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八章 抉擇、國運
法蘭克王國,亞琛城
艾弗爾山腳下的,這座羅馬時代流傳下來的溫泉療養勝地,剛剛討平附近薩拉森人叛亂的法蘭克國王營地,就住在這些殘留的羅馬時代的浴池和泉眼、雕塑之間。
人稱矮子丕平的法蘭克王,正穿着件絲綢的袍子,坐在意見鑲滿珠寶的椅子上,無意識的把玩着打磨光潔的碩大寶石。聽取着來自倫巴第人的信使回報。
這件椅子,還是野蠻人的首領克洛維,絞死最後一任羅馬皇帝羅穆盧斯後,用皇宮中搜刮來的珠寶,為自己精心打造的紀念品,在四大王國的後人之間歷經輾轉,才在新統一的加洛林王朝中,成為矮子的御座。
嚴格意義上矮子丕平應該被稱為丕平三世,因為他的祖父——斯塔爾丕平,擊敗了眾多的競爭對手,成為把持墨洛溫王朝的宮廷總管;他的父親,「鐵錘」查理,將墨洛溫王朝的國王玩弄於股掌之上,打擊和震懾那些離心離德形同自立的大貴族們,使他們威服在王朝的旗幟下,率領最早的十字軍,擊敗了企圖越過比利牛斯山進入歐洲腹地的阿拉伯軍隊,在基督教世界裏攫取了巨大的聲望。
而到了丕平這一代,和他的兄長卡洛曼一起以傀儡國王的名義,清洗了忠於墨洛溫朝王朝的貴族,東征西討將克洛維後代的四大王國,重新變成一個。然後在繼承權的爭霸中,打敗他實力強勁的兄長,蘇瓦松召開貴族大會,將最後一位國王送進修道院,重饋收買羅馬教皇為自己加冕,成為加洛林王朝的開創者,建立了相對穩固的采邑封臣和稅賦軍役制度。
雖然被他的敵人和被征服者稱為矮子,其實他也並不是特別矮,只是粗短的身材,讓他在相對高大法蘭克同胞中,成為尤為顯眼的那塊短板。反而作為他英俊挺拔的的長子查理,更像是一個純粹的法蘭克人典範,以至於有令人討厭的傳聞說,這位長子其實更像被他囚死在修道院裏的兄長卡洛曼,
但作為一個法蘭克人的王子,查理做的很出色,出色的讓人無可挑剔,無論是那些貴族,還是那些臣民,精力充沛,相貌魁偉的王子,都擁有崇高的聲望,雖然矮子丕平從個人感情上,似乎更偏向那位繼承死鬼兄長家族和姓氏的次子卡洛曼,相比整天不是隨軍出征在外,就是四處巡遊新征服領地的長子查理,總是找藉口留在父親身邊的卡洛曼顯然更討人喜歡。
不過作為法蘭克人的王,一個不知疲倦的戰士和征服者,統一法蘭克人的國家已經不能使他滿足,從日耳曼人的黑森林,到山外高盧,從意大利半島到美茵河旁,都留下他征戰的足跡。從哥特人、勃艮第人,高盧人,到薩克森人、圖林根人、巴伐利亞人。。他用一生都在鎮壓和清洗那些被新征服地區此起彼伏的叛亂者,用戰利品和土地,來保持那些領主貴族們的忠誠。
不希望因為擅自改變法蘭克人習慣法和傳統的繼承序列,而導致王國新的分裂。最多在將來劃分遺產的時候,多加補償而已。
對於那位便宜親家遭遇的挫敗,他絲毫沒有同情的感覺。這位志大才疏的倫巴第王,還沉溺在野蠻和愚昧的傳統掠戰遊戲中,只適合做個搶掠為生的氏族首領。對統治一個諸如羅馬這樣先進文明的地區,簡直是異常災難。哪怕他塗抹了聖油,受過洗禮,也不能絲毫改變它骨子裏的貪婪和短視。
三萬倫巴第人在拉文納東南部的戰敗,讓倫巴第人失去了一萬名訓練有素的戰士,數千人成為殘廢,還有近萬人成為羅馬人的俘虜。更糟糕的是十幾隻倫巴第人的大氏族,同時失去它們首領和繼承人。
他更關心的是,這隻全新番號和旗幟的羅馬人,所表現出來的戰鬥力,此戰之後,乘勝追擊的羅馬人,橫掃了拉文納地區海岸線上,倫巴第人領主那些空虛的只剩下婦孺的市鎮和城邑,並把它們作為戰利品,裝船送回君士坦丁,成功的建立了突入前哨和堡壘。
逃回來的倫巴第人說,羅馬人以一個軍團做誘餌,卻從海上至少動用了四個軍團,一整個聯隊的禁衛騎兵,並動用了新式的武器,還有傳聞說羅馬軍隊正在向查士丁尼大帝時代,為了紀念拉文納光復的聖維塔爾教堂進軍。
對於其他地區的倫巴第領主來說,接連的戰敗和損失了大批支持者,讓好容易藉助於法蘭克人的聯姻,從失敗的陰影里擺脫出來德西德里烏斯國王的地位,也再次變得岌岌可危起來。
雖然是倫巴第人的失利,卻也讓羅馬教會有些緊張。對一個新誕生沒有多少年的所謂羅馬教皇國來說,對曾經的宗主——拜占庭帝國的態度,還是充滿曖昧和複雜的情緒,這種心裏弱勢。不是一天兩天可以消除的。拜占庭雖然這些年已經有所衰落,但畢竟還是一個擁有龐大領土和軍隊的國家,而劃分在羅馬教會名下的那些土地和地方領主們,也並不總是安分的。
而現在正是矮子丕平與羅馬,刀劍與十字架聯姻最如膠似漆的蜜月期,法蘭克征服者需要教會的號召和名分,來鞏固被征服地區統治,教會需要法拉克人的軍隊,在那些異教徒中推行上帝的意志和信仰。各取所需而緊密無間。
因此,法蘭克人的軍隊正在積極支持基督教傳教士們,在萊茵河右岸、山外高盧等廣大地區,修築大量的修道院,並以此做為駐軍的堡壘和傳道的中心,將那些地區消化掉。所以在戴上羅馬皇帝的紫冠之前,給於這個不可或缺的盟友,適當的安撫和信心,是必要的。
作為自栩的古羅馬帝國的保護人和繼承者,丕平同樣崇尚羅馬藝術,主張在文化上恢復羅馬的傳統,喜歡派人發掘古蹟,修復羅馬時代的設施,收集雕塑和繪畫,召集大批學者集中於新首都整理古籍,將大量拉丁文的書籍翻譯成法蘭克語進行傳播,讓藝術家依照羅馬的樣式進行創作,在巴黎形成以宮廷為中心的復興古典文化的潮流。
而長子查理在這一點上,顯然比丕平更加激進,走的更遠,他甚至親自參加對古羅馬城市遺蹟的發掘和探險,並改名換姓帶着扈從到以弗所教會名下的大圖書館裏去學習過。因此那些堅持傳統的法蘭克貴族不喜歡他,但是很多外族同樣仰慕和懷念羅馬文化的人,卻被他所吸引,並成為追隨者。
唯一真正值得他煩惱的壞消息,在這場戰鬥中,失去了他的一個教子,王國派遣在那些倫巴第人中的監察官,佩里松的領主,加洛林王族的一個遠親。
要付出怎樣的代價和交涉。
「蒙天子聖德,宰冢……」
告捷的露布還在洛陽城中的街市上巡遊,引來圍觀士民的一陣又一陣的呼喊聲。
河西大捷,連破吐蕃二路大軍近十萬人馬,殺獲數萬,繳得旗幟器械無算,所獲牛羊三十萬。。多少讓正在洛陽的大唐朝廷的氣氛稍稍振奮起來。
只有我才知道,河西行台為了這場戰事,事先準備多少功夫,投入了多少先期的人力和物力。光是排除去的捉生軍和敵刺營的將士,就折損了數百。
但相比這個已經,我的心思更多放在這份南海新送來的圖籍上
這是一張新製作的寰輿圖,主要是是增加了大片被探索的出來的航線,和新加入大唐版圖的海外各羈縻屬。也有兩個版本,一個用來報備或者說糊弄朝廷,一堆圈圈圖塊點線構成的粗略版,一個是對照那本地理圖冊,結合測繪成果製作出來的內部使用的精細版。
海南島上的政權組織,統一在我名下的南海都督府會同邑司,巡檢,市舶使的四套班子外加龍武軍直管的水(海)軍系統,相互制衡的管理和經營着海外開拓的那些羈縻領地,主要只有三級。
主要分為海南島內和環島建立的直轄州,以及通過海路和貿易連接,由土生唐人或是歸化土人首領,進行民生自治的外海羈縻州兩類,
州下為縣,也分為州屬和都督府直轄的,直轄的主要是那些發現過金銅銀錫之類重要礦藏或是資源產地的島嶼地區,
當然這個縣的規模遠不及陸地上的規模,基本都是唐人移民在沿海形成的早期聚居區發展起來的,多者數千少者不足千人,並管領這當地數倍十數倍歸化土著和馴化的土人奴婢,大都擁有交通相對便利的口岸或是道路,
縣下則為鎮,其實就是唐人建立的大小據點,也分州屬、縣屬和直轄的,州縣屬的一般位於東、西婆羅洲這樣,主要就是位於眾多唐人經營的田莊、礦山、工場、畜圍之間比較要衝的巡檢、稅吏的駐留點和交易區,屬於衝突和風險很小的地區。
直轄的則為軍民一體的墾殖單位,青壯比例很高,按照軍隊的編制進行管理,由於使用強度高,人員需要經常性的輪替和補充,也是南海開拓的先鋒,這些年增加的很快。
主要分佈在從安南到占城、真臘、乃至故佛逝國、注輦國、南天竺的沿海一代。主要以深入內地捕奴和物產的轉口,以及為路過的海船提供修造和補給為業。
大非川,伏遠城外,播弄驛的臨時館舍里,大盤炙烤的焦黃噴香的牛羊肉,被切成薄片,上面撒滿珍貴的胡椒等香料顆粒,打好的酥油粘粑和濃濃的奶子茶還散發着濃郁的熱氣,將軍慕鍵羅卻是食之無味的,焦急的等待城裏的消息。
慕鍵羅是一個土谷渾將軍,不過這個將軍水分很大,因為他是吐蕃臣屬的土谷渾部落下的將軍,象蘇毗、象雄、土谷渾這些被吐蕃吞併的大國,不但沿用許多舊有的官職和體制,甚至還有自己的小王。
因此他能得到這個排在土谷渾部列位節度使、都督、刺史之後的將軍頭銜,僅僅是因為他的部族,竭盡全力提供三千人的青壯,其中至少有一千名擁有馬匹和像樣的武器。
吐蕃的軍事體制也比較複雜,因為吐蕃在不同的地區沿用不同的管理體制,管領的臣民中,既有效法漢地的郡縣,在王室直轄土地上派遣官吏進行管理的王田隸民制,也有眾多采邑領主下奴隸莊園的多級分封制,更有保持古老風俗的原始氏族部落。
因此吐蕃最精銳的近衛軍和常備的王軍,是採取募兵制和世兵制相結合,主要以雅龍舊族部眾和悉補野本部臣民為主,也有部分被王姓吸收的土谷渾、党項等勇士,五茹六十一東岱就屬於這種類似唐人府兵的體制。他們是吐蕃軍隊的中堅力量。
而內四族為代表的眾多封臣,按照領地的大小和物產人丁,為國家提供徭役和貢賦,並在需要的時候,響應王室號令帶兵出征。因為吐蕃所有的土地,名義上都是屬於贊普的,這些各族貴人不過是世代享受其使用權,一旦宗嗣斷絕就由王室收回再行分配。由他們的士兵構成吐蕃軍隊的主力。
然後是青海、河源那些保持遊牧習俗的西羌等雜部諸胡,則採取類似草原上百戶、千戶之類的部帳制管理。他們作為吐蕃軍隊的輔助和補充,或是當任前鋒和斥候。
但現在慕鍵羅更關心的是,這三千人有多少能夠活着回到青海。
而同樣在在播弄驛里,還有很多與他一般,以覲見為由趕到大非川,卻沒有資格進入伏遠城議事的土谷渾、党項等別部首領,他們同樣心態複雜的等待着大弗盧里最終的決斷,就是因為河西境內馬瘟開始蔓延的消息。
面對突如其來的馬瘟,雖然交戰雙方不約而同的都採取了措施,但是因為雙方犬牙交錯的展現和對後方頻繁的襲擾破壞,讓各種防範和封鎖變成一場笑話。
唐人還好,早早進入戰備和軍管體制的河西行台,總算還能做些什麼。比如設置逐級的隔離區和向後方各條的道路關口派出醫官和檢疫人員,就地收集和掩埋病畜等等。畢竟,在可能的瘟疫癱瘓輸送和斷絕道路之前,河西行台已經通過西北直道和龍武軍建立的驛路系統,獲得數目不菲的儲集。
但是在吐蕃人就是一場災難了,他們散落在河西各地的軍隊和部落,要重新集中起來進行管控和檢查,並且逐級將命令有效傳達下去,是一件很繁雜而艱難的事情,而前方往來的信使和斥候,頻頻遭到眾多遊俠兒組成的斬首隊的截殺。如果沒有足夠的護衛,根本到達不了目的地。
原本多路自狩,面對唐人靈活多變的作戰優勢,現在變成他們最大的麻煩。特別是在發生馬瘟的廊州和原州,馬瘟引起的恐慌,在當地作戰的吐蕃各部中最終演變成一場災難。
一些最早得到消息的部落爭相撤退,而被唐人尾銜追擊,損失了大量的牛羊和附民。而另一些沒有得到消息的,卻發現自己失去側翼呼應的,陷入唐人的包圍中,真正有秩序撤退的不到十一。
另一個方面,
春季的到來,雖然讓吐蕃人的活動能力大為提高,但是也讓唐軍在熟悉地理和裝備上的優勢,被充分發揮出來,依靠機動性,主動出擊,處處襲擊吐蕃人運輸囤積物資的節點。吐蕃人雖然佔據了更加縱深的土地,卻因為搜羅補給的匱乏,被大大制約了活動能力和範圍。
再加上高地的山道融雪之後,給吐蕃人的後路造成極大的困難,不得不把更多的人手投入到哨糧和收集物資上。於是那些試圖投靠吐蕃牟利的河西藩部就首當其衝,倒了大霉了。大量牛羊和青壯被徵收入吐蕃軍中服事勞役。即便如此,那些輔助作戰的部落,已經開始出現短缺和饑荒。
因此,隨着天氣的變暖,馬瘟也堅決而逐步的加快了擴散的速度,並且隨着戰死卻得不得及時掩埋的屍體在某些相對隱蔽角落腐爛開來,馬瘟也有變成人疫的趨勢。
這場瘟疫,也成為原本需要長期拉鋸對決的雙方陣營,不約而同下決心進行倉促決戰的契機。相對而言似乎吐蕃人迫切的心情更多一些。
但是對這場決戰,大弗盧內卻是充滿了搖擺不定的氛圍,因為剛剛在具龍泊遭受的重創,讓另外一些人變的患得患失起來。
這次折損的,可不是什麼炮灰一般的雜胡部落,也不是那些補充容易的附族,而是整整四萬多羊同茹和孫波茹出身的正軍,還有很大一部分內四族的身經百戰的「桂」(武士)。
因此,有很大一部分宗貴和將領,堅決反對將剩下完好的軍隊投入到可能擴展的疫區內,冒着染病的風險與唐人進行決戰。理由也很充分,吐蕃大部分的實力都在這裏,不能拿吐蕃的將來去冒險。
他們代表了那保守而年長的古老宗貴們,還有內四族的封臣們,雖然河西的土地很肥美,但是要是連自己在國內的根基都守不住,哪還有什麼意義。
另一些厲害關係或是利益密切的將領和官員,則強烈要求一鼓作氣,在瘟疫動搖全軍之前,以絕對的優勢,打垮那些唐人。就算無法徹底消滅他們,也可以重創之,這樣以鞏固已經佔領的河西之地,讓吐蕃人熬過這段艱難的時光。為了這場戰爭,吐蕃已經發動了國內大部分的力量,得到的東西雖然超乎想像,但是距離預期的目標,卻還遠着呢,斷不能就這么半途而廢。
這些主要是吐蕃本部氏族出身的年青一代軍將和下層的中小貴人,他們對武功和斬獲的渴望,超過了對國內家業的眷顧。
這十多年的休養生息,讓吐蕃各家貴姓和支系蕃息的子弟越來越多,他們需要表現和出頭的機會,而這幾年國內又是饑饉又是白災,吐蕃很久沒有對外大規模用兵了。與其在那些歷史悠久的大家族名下,爭奪那點可憐口分土地和庶民,還不如開拓全新的天地。他們已經嘗到了甜頭,寧願冒些風險也不遠放棄已經到手的東西。
還有一種聲音,由理事副相管.赤桑等少數沒有直接參戰貴人提出,就是籍着馬瘟的機會,與唐人進行合議,哪怕是將展現維持在現有階段,就此停戰一段時間也好。讓前方將士輪換,讓那些隨軍百姓和牲畜休養生息一番。但是這個聲音實在太微弱,很快被激烈的爭執所淹沒。
突然外面傳來的喧譁聲,打斷了暮鍵羅的滿腹心思。剛從其他人一樣帶着扈從從館舍里跑出來,就聽見有人大聲的在宣讀:
「大論已下令,萬夫長及千夫長與所部及附族做裂牲盟。。國恩浩蕩,推恩所有王田隸民,及部姓下種和庶人。」
「凡忠心耿耿,盡忠效勞,為敵所殺,奴隸、土地由其子孫後代領有。」
「功賞作戰得力,凡傭奴之屬,升籍為庸,庸戶之屬升為桂家。「
所謂「桂」者,即高等屬民,從事軍務者之名稱。這些桂,即構成軍士的基礎,代表的主要是武士階層。而庸者為務農放牧的下民百姓,其中地位最高的是那些王屬的工匠世族。
「大弗盧令,從葉茹、伍茹的王田隸民招收青壯丁,從各家親貴領下族人子弟,徵集暗軍。」
「加征王稅,凡王田屬民,上等農戶每突農田交五捧青稞五捧麥子。。而附族部民每戶徵收五升青稞。」
「萬人部落田賦以六成計所征,征青稞混合堆置一處,青稞如以牛馱運不完,可派羊運。」
一條條讓人目瞪口呆的政令,通過最高級別的金鶻箭令,由小隊擎着黑旗的騎士,傳達到四面八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