊到達首府交州,又通過交州往還海南的海驛所飛魚快船,先把相關的消息送回來。
不要小看這些記錄的作用,當年大唐征服西域的幾次戰事,幾乎就是沿着唐玄奘的《大唐西域記》,所描述的路線和指引,一直打到了與故安息國接壤的邊境線上,至於當年大唐西域記里描述的那些西域列國,也大多在大唐鐵蹄下變成乖乖臣服的領地和藩屬。
後來的大唐常駐天竺的王玄策使團,也是沿用大唐西域記的描述,追着新崛起的一代天竺霸主阿羅那順,從東天竺一直打到中天竺,完成了著名的復仇之戰,把他變成太廟前的獻俘和太宗昭陵前的陪站。
如果玄奘法師泉下有知,他費盡千辛萬苦,偷渡出關遠赴異域求法,希望用弘揚佛法來消弭人類爭端的心愿,最後卻變成國家征戰擴張的一大助力,不知道會做何想。
更別說還有比描述更直觀的沿途圖繪,這個時代的別人或許無法理解,我卻深切明白,地理上大發現和探索,也可以說是一種重要戰略資源,只要還壟斷在我手裏,別人就無法與之競爭。
就如鬼子當年為了吞併東北所作的一切,用商業行為為掩護,一遍掠取資源獲得回報,一遍獲取足夠的信息,最後還可以為軍事行動鋪路。日軍繪製的地圖,甚至要比國民政府更加精確,連街頭隨處可見的廣告張貼,都能成為外來軍隊的路標和指引。
「她們去哪裏了。」
我看着空空蕩蕩的院子,傻眼道。
「殿下她們都去西城看鬥牛戲了,今年是社祭的最後一天啊。」
初晴回答道。
我這才想起來,按照古時的傳統,在每年的第一次收成後,民間照例都會舉行一些祭典活動,以告謝皇天后土,如果是豐年,更要舉行各種慶祝活動,祈禱來年繼續豐饒。
龍武軍屬的軍屯莊現在遍佈關中平原,也帶來了劍南所特有的一些風俗,讓社祭的項目更加豐富多樣,比如這個鬥牛戲,在開春的時候,每個莊子都會供養一頭大公牛,平時只進行很少的勞作,用草料和餵養的格外膘肥強健,待來年開春的時候,進行鬥牛比賽。按照鄉、縣、州層層複賽選拔後,最後獲得優勝的幾個名額將進入長安城外的大球場,進行決賽,並提供觀看。
這些層層選出進入決賽的,都是地方上最強健兇猛的牛,無論勝敗,都有豐厚的獎勵,因為這些勝利者,將被農學院和訓農官,作為優質種牛進行推廣,以改良耕牛的品種,同樣意義的還有每年的賽馬活動,不過那得等到秋收後的冬至日。
屆時還有自信豪勇之士,進行徒手博野牛的表演,血腥而危險,但也很刺激,不但普通百姓士民大有觀眾,連那些富貴權勢家的女眷們,也是潛在擁護者之一。每次各種比賽大呼小叫,用鮮花手帕首飾丟最多的就屬她們了。
「靠。」
被公事羈縻了幾天沒回家,有點不知肉味,剛想找她們好好慰勞慰勞自己,
「別急。」
「我怎麼能不急
我惡狠狠地把初晴撲倒,又用力的揉捏她的身體,急不可耐的摸進她修長腿兒襪帶里,扯開她的裙帶。
」是個正常男人都會着急。「
「府上可還有一朵名花在等着大人採摘麼。」
她面潮如霞,喘着聲道。
「唔。」
「生是東廠的人,死是東廠的鬼。」
長安大內,昆明湖邊上的紫蘭殿,新修落成的額內苑舞台上,正在為皇帝和他的近臣們表演的最是新流行的白戲《龍門客棧》,精工巧做的大漠黃沙,落日孤雁的背景,看起來也惟妙惟肖。
唐代文藝娛樂,除了慣常的樂舞而外,還有一些類似類似現代歌舞戲的東西。最著名的三大歌舞戲是大面、拔頭和踏搖娘。它們以故事情節為主,由演員扮演人物,以歌唱、科白和表情動作表演,形式豐富多樣,傳統流行的劇目有《蘭陵王》、《神白馬》、《鳳歸雲》、《蘇莫遮》等。
其它劇種還有參軍戲、傀儡戲等。參軍戲是以科白為主、間有歌舞的話劇,由演員二人表演,一名參軍,一名蒼鶻,表演時一機智,一愚魯,詼諧幽默,妙趣橫生。更近似現代相聲口活的雛形。傀儡戲又稱魁壘子,即木偶戲。這些種劇種主要是在民間流傳,深為廣大百姓喜愛。
現在又多了種白劇,即多種表演方式的大雜燴,沒有太大的限制,既有複雜鋪陳的舞台背景道具,也可以是幾個人說唱,用塊畫布一圍就是背景的簡陋露天草台子,因此很快風靡一時。
他們正在看的就是白劇,不過是宮廷內看的自然是極盡華麗繁複。
「閹黨私蓄刺客,到處捕殺忠良,斬草除根,這不是隱射前朝的事情。」
「什麼錦衣衛,什麼東廠、西廠,這不是在說察事廳。」
「這種事情,也只有那位大人,才敢明目張胆的編排成劇目吧。」
同樣的戲目,不同的人看不同的味道來。
「陛下。」
新任的侍御近臣,秘書少監兼翰林學士王縉似乎想說什麼。
「卿是不是想說,劇中的這些刺查私隱的都是上不得台面權術手段和偏門小道,為人君千秋者,當從治國善民大道。」
皇帝小白笑笑說。
「朕心裏有數。」
「今天在中宮都看了什麼劇目。」
回到府邸的獨孤明,換下衣服,發現自己背後都濕透了,卻看見妻子楚國公主臉色有些不好,不由問道
「狸貓換太子。說的是宮爭奪寵的故事」
「陛下叫我們看這些,有意暗示什麼。」
「怕是給中宮的那些人看的,順帶敲打那些過於熱心的外戚和臣子,我們更要避嫌,不要和本家那幾位走的太近了。」
靜邊城下,
刀槍如獄,箭潑似雨,城下交錯推進的軍陣,城頭上血肉翻滾的戰線,淹沒在火焰和煙霧之中,人肉的焦臭和濃的發膩的血腥味,哪怕再強猛的朔風,也無法驅散。
「久戰不亂,潰而不散。」
臨時主持的守將路嗣恭,蔓延血絲和疲憊,沙啞着聲音,對着身邊人道。
作為城中倖存者和守軍們的主心骨,這位靈武守捉使是半個多月前作為押糧隊進入這裏的,見到的只有數千名互不統帥,無頭蒼蠅般的潰兵,當場射殺了一批試圖搶劫焚燒囤積的軍資,然後各奔出路的潰兵,以鐵腕將剩下的人強行收攏起來,堅守到現在也已經不足千人了。
靜邊城,雖然名為城,但其實只是為了方便駐紮,而築的比較高的一座土圍子,除了已經被焚毀的官衙,倉房,馬廄,營壘之外,大部分都是在空地上臨時搭建的簡單棚窩或是帳篷,城中胡漢混雜的居民,在兩次易手時,基本被燒殺一空,只剩下這些從山中三三兩兩逃回來的敗軍。
不過由於是作為拓揭軍的前進基地,所以軍械還算充足,再加上他運來的糧食,在這些缺乏攻城器械的叛番面前,支撐一段時間還是問題不大的。
「阿納襄,你說奴刺人是什麼來歷,居然溺戰這麼久。」
「我也沒聽說過這個奴刺,不象是什麼有名的部落。」
同樣滿身鮮血和塵土,正在赤着半個膀子接受傷口清理的馬軍頭目阿納襄瓮聲道,
他口中的奴刺部,本來是河西雜胡中的一個中小勢力,只是因為大量河西胡部都出兵關內後,才迅速崛起的,平時並沒有什麼彰顯之處,因此連阿納襄這個本地人士,也不了解多少。居然一下子就成了變亂中的大患。
「要不讓我再衝出殺一陣。」
他咬牙往身上套上一件新的明光鎧,磨得剛癒合的新傷口又冒出血水來。
他本來是河西雜胡組成義從軍的部落頭目之一,也是長安之變後,打散重編的義從軍,屈指可數被留用下來的將領,因為他和部曲正在平康南里,狂歡濫引與人大打出手,結果錯過了那次倒霉集體行動了。不過隨後派去支援拓揭軍,晚到一步,結果就和路嗣恭的押糧隊一起被困在這城裏。
「等入夜再說吧。」
路嗣恭搖了搖頭。
「就剩你這點馬軍了。我還有其他的用處,」
說話間,打着各種雜色旗幟服飾的軍隊,穿鐵甲的並不多,更多是簡單的皮袍子,和雜七雜八的兵器。象潮水一樣一潑潑的被打退,又很快一重重的席捲上來。其中一些銜刀提索的部落勇士,根本不需要任何器械,迅速白手攀上牆頭,被砍到打落的同時,也把藏在牆頭掩體後的守軍,慘叫的拖出來,變成飛墜的屍體。
「這些哪裏是叛番。」
城中碩果僅存的軍頭之一,正在打磨大盾上累累刮痕的驪人營旅帥驪泰,突然抬起頭道。
「朝廷的邊軍也不過如此啊。」
按照大多數番胡的作戰習慣,兇猛有餘而後勁不足,善野戰不善攻堅,一般不會在堅城下耗費太多的精力,如果遇到難以攻克的對象,多半會另轉他處,或者分散搜掠就食。但是顯然這些叛番的表現大大顛覆了這個常識。
他這個感嘆,或許是無意的,但似乎有些接近真相。
「只要打下這個圍子,錢糧,財貨、軍械想要多少就有杜少,還有數目不少的犀利火器。」
圍攻的軍隊中,也有人這樣鼓氣打勁道。
「有了這東西,就算朝廷的正軍來了,我們也能和他們周旋到底。」
「第幾波了。」
又一群山腳中衝出的胡馬兒,怪叫呼號着,還沒接近蜿蜒的隊伍,就被活動的車弩,被射程一排排肉串,這些持刀背甲的軍人,也從最初的如臨大敵,到見怪不怪。
甚至可以在軍士們的帶領下,按照草條進行本能反應的輪流作息,比如坐在板車上喝着補充體力的肉菜糊糊,看着那些飛蛾撲火一樣來送死的小股胡馬,談笑風生。
二路討擊軍的主將衛伯玉,收起小巧咫尺鏡,望着那些打掃戰場的民夫,輕輕吐了口氣。
雖然主要戰略是步步為營的推進,但不妨礙他派出幾隻奇兵隊,迂迴反抄那些叛番的老巢,進行武裝偵察和戰術策應、待機。
雖然是居無定所的胡族,但是常年遷徙模式,還是有固定的行動規律和特定休養生息的水草地。
但是居然大都落空了,只捕獲一些老弱病殘的部眾。零星的騷擾卻頻繁了起來。
「軍侯。」
一名連兜帶甲的軍將,帶着數騎身着白虎明光的親從,策馬逐上前來,卻是這次與他臨時搭檔的副手,神策中郎將李昴。
「沒有後援,也沒有埋伏。不過那些屍身有中的青壯並不多。」
「對方好像很熟悉我們的戰法啊。」
「居然都清野堅壁了。」
他的說辭並不是空穴來風,就前兩天,居然有人試圖在營帳附近水源地埋伏,還有人試圖潛入車營的後備騾馬大隊中,焚燒草料不成,又有企圖給牲畜下毒。
對方似乎摸准了這種隊伍的特點,作為主要運力的車營,維持大軍所需的機動力,那些大量騾馬上。不由讓人越發驚疑和警惕起來。
「辛苦了,多派快馬再探吧。」
衛伯玉點了點頭。這一次行軍,也可以看作是一次對朝廷中軍各部整備情況的大考驗。所以有些東西還是急不得的。
過了甘州越往西走,大軍所見越發荒涼,乾枯到露出灘石的河川和稀疏的荒草,雖然才是夏末,卻已經滿是深秋的肅殺凋零,村邑和田地也越來越少,那些山丘上偶爾發現的牧人和牛羊,也在見到大軍行進的煙塵軌跡之後,遠遠的躲開。
突然一陣歌聲隱約隨風而來
「天下英雄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
鴻圖霸業談笑間,不勝人生一場醉。
提劍跨騎揮鬼雨,白骨如山鳥驚飛。
塵世如潮人如水,只嘆江湖幾人回。 」
卻聽見那些遊俠兒組成的游曳隊,已經回來了,正在齊聲唱新白詞,作為交接口令。聽着他們的曲兒,看着有些熟悉的風物,他的心理有些東西涌動出來。仗劍遊俠,遊歷安西,與各色豪傑把臂言歡的種種,恍然眼前。
「阿耒。你跟了我多少年了」
衛伯玉突然轉頭,對着身邊一個年輕而富有風霜顏色的將官道
「回將主,十一載了。」
作為邊軍家的子弟,總是比別人更加早熟,一下地能走就生活在軍營的薰陶中,13歲就要開始隨着父兄上戍,在危急的時刻和成年人一樣拿起武器作戰,因此他不足二十五,卻是個有十一年從軍經歷的老兵了。
「還記得富平鎮的模樣麼。」
作為邊軍的軍、城、鎮、戍四級體制的第三階層,磨環川神策軍駐地的眾多外圍之一,富平鎮是由眾多世系軍戶開墾出來的聚居點,位於山上稱之為寨,位於平原河川則稱之為屯圍,也是許多世襲老邊軍的家鄉。雖然貧瘠而荒涼,卻濃縮了兒時人生大部分的時光和印記。
「已經淡了。」
對方想了一下直接回答道。
「那待戰事了後,你替我去一回磨環川。「
衛伯玉用一種微不可見的嘆聲道
當年冒着被處刑的風險,違背邊軍軍戶不得輕離防地的禁令,帶着百多名部曲少年,一腔熱血的私自去勤王,成就功名大業。結果理想是好的,現實是殘酷的。千里迢迢的趕回來,勤王沒趕上,就撞上叛軍外圍的游騎,險勝後敗被人圍上,死了大半才脫離出來。
然後被人一路追擊,好死不死遭遇上那位大人斷後部隊的伏擊圈,才撿了條性命,然後隨着龍武軍大戰小戰,一路成長起來,那些早年追隨那些部曲少年,戰沒的戰沒,傷退的傷退,外放的外放,還留在身邊的熟悉面孔已經屈指可數。
雖然這些年一直往哪裏送錢送東西,但是他卻一直缺乏回去的勇氣和渴望。
「看看他們。還有什麼家人,如果有後人又可以的話,就帶回來,我至少可以給一個前程。」
「事了。我會推薦你去武學殿前班的」
「多謝將主成全。」
武學除了正途科班之外,還有一些不定期的特訓班,層次從低到高都有,既有專門給勛貴子弟鍍金的良才、蔭選班,也有一些關係衙門指定委託代培的庶務班。
不過,有些特別班的含金量甚至不下正科出身,甚至更有過之的,比如直接對口樞密院的總戎班,面對參事府的參軍班,軍謀戰略班等等。
這個殿前班雖然不及上述幾個,但是有很大的幾率會被派到那位總府大人身邊見習,雖然時間不會太久,但是這段經歷無論在仕途的資歷還是軍中的人脈上,都是重要的憑據。有時候官場上相互提攜幫襯的小圈子,就是這麼形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