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 祥瑞與殺妻
「劍南道的方使君,來書請問是否奏吉。」
說話的正是管理龍武軍附屬產業和人口的戶曹值日參軍之一元季川。
他也是元結的堂弟,以蔭授保舉入官學,以戶名科優異,受參軍職。
「方允謙要奏什麼吉啊。」
我轉過頭去。
「說是農作司的新稻種,在川東的屯點夏收了近九石。」
他用一種驚嘆的語氣道
「那又怎麼樣。就他會多事」
我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這個方允謙,還是那麼好大喜功,愛搞這種面子項目啊,在劍南他還是營田使的時候,就曾經把魚塘沼池畜欄果園桑林稻田一體的聯營農莊試點,搞成是太上皇在劍南第四個千秋節的獻禮。說成是自太上幸蜀政輕民和,風調雨順的結果。
農作司投入那麼多人力物力,推廣我從海南「引進」的高產速生作物,又有不錯的水澆地,先進的農藝,完善的水利措施,和集體化勞作和管理,積累了足夠的經驗,才在今春頭一年大規模推廣,也該有所成就。
再說古人的斤兩遠比後世通用標準小,因此這九石也不過後世的七八百斤而已,南方隨便一個農民都種的出來,對此當初第一上報畝產的時候,我還有些不滿意,怎麼才這點水準。
「回大人,劍川雖然號稱水旱無憂的天府之國,但是因肥瘠不均地力不等,這個產量已是不少了。」
元季川頓時漲紅了臉搓着手,但依舊很有耐心的辯解道。
「這還是夏收的一季。」
聽他的解釋才明白,原來不是他們大驚小怪,倒是我的眼光太挑剔了,且嚴重脫離實際了,這個時代的大多數稻穀、粟米脫干後的平均畝產量都在一石半左右,如果是旱地居多的北方,這個產量,還要下調了一些,象號稱財賦勝地魚米之鄉的東南,能夠產出二三石,已經是膏腴之地了。
龍武軍在荊西新開的屯墾點,一年兩收黍子和小蕙稻,或者按照傳統的稻麥輪作,加起來撐死了也不過最多四石,能夠一下翻了數倍,對古人未免有些類似放衛星式的駭人聽聞了,當然,如果是作為地瓜土豆這樣富含水分,並不耐餓的新作物,這麼比例還要翻一翻的,不過這種東西拿水田來種,就未免太浪費了。
「那你就去找薛長史安排一下吧。告訴他把數量酌情減一減」
現在正在劍南八州六鎮,以及南平府的邊軍中推廣的,乃是號稱山地三寶的地瓜土豆芋頭,哪怕最貧瘠的土地澆點水也能長出點東西來的。再加上關中那些軍屯莊中正在種植的,號稱北方旱地三寶的大豆高粱玉米等高產作物,以及在荊西三縣種植的花生、棉籽等油料、經濟作物。
嗯,這可是糧食革命啊,雖然我早就意識到灰有這個結果,但沒想到會這麼快就到來。一下子多出二三倍的產量,也意味着可以供養數倍以上的人口,以及隨之而來爆炸式的人口增長率,起碼是對龍武軍的內部體系來說,我可以預見龍武軍是越來越自給自足的同時,也越來越象藩鎮了。
「再安排說辭,不要太譁眾取寵了。就說蒙聖澤風調雨順。」
雖然我很想把好東西都壟斷在內部秘而不宣,顯然只是個奢望,但能晚一天也是一天,折扣一下發佈出去,逐漸增加產量,也好有個心裏緩衝,不然也太引人注目了。
「是」
他卻沒有走開,又吞吞吐吐的道
「雲陽的莊上出了些變故。」
「什麼變故。」
原來是,自從前些年軍屯莊的建立,由於其作物整齊高產且飽滿碩大,附近老是有人在成熟時偷摘走糧種,還有人以會親訪友為名,偷師學藝等等。
由於贓物數量不多,實在防不勝防,又不好界定,來者都是婦女兒童,真抓到了現行,也無法重處,最多罰些米布。因此,這些年越來越頻繁,甚至發展到成群結隊、明目張胆的程度。
同時,也造成這些年在軍屯莊周邊的農村里,不管養雞養鴨,還是農作物種植也跟風的也厲害,當然他們的散放式的經營,無論是在產量還是品質上都無法與之競爭的。再加上龍武軍內部消化量很大,倒也沒什麼直接影響和矛盾。
但是顯然這種事情,已經嚴重傷害一些軍屯莊戶作為大集體一員的感情,還有很多人也覺得集體的利益受損了,因此積累了很有些怨氣。因此在對待是滲透入侵者,也變成粗暴起來,也產生不少衝突。
直到前些日子,有個單身的年輕莊戶,抓住了一個闖入偷摘玉米的女子,然後以帶着贓物釋放為代價,半脅迫的發生了超友誼的關係,這種事情其實不是沒有先例。
由於軍屯莊採取部分配給制,倒沒有什麼斷糧的危機,象每年青黃接的時候都會有一些地方上的婦女,來到這裏故意被抓住,然後為家裏帶一些豆麥什麼的。只要肯上報說明,都不會受到懲罰。
但是這個女子後來又來了幾次,乾脆不願意回去了,就這麼身份尷尬的住在一起,時間一長也顧不得其他了,乾脆在莊外農了座草房,可惜這女子的丈夫不怎麼出息,但是她的夫家乃是當地勢力綿延好幾個村的大宗族,接到舉告後不好坐視前來抓姦,正好撞見雙宿雙飛的兩人,當場圍住打了個半死,燒了房子,然後綁去遊街,然后莊裏得到消息前來救援已經遲了。
被同伴強搶回去後,兩人折磨的只剩一口氣,於是事情嚴重了。再加上這些年,因為先來後到的水源、溝渠、地界等大小瑣事,積累起來的矛盾和恩怨。
結果爆發了波及十幾個村子的大械鬥,那些以宗族大戶為紐帶牽頭的地方勢力,且人多勢眾,來勢洶洶,最終包圍了當事人所在一個莊子。將還沒成熟的夏糧,全被搶割糟蹋光。聲稱,要將騙奸良家婦女的兇犯,抓出來挫骨揚灰。
雖然關中之地號稱民風強悍,沒有多少善茬,但是這些組織鬆散的農民,對上了半軍事化管理的軍屯莊裏受過基本軍事訓練,按照人頭配備武器,還有退役老兵作為骨幹的莊戶們,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優勢。
依靠堅固的莊院,等到晚上的一個反撲,就被打的大敗四散,黑燈瞎火的死了十幾個人,抓了一百多號人,天明時,又在附近莊子連夜趕來的援軍配合下,衝到鄰近的幾個村子裏進行反報復了,燒毀了倉房和祠堂,將幾個大戶宅里搗毀拆平,將所有參與的男性拖出來暴打,一些人甚至因此不敢回家,方圓百里震動。
然後對方家裏又有人出主意,組織族人披麻戴孝抬棺到縣衙告狀,結果得到消息後,更多的軍莊戶組織湧進城來,把告狀的隊伍趕的做鳥獸散,連棺材和十幾個主事的人扣下來,把縣太爺堵在衙門裏不敢出來。
到了這一步,州府再怎麼想息事寧人,也不可能了,但是鄰縣出動縣下的團練來支援,結果跑過去一看,圍住縣衙的全是熟人,就這麼站在街上聊天起來。
對方還想進京告狀,結果發現道路被軍隊封鎖了,派出去的人一個個都失蹤了,夏季正是給作物追肥追水的緊要時節,那實際個村子卻又大量青壯被攆的不敢回家,這時候,才有人想起請地方德高望重的人,出來說合,但是地方軍戶卻不肯罷休。
「是不是要安排撫恤或是交涉。」
他小心的請示道。
「畢竟是朝廷的臉面。」
「王八蛋。」。
我皺了皺眉頭,罵了聲粗口。
「大人。」
他臉色一變,還想說什麼。
「打的好。」
「到了這地步,難道還 要息事寧人麼。我們可是天子親衛的北軍,有自己的榮譽和驕傲,家眷和老兵,可都在那些莊子裏,。」
我瞪了他一眼,這傢伙還有點文人的理想化。
「可是大人的清譽。」
他還想辯說什麼。
「我從來就沒有什麼清譽,至於驕狂放縱也不差這一次,你以為我們退讓一次,那些人就會感激涕零麼。」
所謂,身在不同的位置考慮的問題不同。我與他最大的不同,是先要考慮的是我這個集體的利益,在不損害自己基礎的條件上,然後才是剩餘的同情心。
再說,我領導的可是龍武軍,不是pla,不需要收買人心,也不需要什麼軍民魚水情,能夠不擾民就算萬般好了,居然還有人敢來擾我。老虎不發威,你當我們是hello kitty啊,不過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要我親自出面也太抬舉他們的。
「以你在戶曹的名義擬書,彈劾雲陽縣令治下無道,茲縱奸邪衝擊軍產,滋事惡劣。就說龍武軍上下嚴正關切,必須給個說法,否則保留採取措施的權利。」
事實上,在劍南的時候,連我家田莊裏的那些東西,不免流散出去,為地方鄉鄰所效法,不過這些人又估計我的身份和勢力,擔心我的追究,倒是都小心翼翼,低調而秘而不宣。
不過,那時候流民大營與地方上關係不錯,常常會招募大量的臨時工。我家的莊園裏的那些東西,其實是為了滿足我個人的喜好,諸如在自己的莊園裏搞點簡易溫室,用陶范等模具陪育特定形態果疏等等,聚集的都是些流民中精專農事的人,滿足自己一點的對口腹之慾的新奇愛好而已,順便讓門人們賺點錢,倒也不在乎這些半吊子的山寨行為。
倒是這次田莊衝突背後的事情,有些麻煩,不排除有人煽風點火,試圖幾乎激化矛盾乃至孤立地方的可能性。
「各村抽青壯十一,組成巡防隊,嚴查損害公物的賊人,抓到重罰。沒東西交的,就監管起來勞役一段時間。」
我想了想還是吩咐道,就算無意識的盜版不能縱容,這可是我一個體系的根本,沒有能力追究的時候,有能力的時候,也不能輕易放過,這是一種的基本態度。
「既然已經學去的也不能白用,得搞個授權費用。」
所謂無功不受祿,就算是農研所實驗性的推廣,起碼也象徵性的收取一定代價,比如第一次收成中每石最飽滿顆粒一斤,卻是糧種改良的需要。
斗升小民最樸實,也最單純,多數人不相信這世上有白來的好處,還不如明碼收取,付出了一定的代價,他們反能心安理得的用,人性是非,就是如此的無奈。因此朝廷的祥瑞種子推廣計劃,遠不如龍武軍體系內要搞的成功,也在於如此。
當然,真正高層次一些東西,他們是學不去的,比如什麼分蕖法,授惠法,其實都是利用現代雜交作物的一些基本原理。
海南現在已經可以進行一些比較原始的雜交試驗,諸如:用放大鏡選種,用簡易溫室育芽分株,用一些稻麥等作物近親的雜庳,通過混栽植株的自然傳粉,或者人力風向和光照反射提高授粉率,改良一些嶺南三季稻、百日收的品種性質,使其提高產量、品質、乃至抗病蟲害 ,或者適應在冷一些的地區生長收穫。
不過這種研究東西向來是一個複雜而漫長的過程,而且其中充滿了不確定性,因為即使是現代有些優質品種,也是意外的產物,我也沒指望那馬上見效,但是一些副產品,卻可以作為祥瑞,時時呈現上去的,只是沒到出手的時機。
「怪物啊。」
書房外面是小丫頭清脆的聲音。
我走出去的時候,她正象好奇的小貓一樣,圍着一個大木盆里盛的土紅色巨大塊莖,打起轉來,不時還用手指戳戳。
「回殿下,這其實是地瓜。」
張承老太監正站在過道的花架下,對細聲細氣的說。
雖然這東西表面象腫瘤一樣的凹凸扭曲而醜陋的很,但它的確是地瓜,只是在農學院裏,用最好的土壤,有最周密的施肥和專人精心侍候,結果就瘋長成這個模樣。
與它一起作伴的,還有一個長的海碗大的土豆,小拳頭般大的核桃、口杯大小的栗子等等,顯然都是這回準備作為祥瑞的樣品。
「今天的馬球賽完了,。」
我摸摸她已經長的和我齊肩的腦瓜子,柔軟如緞的髮髻。
「嗯,我們家的白鵝隊,把陝郡的人,打的人落花流水額。」
她興高采烈的比划起來。
「他們真可憐啊。」
「阿月啊,我讓你帶去的人,小白都留下了麼。」
「留下了,哥哥看起來很高興地樣子額。」
幾聲女子氣急敗壞的尖叫聲後,一陣喝喝的鼻音,由遠及近,小白狼從花叢中跳出來,口中還叼着一條花花綠綠的東西,丟在小丫頭腳下,
我囈的一聲,小白狼尾巴以下的毛全不見了,露出個的紅彤彤的腚,隨着一戳剛長出短毛短搖個不停的尾巴,晃來晃去的十分礙眼。
「阿月,你最近又做毛筆了麼。」
「沒有啊。」
小丫頭丟給我一個無辜的表情
「那小白狼這是怎麼了。」
「那個啊。」
她露出有些嬌迄的表情,吐吐小舌頭
「你不是給我說了個,怎麼樣讓貓自己吃辣椒的寓言故事麼。」
「。」
「可惜雨兒不肯讓我用她的貓貓試。」
她變的興高采烈,
「於是。我發現其實狗狗和貓貓,其實是一樣的道理麼。」
於是我嘆然,太祖這個充滿矛盾論和鬥爭精神,關於馭人的名言,還能這樣實踐。
被我多看幾眼的小白狼似乎察覺到了夾起尾巴,用比火柴棍長不了多少的尾毛茬子掩住腚腚,發出類似很委屈的嗚嗚幾聲,跑開了。
「死狗。」
隨後,一聲暴喝
漲紅臉蛋的小慕容,掩着曳裙不整顫顫巍巍的胸口,拿着個空劍鞘氣咻咻的追殺過來,狠狠瞪了我一眼,才飛快抄起小白狼丟下的那東西,卻嫌惡的呸呸兩聲。
我這才發現,那兌現好像是條胸圍子,只是浸透了口水,粘了不少塵土。我鼻子頓時濕了,這個蕾絲邊的女人,大白天又躲在哪裏玩拉拉麼。
自從被我推了一次以後,似乎並沒能對這個女人的特立獨行的性子,產生多少影響,甚至將騷擾的對象,指定的對象延伸到那些侍女當中,用她的話來說,只是想從其他地方,加倍的找回場子來而已,反正你也沒空暇用不是。
正想追上去,身體力行的糾正一下她不正確的性別取向。就見杜佑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很煞風景的叫了聲。
「安東緊急軍情。」
數天前。
哈,果毅都尉謝翎文。用皮套的手甲緊緊的掩住自己的口鼻,硬生生的將半聲噴嚏扼殺口中,只剩下很不舒服的幾個沉重鼻音。
清晨濕冷的空氣,並沒有因為太陽的升起而有所變化,隨着露水的額蒸發,絲絲縷縷的空谷氣流,迅速匯合成呼呼作響的陣風,早晨凝在甲片上的露水已經滲進紙革層的內甲,被吹的一陣接一陣的發涼,這原本范陽軍的甲衣,遠沒有本軍制式的保暖防潮耐用。連紙甲都是用上好的侗油浸出來,泡在綿綿小雨里根本掛不住水珠。
這該死的鬼地方,他咒罵了一聲,明明是初夏,卻還是這麼冷的磣人,早晚溫差更是乍寒驟暖的讓人無所適從,一部小心就會生病。從內甲摸出一個小鐵盒,從中抹了些油膏塗在額前,任由辛辣灼燒着皮膚感覺,讓他迅速平息下心中的煩躁。
身邊的親兵,正盤腿在地面的一塊油布上,用一塊棉布,翻來覆去的擦拭着拆開的弩機內槽,將一支支被馬尿泡的暗淡無光的三棱矢,小心翼翼的扣緊機匣,咻的發出一聲空響。如此反覆。
耳邊傳來身後的竊竊私語
「不要做夢了。」
「我們都被流放了,明白麼,是流放了,只是因為和老鄉喝過幾次酒,就礙了那些大人的眼。」
還有人再咬牙切齒的哼哼道。
「不是說了麼,生是神策軍的人,死是神策軍的鬼,不要打其他念頭。哼哼」
直到被他重重的頓一聲,才稍稍平息,心中不由開始後悔,為什麼要在挑選這些老兵油子,到自己帶隊的特別團里。要投名狀大可去找別人,如果不是需要他們的特殊技藝。
龍武軍校尉領的標準混成團有兵330人,兩個步隊或者三個馬隊,加一個校尉親隨火,以及由副尉管理的數十名中壘、糧院兵。
分重裝和輕裝兩種形態,前者穿全甲,內帛外鐵,按照人頭一比一配全套的輕重弩機、大排、長槊,馬拖床弩或小型石炮,以火為單位的輜重馬車隨行,備半月糧油,可提供熱食,利於持久耐戰。
後者穿掩胸半甲,內紙外革,多配輕弓,輕盾,短鈎槍,加一定比例的連弩,或許還有幾架拆分的彈射器或手搖旋風炮,以火為單位的馱馬,備十日口糧,可以提供熱水。便于越野,勝在行速。
如果按照需要,還可以加入一定比例的馬隊、步隊、射聲隊、水戰隊、工兵隊、山林隊、斥敵隊、陌刀隊、捉生隊、糧院隊、中壘隊、以及車陣,神機組、天候組、堪輿測繪組等這些特殊編制,等組成加強團,加強營之屬。
其中配備最全的,就屬安東派遣軍名下的兩鎮一守捉。因為,
現在安東局勢犬牙交錯,北方有咄咄逼人的偽燕叛軍和契丹人,西邊是焦頭爛額,不時整部落流竄過境的渤海人,還有需要保持距離,敬而遠之的強勢友軍——河東軍,作為中部有此起彼伏的叛藩作亂,還有一些新羅背景的高麗餘孽,利用個大勢力的間隙,在沿海串聯打出復國。往往是一方出動,就很快演變成多方的大混戰。
相比安東局面的嚴酷和複雜,河西北路三受降城那裏,以邊軍和城壘為翼護,用不肯降服的中小馬胡部落,進行練兵的新軍團,就只能用武裝散步來形容了。相比之下,對照南平路那裏對付一些裝備落後的土蠻,拓展性的武裝衝突,那簡直是在過家家了。
在其中最如魚得水,暢通無阻的,就屬那些用糧食和金錢開道而無往不利的登州商團。他們甚至擁有自己裝備精良的私人武裝,在各大勢力的眼皮底下,可以明目張胆的抓捕人口掠賣為奴。當然,以唐人除外。
因此平時,反而多是這種武裝偵察,捕俘、掠糧、突襲,遭遇戰性質的小規模高強度衝突居多,這次卻有些特殊。
他又摸了摸小心架樹叢中的陌刀,原本細長銀色的刃口,也被連柄塗成了綠色,那種生硬和冰冷才有一種安心和真實的感覺,作為執法和壓陣,龍武軍體系內的每一個標準步隊都有幾名最長於勇力,受過陌刀訓練的老兵。
由於傳統陌刀做的過於寬沉厚重,是為了在大力揮舞砍殺後,不易缺損和折斷,便於保養,但是對使用者的臂力和下盤式極大的考驗,哪怕是軍中最勇健的軍士,使用之後,也需要回氣和休息,使用的間斷需要別人的掩護。
再說陌刀的戰鬥技藝雖然不算繁複,但是卻有很高的要求,畢竟揮舞的是於自己等身高的兩刃利器,要求的是與左右同伴的配合默契,不然未殺敵,先傷己了。象後世大多數崇尚陌刀的里,沒事就人手發一把有事沒事耍着玩,更是不可能的,畢竟重達數十斤的重刀,如果不懂的節奏和技巧,使用不當會對腰和手臂造成永久性的傷害。
如果是做單刀來使用,又未免太沉重中,對力氣有高要求,雙手握持之下,又比別人少了一面盾牌,因此要靠穿甲來防護,但是甲衣加兵器是很大的分量,大大影響了行軍的機動和作戰的持久,所以不得不配馬以分擔之。於是陌刀兵的成本水漲船高,成為這種介於騎兵和步兵之間奇特且昂貴的兵種。
因此陌刀一直是少數精銳部隊的專利,象安西都護府能夠得以陌刀獨自成軍,那是因為那裏遊牧部落眾多,從來就不缺少馬匹且相對廉價,本地出身混血的番種士兵相對身形高大魁偉,悍有勇力的比例相對高一些,選擇餘地比較大的緣故。離開了這些條件,就要受到很大的限制。因此在歷史上,隨着國家的崩解離析,而消失在歷史中也不稀奇。
這個局面,直到前些年,由劍南軍器工場發明的一種相對廉價的,可比百鍛鋼的材料出來後才發生了變化。通過水力機關的反覆鍛造,陌刀的刀身可以疊打的更細更輕,而不擔心激烈格砍中的折損,雖然不敢保證象傳統的重刀斬馬如飛,但是齊腰斬人如飛是不成問題的。這一點,已經用南詔王家的精銳王衛,身體力行的驗證過了。
自從陌刀輕量化以後,許多習慣衝殺在前的校尉們,也喜歡這種犀利且威猛的武器,起碼它不會像單持的橫刀、彰刀或是直劍一樣,不小心就卡在敵人的身體裏。
太陽國了天半後,草甸的中央,才姍姍來遲一種蜿蜒的隊伍,沒有任何旗幟,安東典型的皮帽皮袍,偶爾還有極條狐尾,或者鶴翎,人人一騎雙馬,背弓跨刀,夾雜着背心的鏈甲或者是鱗甲,馬背上的鞍囊鼓鼓突起,一直沉墜到馬腹上。
正中的那些人,被幾隻短槍一般的大箭,穿成一串的同時,剎那殺聲四起如雷,迴蕩在草甸上。
許久未見人煙的荒道上,野草已經長的人腰高,象蕩漾的綠海一樣,淹沒了伏進者的身形,只有象船過水麵的劃痕,如匯集的鯊魚一般的圍向中正的隊伍。一些散落在外圍的游騎,根本來不及策馬狂奔,就被掀翻拖倒,就地噴捲起沖高的血泉,將綠色的草海染的殷紅點點。
遇襲的的隊伍大多數訓練有素,幾乎是本能的落馬抄弓,反應極快對響動的方向,發箭如飛,漫空咻咻如蝗的箭雨,可惜準頭也相當有限,不斷有被射中了,也只是低低的悶哼一聲。
反而是草中幾乎先行一步步飛出的短矢,將一些來不及落馬,或是忍不住站身過直的倒霉蛋,輕易的掀翻在地。
領頭的謝翎文面無表情,死死壓低着身體,毫不理會身邊此起彼伏重重栽到的聲音,只有擋格或被射中,才稍稍一晃,帶領着同樣沉默的隊伍,直到逼的極近,才揮刀起身,寒光印着對方連人帶馬驚慌而猙獰的臉,噴濺起濃濃的血色。
「找到了。」
屍體中翻檢戰利品的士兵,不顧滿手血腥,高舉着捧過來。
「果然是渤海人的信使啊。」
他也不嫌污穢骯髒,抹開血污攤開卻是一份帛書
「以為吞進肚子就能管用麼。」
「這有什麼用處,渤海國中有人私通燕逆,又不是什麼稀罕事。」
他的副手抹了抹被血水浸透的手甲。不以為然的說
「還要指定我們親自帶隊來做。」
「這是上頭指定要的重要證據啊。」
謝翎文用恨鐵不成鋼的聲音,瞪了眼這個只知道打戰缺少情商的副手。
「對朝廷那些人來說,這究竟是渤海國個別貴人還是王家的意思,並沒有太大的差別,有了這東西,就可以證明燕逆、契丹餘黨要與渤海合流。」
「別的不說,我們可以要追加更多的援軍和錢糧啊。」
當他,回到薄山城中的駐地,從交任務軍帳中出來後,沿街是旁晚。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中,大多數都是軍人,偶爾也有一些驅趕着大小群牛羊,前來隨軍交易的部落人,或是前呼後擁,車載馬拖而過的商家,基本都是是一個方向,他們要在日落前回到指定的營地內,不然會被當做奸細處決,街上開張的店鋪很少很簡陋,大都是提供濁酒的食肆,或者賣軍用品的鋪子,其他都是空洞洞的廢墟,還有若隱若現的血腥味。
不長的沿街邊上倒大多數是賣各種零碎的小攤子,夾雜零星的小帳篷,帳篷邊上就是洗過臉,穿着看起來不怎麼合身裙子的部落女人,木然的望着過往的軍人,身後站的就是她們的父兄甚至是丈夫,只有在某人停下腳步攬住其中一位的時候,才會走上前來交涉。
許多人就站在路中間討價還價,直到被堵住後面的人大聲的起鬨吆喝,才悻悻的讓道一邊。
他的親兵也看上了其中一個將裙子撐的滿滿的女人,用眼色得了本官的同意,才樂顛顛的跑上期與另一個名先來士兵競價起來,兩人推推搡搡爭執了半天,又和帳篷邊上的男人比劃了許久,才各自掏私囊,湊出三小塊糧磚一個罐頭,攜手攬了那個還算年輕的女人進了帳篷。
突然一個聲音突兀道
「灰熊貓。」
頓時招惹的一片大側目,各種驚詫、錯愕,幸災樂禍以及憋笑掩口捧腹,乃至裝作不像是轉過身去。以及拔腿就跑的表情和動作,在街道的人群中綻放開來,。
「不准這麼叫我。」
謝翎文臉色鐵青,咬牙切齒的從嘴角透出一絲讓人脊背發冷的聲音。
「說過多少遍了。」
作為武學的第一期成就卓異的學員,當任龍武三巨頭衛伯玉隨扈參佐的他,曾經的連同整個學兵隊,卷進那場殘酷而慘烈的扶風保衛戰。
和極少數倖存者一般,九死一生的經歷,也在他身上留下深刻的印記,因為不眠不休拼死作戰的疲勞和傷痛,現在只要他一興奮或者激動,眼周就會顯出大團青黑淤血的痕跡,酷似雨小姐養的那隻寵物。
但相比那些或傷或殘的同伴,他無疑又是要幸運的多,活下來的別人,都是傷筋動骨,只有他才被屍體壓出了一些瘀傷,因此叫他得了這個綽號,倒也不是出於歧視或者貶義,而是含有幸運意味,因為誰都知道,那位大人家養的熊貓、白狼等,可是並為軍中吉祥三寶之一祥瑞。
甚至許多資深的馬、步軍的老兵,都會想方設法弄得一根熊貓毛或者白狼毛貼身收藏,以期獲得好運、勇氣加成之類的東西。
不過顯然享受這種稱呼的當事人並不是這麼想的。他又是戰史研究會的資深成員之一,狂熱的名將崇拜者,每論古人種種,恩怨是非,激動忘我,必以咆哮質之,是以人稱——納諫如流灰熊貓。
「嗯嗯,老謝。」
在他要殺人的目光中,還敢這麼撩撥他說話的,也只有他學軍同年出來,號稱資格和麵皮一樣極厚的死黨求三泰,他手中還捏着一折東西。
「你族姐來信了。」
聽到這句話,謝翎文的臉色變的很古怪。因為這個素未謀面突然冒出來的族姐,這兩年來沒少被不了解的人,埋汰成連襟擎帶的「舅將軍」,畢竟那位可是那位府上朝廷明定的正室之一啊。
雖然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麼一房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不過顯然對方對這個唯一在軍中效力的遠親,還是保持了足夠的關注,但也帶來了不少困擾。
對方雖然從來沒有試圖干涉或過問他在軍中的事情,每次收到寄來的書信和物品,那些同僚和上官的表情,總會變的怪怪的,甚至敬而遠之。
(當然,真相和事實是,阿蠻因為出身新平的關係,過去的家裏已經不可考據了,或者說沒人想考據,為了將來正式成婚時基本的體面,這個時代的女子出閣沒有家人親友的迎送和祝福,對古人來說是不可想像的事情,於是經過反覆的調研和排查,最後選中了這家家世不錯,且以書香門第著稱,社會關係簡單,祖宗三代以內清白,又薄有名聲,還有子弟在軍中效力的同宗。
更關鍵的是,對方雖然不是什麼大族,但是出身夠正,乃是從江東陳郡謝氏南溪江的祖祠分出來的支系,祖上乃是與琅邪王並稱「王謝」的南朝頭等望族,雖然自劉宋以後就敗落了,但是聲名和人望猶在,隋末杜伏威龐據江淮,曾帶兵上門辟謝家子弟為幕僚,後來杜伏威歸附大唐,他這些僚屬也隨之被安置到了京師附近,這支謝氏的祖上就在其中,並以起草杜伏威的謝降表,而得敘用官拜五中大夫,
對於這門天上掉下來的富貴權顯親家,對方自然是欣然若狂了,雖然可能只是在出閣是作為親族露下面。)
再看了看家書,他臉色更加奇怪了。
「難道又有人想給你說親。」
求三泰很八卦的再次湊上前去。
「不是吧,誰敢給殺妻如流灰熊貓做媒,不是嫌命長麼。」
街角的酒肆里,有耳尖的老兵聽到,背身嘀咕了一聲。卻引來另一個人的注意。
他敬畏的看了一眼站在街上那幾位的校尉,拿了個陶杯買了一勺澄淨的甘蔗燒,巴結的湊到這位有點醉醺醺的老兵身邊。
「這殺妻如流灰熊貓,這是什麼典故啊。不是說納諫如流灰熊貓麼」
「人家的事情,你又瞎起勁個甚。」
老兵一把推開他,吧酒攬到眼前,一飲而盡。
「在軍中聽的多,不得解而已。」
他打了個哈哈,不死心的又湊近幾分。
「你真想知道。」
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個罐頭,不要那種咸鯨肉湊合的東西,要有真正的魚肉罐頭。」
「還要一張三級招待卷,我聽說那些原本勞軍團的那些女子已經轉籍配人了,那群登州人又從海上送來一批,可都是真正的新羅女,不是用秣鞨女人或者倭女湊數的。」
「這可是校尉才配給的東西。」
「我知道行情,就看看脫衣舞而已。還能想做什麼,想要留宿不僅要囊中豐厚,還要人家看的上你。」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哪裏來的,你家將頭身邊肯定有用不完的,討一張又如何。」
討價還價之後,將一張華麗的紙片,貼身藏好後,老兵才開口
「你知道他家曾經是梁州的大戶麼。」
「父母從小給說了親事,是青梅竹馬發小,結果他要出去從軍,不肯從命,在納彩當天就留書出走,對方也是個死心眼,居然上吊了,。」
「這算什麼殺妻啊。」
對方不幹了,感情我白費了這功夫啊,就要嚎起來。
「我的罐頭啊。我的招待卷」
「你繼續聽我說啊,還有下情呢。」
老兵左右看了兩眼,推了他一把,正是華燈初上,燈黃酒錯的到處吵雜的人聲。
「後來他在關內的族親,又給說了扶風郡的一戶世族小姐,正好在他駐地的任上往來,頗有白首之盟,據說已經交換了信物。」
「結果叛賊大軍圍城,城中惶惶有大戶約為內應,舉火起事,他正好在巡街一路捕殺,最後引這家探望慰驚,卻發現家裏私藏容庇了賊人,家人多有牽涉,於金帛哀求不果,以兵刃相挾之,最後只有他隻身殺逃出來,最後玉石俱焚。」
「本來這件事不是沒有商量的,留下幾個罪眷,也不是什麼問題,衛左郎也是很看重他的,但是他親自進去見了一面後,對方就已刀剪自翦了。」
「後來隨本軍平淮北,出河南,大戰連場,差點就死在汴州城門下,被送到洛陽就地招募的女營中護養,日久生情有傾心相慕的,約姐妹共侍之,」
「誰料想鄴城才平定未久,河北諸鎮兵鬧餉,潰亂地方,憲軍營出外彈壓。」
「早年憲軍營在洛陽執法,殺人累累,為人銜恨,其中一部潰兵挾持了差遣勞軍的糧院隊,其中就有這兩姐妹,隨即被本軍快馬堵住,」
「亂兵中有相熟者推出軍前,脅以讓路,結果這位鐵血校尉咬着牙說,公不敢忘私,現下身份先是國家的軍人,後才是盟誓,親手射殺那姐妹,再射亂兵,余無一倖免。」
「於是軍中肅然,太子行前五營的其他人,也多少怕了憲軍營三分,都連隨扈太子的神策軍、神武軍,都知道了他的名聲。」
「出了這樁事兒,他在憲軍營也呆不下去了。雖然時任監國的太子殿下親挽慰之,要提舉他進衛率府,他還是堅持來了安東」
「後來,據說薛軍使有意以族女許之,特地去書河東郡問禮,可惜人家查問了一番後,打了退堂鼓,說是這人心腸太硬,眼中只有國法軍紀,做他的妻兒是在是消受不起。」
「所以他現在還是個孑然一身啊。已經心灰意冷了。」
不勝唏噓,
「不過你既然知道這典故,也就別隨那些瓜蛋子瞎起鬨。」
他輕放下手中酒盞,正色道。
「這亂世中,人命賤如狗,誰家沒有傷心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