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璃把自己悶在清心殿裏三天三夜,還是沒法做出一個明確的決定。
生與不生,她感覺自己都會後悔!
這事駭人聽聞又私密之極,她也無人可以商量。想來想去,只能喬裝改扮,帶着賴滄瀾一起去長生觀找祁進說道說道。
攝政王夜闖山門,連門都不讓進。這一回她去了,祁進很給面子。人還在路上,就已經囑咐人打掃山門石階,恭迎聖駕。
可惜聖駕愁雲面布,壓根沒心思看他的殷勤周到。
人到山腳下,山門已經大開。玄靈子親自到門口迎接,恭而敬之的引到三清殿後祁進居住的內殿。
這一回小將軍更進一步,跟着小皇帝直接到殿前。
然而,依然不許入內。
「等我片刻就好,馬上就出來!」末璃停下腳步,轉身囑咐他。
「陛下!」賴滄瀾心裏還是有點不舒服。
「放心,沒事!」但她已經鐵了心,一臉不在乎。
小將軍也只得無奈退下,心想這裏面的破事,真懶得管了!
眼睛跟着小皇帝的身影跨過門檻,門口擋着一面巨大的屏風,陛下的身影一閃就繞道屏風後,在一閃就連影子也見不到。
他傻傻看了一會,嘆口氣,別轉頭。
屋子裏,末璃大步往裏。
和上回來時一樣,偌大的屋子依然空蕩蕩的。夏天的時候這裏還擺着冰,佔地方,看起來不那麼空。春天了,擺冰的地方換成了一個銅鎏金的香爐,香霧裊裊,宛若游蛇。
香爐大,煙卻細,但細而綿長,細而悠遠。
她鼻子敏感,聞不得香味,但這香含蓄溫婉,清新綿軟,倒是一點也不嗆人。
吸了吸鼻子,也聞不出是什麼香。於香道這一塊,她就是個睜眼瞎。
對着院子的那一塊依然是大敞大亮,屋外景色宜人,一派欣欣向榮之象。
「長生子?道長?祁進?」她伸手摸摸鼻子,喊了幾聲。
一聲比一聲降身份!
頭頂上傳來一聲輕笑。
她仰頭,就看到祁進坐在大樑上,低頭往下看。
最先看到的,是他的腳,光的,沒穿鞋,但腳底纖塵不染,雪白無暇。就是太白了,顯得缺少血色。
抬手招了招。
「你下來,我有話和你說!」
對方把腳丫子一晃,嘴角一挑。
「什麼話?他要你生個孩子的話?」
擦!他都知道了?這還有麼有一點*權!
末璃頓覺尷尬,低頭紅臉,隨即又抬起頭,臉上一股豁出去的惱羞成怒。
「既然你都知道了,那你說我該怎麼辦?」
不光臉紅,眼圈都紅,仿佛是不堪困擾,就等着他救苦救難。
然而祁進一眼也不要看!說得好像他的主意她就一定會聽似得,她什麼時候乖乖聽話過?
但他也鬼,抿嘴一笑,四兩撥千斤。
「不管你做什麼決定,我終歸都是站在你這邊。」
說的深情款款,含情脈脈,仿佛是極珍惜她,以她為尊!
然而末璃也是一點都不信!不管什麼決定?那她要是決定不走了,留下來。且看他發飆不發飆!
所以真是難啊!
她要不走了,展萬鈞鐵定眉開眼笑,歡天喜地。然而祁進只怕就要成魔成瘋,毀天滅地。
她要是不管不顧的走了,那祁進是沒話說,可展萬鈞就得發飆發狂。
然而想要兩個都安撫,那她就得委屈自個替人生個孩子。
怎麼這倒霉事盡落她頭上?合着就是欺負她一個咯!
越想越難過,她恨恨一跺腳,低頭四處看看。
擦,連個能坐的地方都沒有。他又不是出家人,何至於把屋子整的這麼「四大皆空」!不管了,索性一屁股坐地上,盤腿,用手捶了捶膝蓋。
「我才十五歲,怎麼生孩子?這又不是拉坨屎!」
這話讓大樑上的長生子捧腹大笑。連這等粗俗這話都說出來,可見她真是煩惱之極。笑夠了,心底又泛出一絲苦澀。
他縱身一躍,自上而下,翩然落地。
「不想生,你就走唄!」
末璃瞥眼看他。
「我走了,他怎麼辦?」
「你管他那麼多作甚?」
能不管?就算不管他,她也得管受他管的千千萬鎏玥老百姓啊。
「你說我要是走了,他發飆,不當明君當暴君,那怎麼辦?」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他不是天下第一個明君,自然也不會是天下最後一個暴君。這種事,你又何必多思多想。」
最是無情多情人,說的就是她這種人。明明是鐵了心要走,可婆婆媽媽,拖拖拉拉,前瞻後顧,搖搖擺擺。既無情又多情,黏黏糊糊的叫人又愛又恨。
誠不如絕情到底,心狠手辣,倒也讓人痛快!
可偏偏是人都貪戀情愛,哪怕是無情的多情,也格外誘人動心。這一嘗就忘不了,舍不下。
這多情人又格外叫人憐惜疼愛,割捨不下。愛她沒夠,恨她不盡,寵她無度又怨她不止,倒生生把自己給折磨死。
所以也說不好那姓展的遇上她,是福還是禍!
祁進叫她不要多思多想,可她又怎麼做得到。
說什麼為天下人着想,那都是假的。她說到底還是放不下他,不能不管他。
以前她能不管不顧是因為不愛他,他是好是壞,是福是禍,與她何干!
可如今她愛了他,那他的現在,他的將來,就成了她心裏的牽掛。誰不希望自己所愛之人有一個幸福光明的未來,哪怕自己不能給予。
以前她很篤定,他是個目標明確,能力強大,頂天立地的男人。愛情之於他,不過是很小的一部分。失去了固然會痛,但不至於傷筋動骨,毀天滅地。
他有遠大前程,身負江山社稷,有能力成為一個被歷史銘記的光輝形象,為世人開闢一個嶄新的時代。
金光閃閃,照耀萬千,令人由衷讚嘆。
然而,她現在很擔心這個註定要偉大的男人,可能會因為自己而轉向另一面。
這豈不是成了她的罪過!
愛他,所以希望他光芒萬丈,而不是墮落黑暗。
低着頭,她握了握拳頭。
「你說,有沒有可能,沒有我,他也不會變壞?」
祁進微微一挑眉梢。
多情即無情,她終歸還是自私。
內心蠢蠢欲動,似有毒蛇游出,吐着信子想要咬人!
但該咬誰呢?他目光游移不定。
是咬眼前這個多情無情人,還是咬那個有福又無福的討厭鬼?
心思如蛇,盤旋游曳,輾轉不定。最後,這條蛇潛入心底,蟄伏不動。
他微微一笑,淡淡道。
「這世間沒有新鮮事。陛下何不以史為鑑,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不必急於一時!」
誒?這話什麼意思?末璃愣住。
以史為鑑?這種事還能有前事給她當參照?敢情在她之前也有這樣的倒霉鬼?
*
長生子讓她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她立馬帶着小將軍回城,然後一頭扎進書閣里,以史為鑑。
其實她早該想到,自己可能不是第一個被帶到這個世界的異世人。
祁進知道如何使用完整的仙器把她送走,那麼他是從何得知的呢?肯定是有人教他的唄。
那麼教他的人又是從何得知?
可見這種事發生不是一次兩次,異世人來來去去也不是一次兩次,所以這一套方法被流傳下來,一次又一次使用過。
所以,祁進叫她以史為鑑!
對頭!老祖宗怎麼做的,她應該參考參考嘛。
哼!長生子這傢伙,一直瞞着她這麼重要的信息。直到現在才透露!
唉!也是她傻!以前總是太依賴他,太相信他。等到反應過來,又還是改不了依賴的心,轉而依賴展萬鈞。
但其實想想,她應該靠自己啊。
想必前輩們也是依靠自己的力量離開的,那才是真本事!
凡事最怕認真二字,認真查起來,就發現漫漫歷史長河之中,到處都是蛛絲馬跡。不過終歸靠她一個人的力量,還是杯水車薪。能找到的東西不多,只能拼湊出一些鳳毛麟爪的真實。
但這鳳毛麟爪的事實也足夠讓她瞠目結舌,膽戰心驚。
神器在祁進手裏,那麼理所當然可以認定,長生觀掌握着「來自異世」的消息。所以肯定是先從長生觀的歷史開始查。
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作為長生觀觀主,祁進這一百多年絕大部分時間都在閉關,基本沒什麼作為。至少表面上是如此,他冷淡冷漠,高冷無比,乃是一位稱職的冷麵男神。
正因為冷,所以長久以來和世俗皇權相安無事。
直到,她來到這個世界。這位高冷男神才走下神壇,頻頻現身,出手干預世俗。
所以她基本可以比較厚顏無恥的認為,祁進的出世是因為自己。
然後自祁進往上追溯,也就是上一代長生子,那就完全不是這個樣。
那位長生子可是相當活躍,乃是一位八面玲瓏,手段高超,長袖善舞,神跡遍佈天下的陽光女神!
誒?誒誒!是女的啊!
這是自然,道門一派,男女皆可修煉。長生觀供三清四諦,修煉的是長生,觀主是男是女又有什麼關係。
這位女神相當能幹厲害,靠着一個人的力量開創了長生一派。然後就是轟轟烈烈,發揚光大,成為鎏玥的皇家道觀,被尊為天下第一。而她自己本身,也成了神一般的存在,被世人,被皇家供奉。
呵呵噠!真是好一部蘇爽穿越文!
沒錯,她完全可以肯定,這位長生子女神閣下乃是一位穿越瑪麗蘇。
多麼經典的套路啊!你看她到處展現神跡,然後又勾搭上皇家,一路稱皇稱霸,最後都成了神仙喂!
唉!這位老祖宗可比她出息多了。她也是羨慕的很!
當長生子可比當皇帝痛快多了!看祁進就知道嘛!
但是,若只是看到「痛快」二字,那就很傻很天真了。
一個女人走得那麼遠,爬的那麼高,立於皇權之上成為神一樣的存在,與輝煌的同時也說明一個隱蔽而可怕的現實。
她脫離群眾了,她被架空了,她已經成了一個象徵,而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那麼是誰導致了這個結果?
這是那位長生子個人的追求嗎?
下意識的,末璃覺得不是。
一個來自異世的女孩,她內心最大的追求是什麼呢?
毫無疑問,當然是想要回家咯!如同她一樣。
如果長生子不想回家,又怎麼會收集到神器。這東西會出現在長生觀,就說明這位女孩的追求和她一模一樣,她也在努力尋求回家之路。
女神,來自天外,又回歸天外。
同樣的故事,還發生在合邕。所以另一半神器出現在了哪裏!
這也證明她的想法是對的,這個世界不止一次出現過像她這樣的女孩。
當然,前輩們都好給力啊。顯得她特別窩囊!汗顏,汗顏!
伸手抹了一把額頭,她有點心虛,又有點興奮!
既然合邕的月神能走,鎏玥的長生子能走,那麼顯然的,她也一定能走。
祁進沒有騙她!
所以她可以認為,祁進送她走是出於對歷史,對祖師爺的尊重。
果然,多看書還是很有用的啊!
但是……世間種種,最怕但是!
她站起身,把手裏的書卷放回架子上,默默環視了一周。
這書閣里的書,當年都是擺在清心殿的,據說都是那位千古明君的珍藏珍愛之物。後世的皇帝雖不是個個愛書,但這老祖宗留下的東西,自然還是要擺在原處,原封不動。
直至她那個便宜老爹末熙上台,徹底荒唐,連祖宗都不要了。全給搬到這裏,再也無人問津。
幸而她老爹也沒當幾年皇帝,總算這些書籍還沒被糟蹋的不成樣。
不過此番她來,剛開門也吃了一嘴灰呢。
太宗皇帝的遺物,到如今也就剩下這幾架書。當年的威武銳氣,決勝千里,四海威服,也如同這些書本一樣,被蒙塵埋沒,腐朽生灰。
而正是這些書里,有許多許多關於那位長生子的奇聞異事。甚至還有夾在書本里,皇帝陛下寫給女神的一首小詩。
太宗陛下的文采不怎麼樣,詩寫的平平。依她之見,還不如從網上抄點雞湯文來得打動人心。然而這位祖宗的字寫得很好,金戈鐵馬,鏗鏘有力,一筆一划,真心實意。
所以這一首無味的情詩到還能一看。
起先她以為老祖宗是遙寄相思,但後來扳着手指頭算了算,敢情祖宗和女神還是同時代的。
於是腦子就如同被閃電霹了一下,豁然開朗。
祁進說,這天下就沒什麼新鮮事。
祁進說,陛下要以史為鑑。
所以不新鮮的舊事是什麼?以為鑑的史又是什麼?
敢情他指的就是太宗皇帝和第一任長生子?
這二位之間,發生了什麼?
以至於他要如此告誡她!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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