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水浸濕了被褥,天氣寒冷,根本幹不了。下人灌食餵水之餘,也不會來操這份閒心。三聖母看着哥哥的唇凍得青紫,一天燒得比一天厲害,已說不話來了。她現在不再祈盼有誰能來照料一下哥哥,只希望這屋裏越冷清越好,起碼,就不會給二哥帶來更多的痛苦和傷害。
兩個月匆匆過去,連沒有人來小屋打擾,都成了眾人一致慶幸的喜事。看得出,楊戩的況狀越來越差,若非他經歷過幾千年的修練打拼,又拿回了法力,只怕早就魂飛魄散。沉香卻不再象以前那樣哭泣痛悔,只晝夜守着舅舅,舅舅練功時,他不是苦修法力,便是凝神回憶被強迫背下的那五千本書。雖然外貌依舊,但他的眼神已一天天冷峻下去,象煞了楊戩。
這一天,象往常一樣,三聖母跪在哥哥床頭,手貼在他額頭,發着燒的身子,不停地冒着冷汗。她試圖擦去,卻是註定圖勞無功。她只能用一句話不停地給自己打氣:「二哥,你再忍一忍,還有四個月,四月後我們就可以回去,一切都會結束,你再忍一忍…」
門一聲響,三人抬頭看去,沉香目光迷亂,手提寶劍闖了進來。三聖母不解地看向身邊的兒子,不知他怎會來找楊戩,見他也是一臉茫然。一直沒說話的小玉夢遊般地開口了:「沉香那天練功,忽然頭上冒汗,睜開眼就跑了出去,我叫他也不應,我跟在他後面來了……」
沉香想起來了,那一夜,他如常日般開始練功,心頭卻總是靜不下來。想到讀過的書,驚覺自己大概到了一個緊要關口,正是心魔最易入侵的時候。他立刻收攝心神,去除雜念,眼前卻總有零星畫面閃過,那是楊戩的面容,眼中是不屑,嘴角是嘲諷。「你憑什麼看不起我,你已經輸了!」他在心中大吼着,一下子衝出門去。
後來,後來發生了什麼?他跳將起來,懷着恐懼看向小玉,小玉的臉色慘白,只盯着屋中的他,他也望去,自己的面目為何那般猙獰,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向楊戩怒吼:「你輸了,你贏不了我,你現在只是個廢人,憑什麼看不起我,憑什麼!」
他的手在顫抖,模糊地想起自己做過什麼。眼前只有一道紅光崩起,三聖母慘叫一聲,伸手捂向楊戩胸口,那裏,沉香手中的劍已深至沒柄,透過薄被,穿過楊戩右胸,牢牢釘在床板上.
血漬在那床早該換的薄被上漸漸擴大。楊戩身子微震,看向沉香的眼中卻只有憐憫與擔憂,以他的見識,自然看得出沉香是練功走火入魔,而自己,就是他的心魔。
沉香,我給你的陰影,當真這麼大麼。沉香手握劍柄,無意識地用力剜動。三聖母看着床上楊戩黯然的笑意,突然驚覺到他要做什麼,叫道:「不可以,二哥!」但楊戩已聚起真元,神目張開,銀芒直刺沉香雙眼。沉香眼神漸漸恍惚,鬆開手,踉蹌退後,最後一下癱倒在門口,而楊戩也是一口血噴將出來,臉色灰敗如死。
另一個沉香嘴角搐動,乏力地跪倒在地上。那一劍,雖是剌在舅舅身上,但他的胸口,竟也似痛得喘不過氣來。還有……
他的心頭的寒意大盛。舅舅竟動用了神目!怎麼能呢,三十三重天上,對這間小屋的關注,只怕從未停止過。而三年的隱忍,受了這麼多的折磨,舅舅也不曾用過一次法力——
欠舅舅的債,又多了一筆嗎?回去後怎麼還,又拿什麼來還!舅舅,守護着我們這種人,你就真的,從沒有過一絲悔意?
小玉便在這時追了過來,看見倒在門過的沉香,驚呼着查看着他的情形,竟是未向屋裏看上一眼。待確定沉香只是昏睡了過去,她鬆了一口氣,抱起丈夫便轉身出屋去了。
沉香被小玉帶走後,楊戩再也難以抑制,一陣劇烈的咳嗽,在冰冷死寂的小屋內響起。沉香那一劍,着實重創了右肺葉,轉瞬間,血沫溢滿了整個胸腔。尋常的呼吸,對此刻的楊戩而言,已經是酷刑一般,唯有努力咳出肺中的血,才能使自己不至於窒息。而猛咳之時,帶動插在他右胸的利劍,歪斜晃動。鮮血隨着每一次晃動,從那可怕的創口中迸涌而出。
三聖母捂着楊戩不斷流血的傷口,雙目失神:「後來,我們沒人去找過二哥,不知道他又受了這一劍,下人會替他拔去麼,會替他裹傷麼?」腳步飄浮地向外走去,「我去找人,找人給二哥治傷。」
派來照顧楊戩的人就住在小屋近旁,屋中正在聚賭,三聖母飄進屋,在滿屋嘈雜中懇求:「你們去看看我二哥,求你們去看看我二哥,他傷得很重,求你們去看看……」
像是真有人聽見了她的哭喊,一名漢子伸着懶腰問賭得正歡的瘦子劉富:「你在這賭多久了?別把那人餓死了不好交待。」劉富打個哈欠,這一下連賭幾天真有些吃不消,起身罵道:「真麻煩,病那樣還不死。害我不能換個有油水的差事。」旁邊人鬨笑道:「你還嫌什麼,換別的差事能讓你隨着心意偷懶,說吧,這兩天是不是把那傢伙的月供全輸了?」
劉富說了聲倒霉,不再理他們,出門去了廚房。他確實一時興起,將交給他為楊戩置辦伙食的錢全輸了,平時雖說也剋扣了不少,總不至於像這次徹底沒有。想想這月還有些日子,不能真把人餓死,便在廚房中翻撿起來,一眼看見灶旁倒掉的一些雜七雜八的食物,用碗盛了,聞了聞,是餿了,不過那傢伙命那麼大,應該也吃不死他,端了去了。
三聖母心中酸苦,這些日子看二哥遭這些下人欺辱,她不敢想心高氣傲的二哥如何忍受,而今天她只盼這人能為二哥拔了身上劍,治了傷。
劉富來到屋前,見房門虛掩,咦了一聲,進門來到床邊,嚇得一下拋掉手中的碗,跑了出去。三聖母急急喚道:「不,不要走……」伸手去拉,卻是無用。
劉富跑到屋外,想起那把劍眼熟,不是少夫人平常用的那把麼,看來是主人家的事,自己還是不要管為好。想起還沒餵他飲食,卻怎麼也鼓不起勇氣,心道還是等過兩日看看再說,一頭又鑽進賭眾之間。
鏡外之人齊齊倒吸一口涼氣,如果以後沒有人來拔去,那楊戩直至今日,已被劍釘在床上四個月了。啪地一聲脆響,跪在地上的康老大給了自己一巴掌,已打得口角流血,他卻恍若未覺,只在痛責自己:「如果不是我把哮天犬帶走,至少他會護着二爺,二爺不會受這麼多苦,更不會受這些下人折辱!」
床上的楊戩勉強提氣,運功封住傷口,看着地上打翻的發着異味的食物苦笑。他已幾天沒有進食,這人一走,又不知幾天才能回來,只怕到時他已餓死在這裏了。
一隻耗子竄出來,嗅嗅地上的飯菜,又跑了,一雙腳出現在床邊,楊戩抬眼,是那個獨臂人。
心中一凜,楊戩忍着胸口的疼痛看向他。要提前找三妹報仇?不,他不是這種人。那獨臂人正查看着他的傷勢,想幫他拔去劍,卻終又不敢。
「我陣已布好,只待時間一到即可,今日是來看你準備如何的。沒想到……這劍是那隻小狐狸的吧?不是凡兵。我修習的是妖功,體質不同於常人,若觸到你的傷處,只怕你傷勢惡化得更快。」
見楊戩瞭然一笑,獨臂人側過頭掩住了惻隱之色,他知道,楊戩並不需要這種廉價的感情。
「我知道你必能與我一戰。」獨臂人在他床頭坐下,輕嘆道,「看得出你已下了決心,是要以元神與我一決高下,一解恩怨。不過,你這麼做,到底值不值得?你要守護的,就是這種人麼?」
「我的身子本就不堪修復,多這一劍又算得什麼?沉香的心魔由我而生,當年逼這孩子實在太緊。還他一劍,也算理所當然了罷?」楊戩默然地想着。
那獨臂人看了出來,眉頭一軒,問道:「若我那日告訴你,我將攪亂三界,你會不會放棄死志?」
楊戩笑了一笑,獨臂人搖頭道:「我就猜到了,在你眼中,三界雖重,也未必重過你那個寶貝妹妹。可惜,可惜!」
看着地上殘留的食物,他不禁生起一股怒意,道,「那他們呢,他們又如何待你?便是對外人也沒這般的。」
楊戩神色中現出幾分苦澀,將目光移向窗外遠處。但獨臂人卻將他心中所想一字字說了出來:「你又在幫她找什麼藉口?壓她在華山下二十餘年,折磨她丈夫,追殺她愛子,她本該恨你之類?就算如此,也只能證明你那妹妹,你那外甥都從未真正試着去了解過你這二哥,你這個舅舅!」
獨臂人猛地站起身來,頗為激動地來回踱步,又道,「天下人言從不足採信,我只信我自己的眼睛,能有你這一手陽剛槍法的絕不可能是那種無恥小人。哼,我聽說過你們的事,除了那心懷不軌的老狐狸,誰都沒有死。天條改了,三聖母放出來了,受傷倒霉的只有你,你以為我是和他們一樣的瞎子?」
楊戩一震,移回目光,吃驚地看着他,半晌,百感交集地輕嘆了一聲。那獨臂人已猜出他意思,也是一笑,道:「算了,不說了。你我還要生死一搏,說得多了,你到時下不了手,那反是我不夠光明磊落了!」
這些話落在一旁的眾人耳中,字字誅心,三聖母喃喃自語:「我是瞎子,我真是瞎子,我怎麼會相信這一切,我怎麼會看不見真相……」伸手向自己眼中挖去,幸被沉香死死拉住。
「我要走了,你現在的情形……」獨臂人猶豫地道。他知道楊戩現下需有人來救治,但是他的身份卻實在不好出面。正遲疑間,卻見楊戩正看着自己,似有所求。
他一愣,問:「你要我幫你找人來?」楊戩目光一側,看向地上灑落的飯菜,又靜靜地看向他。獨臂人臉色為之一變,順他目光看向那堆混着塵土的東西,驚道:「那些?」楊戩笑了一笑,顯出讚許之意。
獨臂人想說什麼,又忍住,放下紫玉杖,攏起那些混雜了塵土勉強可稱作食物的東西,送到楊戩口邊,看他一口口仔細吞下,終於皺眉問道:「你怎麼吃得下。」
隨之想起下人平素對他的態度,又不禁苦笑,說,「你是怕那小子這一逃又不知幾時回來,會將你活活餓死?天下還真沒有過餓死的神仙,可惜你卻不肯當這獨步古今的第一人!」
三聖母哭倒在沉香懷裏,沉香泥雕木偶一般,看着舅舅微微喘息,艱難吞咽着那些泥灰中撿起的雜物,看着那猶自不斷搖曳的劍柄,只喃喃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做了些什麼……」
獨臂人終究還是走了,楊戩合上雙目,又開始運功重凝元神。他的經脈早已支離破碎,功力每強行運行一次,那疼痛便加深一層,身子不聽使喚地陣陣抽搐,冷汗和着胸口傷處的血水浸透了衣被。
三聖母再也忍不住了,撲過去伏在他身上,哭泣着求道:「二哥,你不要再練了,我們不會有事,那陣沒困住我們,我們就要回來了……你一定要等我們回來,我去求觀音菩薩給你治傷,把所有的功力都給你。我知道,你會保護我的,你還象以前一樣地疼着我的,二哥,求你別再練了!」
但這一劍插得委實太重,每日楊戩稍一運功,身子抽搐,傷口便裂開,被上的黑色血漬一次次暈上紅色,邊緣不斷擴大。他無奈停下,知道再這樣下去,沒等重新修煉成功 ,就已因失血過多而死了。
三聖母神思昏沉,坐在床邊只是發呆,龍八到底局外人,忽然叫道:「小玉手上不是有劍?」眾人被他一喝,望向小玉,小玉茫茫然低頭看手中,那柄插在楊戩胸口的寶劍赫然便在手裏。三聖母似乎一下子活了過來,望着小玉怯怯地問:「小玉,什麼……什麼時候?」小玉痴呆呆地想了一會,不確定地搖搖頭。眾人也不知她是何時又取回寶劍,只能看着劍柄,繼續等待。
過了兩日,賭得天昏地暗的劉富又來了一次,這人想是膽小,死活不敢去碰那劍,只掰開他嘴灌了碗薄粥就跑了。楊戩也有些着急,若再這樣下去,就真的來不及了。眾人不敢想這把劍到底多久才會拔去,唯一能能安慰自己的是,他們回去時,不會再看到楊戩被釘在床上的這一幕了。否則,他們真不知該如何面對楊戩蘊藏着無限傷痛卻看不出悲喜的眼睛。
再過一日,又換了劉剛來送飯,三聖母已經說不出話,只是用祈求的目光看着他,盼他能為二哥拔劍治傷,不要再受更多的折磨。劉剛與那瘦子劉富同是分派來照顧楊戩的,兩人為圖清閒,商量好了輪流前來。劉剛已聽說劉富說了這事,見劍仍未拔,知道同伴膽小,這事算是扔給自己了。罵句晦氣,伸手抓住劍柄,想拔出,又有些不敢,丟下碗出門。沉香大急,追了出去,但離開楊戩身邊百步,再也行動不了,只能怏怏回來。
不一刻,劉剛又推門進來,帶了名中年漢子。龍八識得,那是劉府中照顧馬匹的馬夫老王,常年養馬,也算個半拉子獸醫,想是劉剛怕劍拔出血止不住,叫了此人來幫忙。老王打量半晌,搓着手為難道:「我說兄弟,你這不是為難我麼,我只是個養馬的,哪能醫人。傷這麼重,你還是另找人吧。」劉剛好不容易拖來個壯膽的,哪裏肯放他走,一把拖住了他:「老哥哥,平常我可沒虧待過你,就幫兄弟這一次。你沒聽人說麼,這人本來和夫人少爺一樣,是天上神仙,沒那麼容易死。你看這劍都插幾天了,要換你能活麼?」老王想想也是,跺腳讓劉剛稍等,出去取些藥回來。三聖母燃起希望,撫着哥哥蠟黃的臉,輕聲道:「二哥,馬上就好了,你忍一忍,沒事了。」
劉剛等得着急,只擔心老王藉口溜了,見他捧了藥回來,舒出一口氣,讓他去醫。老王把熬好的藥汁和搗好的外敷藥草放在桌上,沒好氣地說:「我只管治,拔劍不干,沒來由濺一身血。」劉剛無奈,探身過去,握住劍柄。楊戩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準備迎接將要來的劇痛。劉剛一使勁,劍從床板中抽出,但劍刃不像匕首,劍身極長,卡得又緊,用力下也只抽出一半。楊戩身子剛被劍帶起,劉剛氣力已竭,上升之勢一滯。楊戩頓時順着劍鋒緩緩滑落在床,竟似又被刺了一劍。
眾人只看得毛髮聳然,後背生寒,嫦娥和四公主閉上眼睛,小玉將臉藏在沉香懷裏,三聖母眩然欲暈,倚在床邊作聲不得。
劉剛沒拔出劍來,手已軟了,求救地看着老王。老王看他臉都白了,知道他真是不行,暗罵自己怎麼這麼倒霉,被拉來做這事,但事已至此,也不能丟下不管。走上前去,離得遠遠的,只伸手過去,使出渾身力氣一抽,劍是拔出來了,楊戩身子也被這股大力帶起。由於他離得遠,力道偏向外,楊戩半個身子被帶跌了出去,掛在床邊,額角已撞在地上。
劉剛一步跳開,逃得遠遠的,生怕血濺自己身上,聽得老王一聲喝,才如夢初醒地去桌邊端過藥。老王將一攤黑糊糊的藥物堵在楊戩前胸後背傷口上,扯了布條裹上,楊戩自己勉力提一口氣封住傷口,血竟也止住了。又將藥灌了於他,看床上被褥實在是血污得不成樣子,劉剛又找了來換,兩人大功告成,如釋重負,撿了劍逃也似地離開。
楊戩看着桌上的飯碗一聲苦笑,這兩人一陣忙亂,竟忘了還未讓他進食,看來又得餓上一日了。腹內升起刀絞似的感覺,老王本是長期養馬摸索出幾手醫術,那藥是平常給牲畜開的,雖已忖度着減了量,到底第一次給人開方子,手上無准,楊戩身子又虛,竟成了虎狼之藥,在腹內翻騰不休。
忽視腹內和胸口火燒火燎的感覺,這種疼痛對經脈盡毀的他來說已算不得什麼。即使不運功時,那渾身叫囂着的疼痛仍讓他汗透重衣。只不過,他向來掩飾得很好,尤其是在外人面前。
龍四喃喃自語:「我們都說他狠心,不錯,他果真好狠的心。這世上怎會有人如此狠心、如此狠心地待自己,只為一些待他更加狠心的人……」龍八不敢再多看,也不知說什麼好,下意識地安慰姐姐和眾人:「還有四個月,就有四個月了……」
「四個月,四個月後,我拿什麼臉去見二爺……」康老大茫茫然應着他的話,「一死謝罪麼?二爺做了那麼多,我又怎能一死輕生,辜負了他的苦心;不死麼?我又怎麼對得起二爺,多年兄弟,我竟比不上一個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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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俺在公告欄上寫了,有事外出停更的啊。ms筒子們習慣性地不看公告。。。。
昨天才回到家的,在外地連吃一周盒飯的可憐的某隻。。。。。。
不出門真不知道家的可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