禽迷婚骨 001 劉天之第一眼

    從我記事起,我就知道我和其他的孩子不一樣。這種不一樣的感知來自對周圍人對我的態度。他們或憐憫或小心,或者刻意在我面前表現得格外和藹可親。

    這一切都讓我敏感的我厭惡。

    我只是想和其他小朋友一樣,能胡鬧能挨,能被父母訓斥。

    這種不一樣的,刻意討好的待遇持續到八歲,我才知道了被區別對待的原因。

    那年的夏天,我連續一周高燒不退,查不出病因,爸媽急到不行,每天都在抱着我去醫院,回家特理降溫,去醫院……

    那是個雨夜,夏天的雨夜過後,天氣涼爽,家裏開着窗子。爸媽以為我睡着了,開着房間的門在客廳里小聲說話。

    媽媽很小聲地抽泣着問:「你說孩子到底是怎麼了?自小我們怕出事,養得就比別人家的金貴,難道真的像那人說的那樣活不過十二歲?」

    「別胡說,只是感冒再過幾天就好。」爸爸厲聲呵斥住媽媽,不准她再講不吉利的話。

    我悄悄聽着,想說什麼嗓子卻啞了。

    「我真擔心他像他哥哥一樣,就那樣不明不白的去了……我們可就這一個孩子,你說……」媽媽的話沒繼續說下去,被哭聲掩蓋住了。

    我聽到老爸抽煙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說:「不會的,絕對不會那樣的。」

    我躺在涼爽的房間裏,身體上的熱度稍微下去了一些,只是連日高燒頭暈得厲害。聽着爸媽的話,我忽然間鼻子開始發酸。在心裏對自己說,我一定會好起來的。

    我有個哥哥這件事,誰都沒有說過。當時聽到以後,我心裏想的是明天問問明白。

    就這樣,在感動與漸漸變得舒適的空氣里,我慢慢睡着了。

    睡到半夜,我又燒了起來,只覺得嗓子開始冒火,然後鼻子又熱又燥,每呼出一口氣都像點着一樣。

    涼涼的毛巾搭在我的額頭上,我慢慢清醒過來。只不過,當時頭疼欲裂,我實在睜不開眼睛。

    「天天,你一定要好起來。媽媽不相信你是禍星,也不相信所謂那些雙胞胎都不好養活,你是你,和你哥哥無關,一定要好起來……」媽媽一邊低聲在我耳邊說着,一邊用冰毛巾給我物理降溫。

    我是想睜開眼睛問個清楚的,但當時的身體睏乏無力,就像是浮在雲端一樣,睜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一個晚上就這樣迷迷糊糊過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竟然奇蹟的退燒了,媽媽喜極而泣。

    當時我都懷疑,昨天晚上聽到的一切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是不是中間某些部分是我的臆想?

    雖然我年齡不大,自幼的敏感性格卻讓我知道,直接問是問不出什麼的。

    後來,我才慢慢知道,原來我是有一個雙胞胎哥哥的,只是生下來時就去世了。我當時也不被醫生抱有希望,後來在保溫箱裏放了一段時間,自己頑強地扛了過來。

    所以,大家都覺得我在娘胎里時就和哥哥搶營養,導致最後自己保住了性命。我在別人眼裏,是一個天生自私的人,而且是一個基因里都寫着自私的人。

    只有爸媽把我當成了手心裏的包,爺爺奶奶對我也是淡淡的,因為我身體虛弱,多災多病。

    每個月我都會去醫院,有時候我就想,是不是我和哥哥搶營養,才導致我現在這樣體弱多病的?

    當時,我第一次聽說報應這個詞,就覺得渾身冒冷汗。

    隨着我一天一天的長大,我也變得越來越不願意見人,不願意和人打招呼,總覺得他們的目光里有一些說不出來的異樣,就像我真的是個怪胎一樣。

    如此下去,就變成了惡性循環。

    我越來越討厭和外界接觸,每天上學也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放學就回家,進門就把自己鎖進房間。

    我有我自己的世界,只有我一個人獨處時,內心才有片刻的安寧。

    真的,我討厭死和人打交道了。

    最後,我發展到每周都不和爸媽說一句話。他們的每一句關心,在我的眼裏都變成了意有所指。

    再後來,高中時期我已經不能去學校上課了。

    接觸人,能讓我身體虛脫。

    爸媽帶我看了帝都所有最好的醫院以後,醫生給出了確診書——重度自閉症。


    他們在討論我的病情時,都會避開我。越是這樣,我越覺得不正常。後來,我在心理診所的二十三層推開了窗子,趁着他們在裏面討論我病情的時候跳下去。

    就在我一條腿邁出去的時候,心理醫生的助理推門出來,然後撲了過來把我從窗台上拉了下來。

    爸媽驚慌失措的從房間裏跑出來,看到我的時候每個人臉上都寫着大大的驚訝。

    那家心理診所我們再也沒去過,他們再帶我去就診的時候特意挑樓層低的,或者索性就是平房的那種。

    爺爺臨去世前,把家裏的大院子給了我們,說好歹是我孫子,把孩子慢慢看好吧,給劉家留個後。

    我,竟然成了一個只能留後的工具。

    為了讓治癒我的自閉症,爸媽求醫問藥,帶我去過國內國外很多醫院,只要聽說那家有治好過自閉症的傳聞,就不遠千裏帶我跑過去。

    只是,每一次都是無果而終。

    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心裏住了一個怪物吧,我不願意在人群里,不願意和人打交道,討厭所有的肢體接觸。

    最嚴重的時候,除了我自己以外,旁人碰到我,我就會嚴重的嘔吐,吐到膽汁都吐出來,滿嘴苦味兒的時候,我才會感覺好一點。

    後來,是一個從國外留學回來的表兄,看到我的情況,對爸媽建議說,還是讓他慢慢適應正常生活,不願意接觸人也行,至少要用對待正常人的眼光去看他。

    爸媽覺得很為難,本來就不是正常人,如何用對待正常人的態度來對我?

    表哥出了個主意,讓我自主的選擇自己想幹什麼,要幹什麼?比如說帶我出去吃飯,參加正常的社交,去逛公園,去游泳去運動……去參加一些不需要和人說話,和人肢體接觸的活動。

    爸媽開始不懈的嘗試,在他們刻意的努力下,我慢慢的敢面對燦爛陽光,能在人群里散步了。但是與人接觸,還是會有嚴重的生理反應。

    在治療我的過程當中,爸媽發現了運動這個良方,只有運動能讓我的情況稍微緩解。

    當時,我身高一米八三,體重兩百一十斤,完全胖到沒有任何體型。

    誤打誤撞,爸媽給我報了最貴的一家形體中心,在那裏我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縷能照進我心裏的陽光——林樂怡。

    她的出現就像是一枚金色的種子,毫不在意地撬開我心裏封閉了十幾年的小黑屋,然後那一些堅硬的黑色外殼一點一點的剝落,我看到她就會覺得開心。

    這或許就是緣份,我見到她的第一面,她對我有點不假言辭。

    可能是她那天心情不好吧,看到我跟着形體中心的人走進形體教室時,她毫不客氣地指着我說:「別往前走了,你就在那一塊兒吧,那地兒大一點。」

    爸媽在外面看着,當時都想衝進來。

    但是我居然就那麼聽了她的話,乖乖站在距離門最近的位置。

    她很認真,臉上帶着溫和的笑,表情卻一絲不苟。那樣的笑意只浮在眼睛裏,嘴角繃得緊緊的,眼睛看人時都是那麼輕輕一掃,羽毛一樣掠過去。

    等到正常的課結束以後,她拿起毛巾抹了一把自己額頭上的汗,對我說:「那位今天新來的劉天同學,等一下我給你打個食譜。」

    她就這樣毫無徵兆地叫住我,我居然還真的聽話的停下腳步。

    所有的人都走了以後,她半彎着腰,在靠牆的小台子上用手給我寫食譜,一邊寫一邊說:「我看了一下你的課程,是每三天來一次的,這三天當中適當控制一下飲食,記得多吃蔬菜和水果,主食不能少,最好吃粗食,精米細面少吃一些,促進腸道蠕動,先把腸胃清一清。」

    她說這些的時候,沒看我,手拿着筆在紙上刷刷刷的寫着。

    她的頭髮半卷着,被髮夾在腦後盤成一個髮髻,只有幾縷亂發不聽話的垂了下來,在她臉上留下幾道淺而亂的影子,卻趁得她的臉異常圓潤美麗。

    此時夕陽透過玻璃窗照進來,投射到她的臉上,那一層薄薄的絨毛就像會發光一樣,讓我覺得無法直視她的臉,那種光芒刺得我幾乎睜不開眼睛。眼前的她,就像是從油畫裏走下來的神女一樣,聖潔而美麗,讓我不能呼吸。

    在這一刻,我忽然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的捶得胸口隱隱作痛。

    她寫完以後,抬頭向我一笑。

    那個笑,讓我覺得眼前一陣炫暈,手扶了一下牆邊的欄杆兒才穩住身體。

    「你過來就直接上課,沒有前期的熱身,可能有點受不了,下次來的時候準點來就行,咱們一節課是一百零五分鐘,不要晚了。」她溫柔地笑着說。

    我接過她遞過來的紙,手上觸了電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逃一樣離開了那個有着刺目陽光的教室。

    出去以後,爸媽看我臉紅的厲害,擔心地問:「是不是強度太大了,吃不消?」

    我搖了搖頭,一言不發的上了車,上車以後第一句話就是:「我想把課程改成每天都來的。」

    爸媽很驚訝,這應該是我懂事以後的第一個要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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