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以後再會!」
已經坐上了漁船的艾格隆,當然聽不到帕諾斯的祝福,他只是沉默地坐在小小的漁船上,平靜地看着帕特雷海灣對面的陸地。
在夜色下的幽暗當中,山丘的輪廓在他的視線里若隱若現,仿佛有什麼幽魂在向他揮手示意。
是的我來了。他在心中默念。
用不了多久,他就將踏上希臘北部的土地,然後尋找戰機和自己的敵人廝殺一場。
他的心腹、基督山伯爵埃德蒙-唐泰斯此時就坐在他的身邊。
原本他是想要把埃德蒙留在邁索尼,輔佐特蕾莎來控制後方的,但是埃德蒙-唐泰斯堅決要求隨同他一起出征,並且表示自己可以負責和當地人交涉,收集敵軍的情報,艾格隆斟酌一番之後,同意了他的請求。
埃德蒙-唐泰斯,絕不會容忍在同伴們拼命的時候,自己卻在後方無所事事,在他看來那是對他尊嚴的莫大羞辱。
「陛下。」正在艾格隆沉思期間,埃德蒙-唐泰斯輕聲開口了。「我已經和船隊的負責人商量好了,他們有專門的嚮導,可以避開土耳其人在海邊的哨探,帶領我們這支船隊,趁夜登陸到秘密地點。」
「具體在哪兒?」艾格隆直接問。
「在一處隱蔽的海灣里,離納夫帕克托斯大約十幾公里。」埃德蒙-唐泰斯小聲回答。
艾格隆又重新陷入了沉思。
「我們這邊有嚮導,一旦登陸,我們就可以立刻向納夫帕克托斯進發」埃德蒙-唐泰斯提出了建議。
「不,不行。」艾格隆立刻搖了搖頭,否決了他的提議。「我們已經行軍一天了,將士們都相當疲憊,這不是立刻進軍的時機況且,在夜晚當中,我們很難發動一場進攻,強行去嘗試的話,恐怕結果不會太好。」
艾格隆知道自己軍隊的成色——雖然有一批可靠的軍官,但是士兵們都經驗不足,甚至有一部分是剛剛從希臘本地招募的,帶着這樣一群人,只能靠軍官們用紀律建立的權威來領導。
夜間長時間行軍都可能讓他的士兵大量掉隊,更別說組織交戰了,那根本已經超出了他們現在的能力,如果運氣糟糕的話,搞不好突然就全軍崩潰了也說不定。
他雖然不指望自己一戰成名天下知,但也絕對不想一出來就變成了一個笑柄。
於是,他皺着眉頭,開始思考自己接下來的行動。
毫無疑問,他現在最大的優勢就是突然性,所以他必須抓住時機儘快發動進攻;但是客觀現實又讓他不得不等待夜晚的過去。
所以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我決定了,我們下船之後先休息,一到拂曉我們就急行軍,然後在天亮發動進攻。」艾格隆重重地揮了揮手,以此來表示自己的決心,「十幾公里如果我們急行軍的話,那麼兩個小時左右我們就可以趕到那裏,然後立刻發動進攻。」
他越說越是激動,「一旦發動進攻,那就必須勝利,所有人都要拼命——天明以後,我就要看到它屬於我!」
看着少年人心潮澎湃的樣子,埃德蒙-唐泰斯也禁不住被感染了。
他覺得陛下的方案確實是最為合理的。
少年人大聲的呼喊,猶如是一記記重錘在他耳邊敲響,讓他的心靈也隨之震顫。
他知道,自己正在親眼見證歷史,而他正是其中光榮的一份子——那個默默無聞的小水手,何曾想過自己未來會有這麼一天?
埃德蒙-唐泰斯站了起來,然後鄭重地向少年人請求。
「陛下,到時請允許我為您衝鋒陷陣。」
「不不行。」艾格隆愣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埃德蒙,你有更重要的使命,留在我身邊聽令吧。」
「陛下!」埃德蒙-唐泰斯罕見地頂撞了少年人的話,「在接受命運的考驗時,請允許我像勇士一樣活着吧!我已經忍辱偷生這麼久了,而現在我的面前有一個機會,讓我去告訴自己,我能夠成為一個把握命運的人!也許我會在考驗當中失敗,但就算這樣我也毫無遺憾;相反如果我只是像一個懦夫一樣留在您身邊,眼看着旁人去出生入死,那我永遠也洗刷不了伊芙堡給我靈魂留下的烙印!那對我來說比死了還要難受。」
埃德蒙-唐泰斯的話,充滿了澎湃的激情,以至於艾格隆一瞬間也被感染了。
是的,這一切對他來說也意義非凡,他不僅是在為艾格隆向土耳其人作戰,也是在為自己向命運作戰,他迫切想要證明,埃德蒙-唐泰斯
高於命運曾經給他定下的位階。
他不想要看到埃德蒙有任何閃失,但是他也明白,基督山伯爵是他為自己打造的一柄寶劍,但目前為止,這把寶劍還只是一塊原胚,需要鍛造和磨礪。
所以,正因為如此,他不能因為愛惜寶劍而捨不得去磨礪,那只會讓這柄寶劍變得黯淡無光,再也無法使用。
好吧既然你也曾為主角,那麼我相信你也會氣運在身,命運會保佑你的。
「既然你如此堅持那好,我答應你。」艾格隆點了點頭。「但你也要答應我,保住自己的性命,我還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你了,記住,你的命是我花費代價換來的,並不僅僅只屬於你自己。」
「陛下!」埃德蒙-唐泰斯大喜,立刻向他致謝,「請放心吧!我會把命留下來繼續為您效勞的」
就在兩個人對話的同時,他們所乘坐的漁船,也在夜色的掩護下,漸漸地完成了這一趟的旅途。
艾格隆和埃德蒙-唐泰斯一起,搖搖晃晃地走下了漁船,然後站到了海灘上。
藉助着星光和昏暗的燈光,艾格隆發現就在他們的身邊,數不清的小船也同樣湊到了海濱,穿着黑色制服的士兵們走下了船,跟隨着他渡過了狹窄的帕特雷海灣。
艾格隆環顧了一下四周。
理論上他們現在已經到了敵境了,但是周圍的景色和他剛剛離開的地方並沒有任何區別。
是啊本來就是同屬一個國度,又能有什麼區別呢?
海濤聲蓋過了一切聲響,周圍都隱藏在了夜幕當中。
「陛下!」他的親衛隊長安德烈-達武走到了他的面前然後向他致敬,「我們一切順利!」
「只是目前一切順利罷了。」艾格隆平靜地回答,「安德烈,我不指望我們能夠一直隱藏住自己的行蹤,畢竟我們是好幾千人,而不是幾千隻螞蟻。我想,現在我們這一行人登陸的消息,肯定已經在這片土地上到處擴散了——但是謝天謝地,我們的敵人同樣有他們的弱點,他們兵力分散而且行動遲緩,不可能快速集結起他們的力量來對付我們。」
沉默了片刻之後,艾格隆滿懷自信地說,「只要我們行動夠快,拿下納夫帕克托斯,接下來我們就可以以逸待勞,根據他們的行動來決定自己接下來的行動了。」
說完之後,他又對安德烈說出了自己的命令,「去傳令吧,今晚我們在這裏就地休息!明天拂曉我們就立刻動身發動進攻!」
安德烈-達武沒有任何驚訝或者害怕,相反他滿面興奮。「是!陛下!」
接着他轉身去傳達命令。
在艾格隆的命令下,全軍開始在海濱稍微地勢高一些的平地上紮營休息,艾格隆自己也支好了帳篷,住進了裏面。
但是他並沒有入睡,因為根本睡不着。
他腦子裏全是興奮的血液,仿佛全身都在為之燃燒,根本就找不到一絲睡意。
他知道,這種興奮感到底來自於何方——這是賭徒的興奮。
就像是一個賭徒,在押注之後,死死地盯着骰子盅,等待着命運宣判的點數。
屬於他能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買定離手,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接下來就看看命運的宣判如何。
這並不是說他把一切都交給了運氣,他為了這一天的行動已經耗盡了自己的腦力心力,已經足夠努力了。
艾格隆躺在行軍床上,呼吸着秋日夜晚那陰涼潮濕的空氣,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
算了,睡不着就睡不着吧,他索性掀開了帳篷的一角,然後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夜空。
他一直睜大眼睛,看着天空中的的點點繁星,心裏則在回憶自己這一世所經歷過的一切。
那些喜歡的人,那些討厭的人,那些興奮和那些憤怒他一一又回味了一邊。
雖然他知道,如果自己沒有做下這些事,他也可以得到一個相對幸福的人生——但是他對自己的選擇,沒有一秒鐘的後悔。
仰人鼻息哪怕得到的東西再多,也是從別人手中乞求到的;為自己的命運作賭,哪怕輸得一乾二淨,那也是自己為自己做出的選擇,這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感覺。
要說遺憾的話,只有一條——可惜蘇菲不能親眼看到自己的所作所為了。
眼下她一定是在為自己祈禱吧。
艾格隆陡然心中抽痛,然後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不要緊,再等等我吧,我會回來見您的!而且以最讓您驕傲的方式
見到您。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間,時間在緩慢而又無情地流逝。
天上的繁星開始漸漸地隱匿在了天穹之中,夜空開始變成了灰濛濛的幕布,只有極少數地方帶着暗沉的金色。
艾格隆緩緩地從行軍床上坐了起來,然後仔細看了看東方。
此時,在東邊的山巒已經露出了模糊的形象,而地平線上則冒出了一點點乳白色的嫩芽。
天就要亮了。
是的,時機已到。
要開始了!
艾格隆從床上一躍而起,快速地為自己換好了衣服。
儘管一晚沒睡,但是他精神抖擻,一點都沒有感受到疲憊。
他的胸腹當中燃燒着無窮的動力,只等着發泄出來,將這片大地點燃。
快速地穿上軍服之後,他衝出了自己的帳篷,而後他發現,安德烈-達武和埃德蒙-唐泰斯也都已經站在了帳篷之外。
「你們昨晚也沒睡嗎?」艾格隆瞬間明白了過來。
這兩個人也是相視一笑。
「很好。」艾格隆笑着點了點頭,然後立刻又變得嚴肅了起來。「開始吧!我們全體行軍。」
隨着艾格隆的一聲令下,尖銳的號令聲在這片營地各處幾乎同時響起,在軍官的催促之下,士兵們紛紛從帳篷里鑽了出來,換好了衣服,背上背包,然後仔細地檢查了武器。
他們吃下了之前準備好的乾糧,然後重新集結了起來。
「陛下!」他的軍隊總指揮埃爾欣根公爵米歇爾-內伊走到了他的面前,「我們已經集合完畢,只等您一聲令下了。」
艾格隆沒有立刻回話,而是又轉頭看向了東方。
藉助着從天空當中微微灑出的晨光,艾格隆仔細觀察了一下那邊的原野和山巒,並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的痕跡。
也就是說,至少在目前,他的行動還沒有被警覺。
他在跟時間賽跑,而目前看來一切尚且順利。
至少就目前來說,骰子點數是他更大,但是他並不會就此掉以輕心,接下來才是真正的挑戰。
「米歇爾」艾格隆緩緩地開口了。「出發吧!」
「是,陛下!」米歇爾-內伊大聲回應了少年人的命令,然後轉身又看向了自己部下的軍官們,「你們傳令下去,你們傳令下去,我們急行軍!所有人拋棄不必要的物品,輕裝行進,兩小時內我們就要趕到納夫帕克托斯,然後拿下它!」
「前進!」
「前進!」
一聲又一聲的命令,在各個小隊當中不斷迴蕩,整個軍隊猶如是上了發條的鐘表一樣,立刻行動了起來,在嚮導的帶領下沿着山巒之間的小徑進發。
因為是急行軍,所以他們的腳步非常快,幾千人同時踩踏大地的聲響,猶如是細密的鼓點一樣。
艾格隆也是這鼓點的一部分,他站在自己軍隊的前方,大踏步地向前走着。
而他的身邊,正是埃德蒙-唐泰斯。
此時,這位基督山伯爵的表情,毫無恐懼也毫無興奮,相反是莊嚴肅穆。
與其說像是一個準備和人廝殺的勇士,倒不如說更像個虔誠的教士。
「我們都在向自己的命運宣戰,不是嗎?」艾格隆以只有自己聽得清的音量小聲說,「我賭我們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