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佳德帶來的婚紗比起原來那一套更加精緻,樣式簡單大方,很多地方混入了幾何的因素,既新穎又別致,還能更好的趁托出新娘子的身材。
他在一邊看着試裝姑娘幫我整理着婚紗,挑剔的眼光重點看了一下我胸口,對那姑娘說:「胸和腰再收緊一點,拖尾再放長十公分,頭飾換成鑽石,珍珠和她氣質不配。」
試裝的姑娘在一邊飛快的記着,一邊用彩色大頭針在腰和胸口做着修改的標記。彭佳德又上下打量了我幾眼,忽然說:「一段時間不見,你的氣質怎麼變化這麼大?」
我被他的話說得一怔,不由伸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看着大鏡子裏的自己。五官變了麼?眉目更冷清了,眼神更凜冽了?還是下巴更尖了?臉色更黃了?
「你現在的氣質跟個戰士一樣,怎麼也沒有即將步入婚禮聖殿的新娘子的甜蜜和柔軟呀。我見過的新娘子不算少,甚至有些婚紗模特一穿上婚紗,整個人都冒出粉紅的心形泡泡,你這樣的少見。」他一邊說,一邊漫不經地繞着我轉了一圈,伸手指着一個腰間裝飾的絲帶說,「把這個去掉,何連成喜歡的東西都不錯,就是全搭在一起有點不倫不類的。」
「他又不是專業設計人員,眼光不如你獨到。」我看着鏡子的自己說。
婚紗除了胸口和腰部略微寬了不到一公分以外,其它地方都很完美,真絲的歐亘紗面料做出來的婚紗,貴氣逼人。頭紗上和手套上都有無暇的渾圓米珠做裝飾,不大不小正合適。要是這些細節的裝飾上用的珍珠過大,難免喧賓奪主搶了婚紗大方貴氣的光彩。用得過小,又配不上這樣的面料和設計。在我看來,這件婚紗已經很完美了!
可是彭佳德卻指着那些手工綴上的小米珠說這個不適合我的氣質,要全部換成鑽石,着實有點不理解。
他看着鏡子裏的人,對試裝的小姑娘說:「鑽石全部用十分鑽,反正何連成把支票拍給我了,說這件婚紗必須貨真價實,不許用水鑽水晶來糊弄。如果真的用珍珠,我還擔心錢花不完呢。」
「不用改了,就珍珠已經很好了。」我忙說。我知道普通的小米珠價格不是很高,但是正圓無暇的就要貴上許多。這一件婚紗,我覺得光珍珠就足夠再訂一件了。
「珍珠適合小女人,你現在又不是小女人。」彭佳德毫不客氣地說。
「真沒必要,這樣已經很好,這麼多顆十分的鑽太貴了,而且配這件婚紗也太奢侈了。」我搖頭,堅決不同意。誰知道這場婚禮是個什麼面目,何連成要用前期的盛大來反襯我將來的下場?
我知道何連成現在並沒有多少錢,他這是要傾盡所有辦這麼一場婚禮嗎?
「老大,這是意大利進口的純真絲的歐亘紗,皇室婚禮也就用這樣的材質了。配什麼配不起啊,再說何連成這廝說了,這件婚紗你穿完以後他要收藏起來的,花多少錢都願意。他給我了這個數!」彭佳德給我比劃了一個手勢。
我吃了一驚,問:「整個婚禮預算是多少,他有說過嗎?」
彭佳德臉色終於變了,他沒接我的話,對試裝的小姑娘說:「你先幫她把婚紗換下來,馬上送回去修改。記得別讓其他人經手,一點兒錯也不能給我出。」他說完走了出去,順手帶上了房門。
那姑娘幫我把婚紗換下來之前說了一句:「你未婚夫對你真好,很少有男人對婚紗這麼上心的。我從來沒見過新娘子不去自己挑婚紗的,你們感情真好啊。」
她一句話里用了兩個「真好」卻讓我無言以對,心裏就像吃了黃連一樣,有苦說不出來。何連成負氣準備的這場婚禮,到底要怎麼收場?
等到那姑娘走了以後,彭佳德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發上,看着我問:「你們兩個到底怎麼了?氣氛怪怪的。」
「沒什麼,結婚嘛,他有點婚前綜合症,我也有。」我端起水喝了一口,掩飾一下自己不安的情緒。
「敢情拿我當傻子了?我問他,他不說;問你,你也不說;想幹什麼?當天要鬧一場最盛大的鬧劇麼?」彭佳德摸了一下自己的上衣口袋,掏出一盒皺巴巴的煙,點燃吸了一口說,「為了這婚紗我熬了幾宿,都沒回家睡,在二樓眯一會兒就起來,好容易才設計出他想要的感覺。你們要是都不說實話,禮服我可趕不出來了。」
「真沒事,你多想了。」我故作輕鬆的笑着說,「我之所以對這一切不知情,是因為他說要給我一個天大的驚喜,所以一個人悄悄去準備這一切了。」
彭佳德滿臉的將信將疑:「鬧着彆扭準備婚禮我也沒見過,所以我有點相信你說的是真的。可是,你在看到這件他精心準備的婚紗時,卻沒有那種遇到天大驚喜的表現呢。」
「我……我我驚喜過頭了。」我忙不迭地說着,只要他相信一分就行,我想辦法給他說成十分。
不是不告訴彭佳德我們之間的事,而是這件事由我來說不合適。他是何連成的髮小知交。何連成隻字不提此事是什麼原因我不知道,要是我說出來,那也只是我單方面的猜想。彭佳德再加上自己的理解,萬一暗中安排某些幫我們的舉動,說不定會讓事情更亂。
我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結婚以後他再來一場盛大的離婚,然後讓這段感完美收關。或許在他的意識里,只有這樣有個開頭有個結局,才配得上他的性格。
「你驚喜過頭,我也可以假裝相信。但是你原來提及何連成時眼角眉梢都是濃情蜜意,現在怎麼改走冷若冰霜的路線了?真當我是傻子了?」彭佳德深吸了一口煙,看着我又問。
他語氣很平常,語速很慢,卻邏輯清晰,有理有據。我在這一刻才感覺到,何連成的圈子裏,沒一個好糊弄的。彭佳德以往的隨和漫不經心只是一種假相。他們這種人在遇到正事的時候,全身觸角大開,敏銳到一定程度。想騙他們或者糊弄他們,簡直太難了。
「我不知道。」我搖了搖頭,來個死不承認。
「樂怡,做為連成自幼一起長大的朋友,有幾句話想和你說,你不要介意。」他在煙缸里摁滅了煙頭看着我說。
「你說吧,我不介意。」我抱着杯子看着他,表情格外冷靜。他既然說得這麼鄭重,那必定有一些很直接的話,我做好心理準備了,現在沒有什麼話是我聽下去的。
他欲言又止,想了一下才說:「你不管做什麼,別對不起他就行。」他說這到兒突然站起來,「多的我也不說了,你好自為止吧。」
說完他起身就走,我能猜到他原意想說什麼。何連成與他自幼一起長大,他應該最了解何連成的性格,如今為了我改變那麼多,他一定是想說沒想到何連成會真的會選擇了我。
這個意思彭佳德不止一次表達過,他以為何連成對我只是一陣子的新鮮,新鮮勁兒過了也就結束了。沒想到因為種種巧合,這種新鮮持續了這麼久的時間,久到我們都開始改變性格了。
送走彭佳德,我就直接趕去赴沈末的約會。
相比起來,我更緊張的是沈末,他就像一個深藏不露的殺手,只要蹦出來露臉,那就是有人要倒霉了。
京畿道臨近西單,在一片老式的居民樓區里我找到了裏面有一座灰磚三層小樓的十三號院,下車走進去看到院子裏花壇邊站着的沈末。
他穿着一套利落得體的白色西服在抽煙,側身站着,在看花壇里一枝開得正艷的月季。斜陽透過一棵高大的國槐樹照到他身上,星星點點的暖黃桔紅色的光斑鋪滿他的上半身。他身影在腳下被拉得很長,那一刻竟然有點遲暮美人的悲涼感。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抽煙,從他的動作上我看得出來他不經常抽。
等到我走到他跟前,他才抬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把煙在花壇上輾滅,對我說:「來得還挺快。」
「你每次的大禮我都有點收不起,所以不敢耽誤。」我笑着說。
他淺淺一笑,嘴角上掛着無奈說:「我忽然後悔了,把這份兒大禮換成三十萬的現金吧。」
「那我要看值不值。」我說。
「不,是我給你三十萬現金換這個本來準備給你們的大禮。怎麼樣?」他一邊說一邊帶我往裏面走。
「你出手從來不後悔,都是前思後想才做的決定,難道這事件對於你不利?」我這才明白他的意思,但是同時也更加迷糊了。
他沒說話嘴角的笑意也收斂起來。這時我們已經走到了樓門口,有侍者拉開老式的木門,讓我們走進去。
這間餐廳是上世紀五十年代民國時期的裝修風格,純實木裝修,寬大的仿古真皮沙發,連窗簾都是頂天立地的纏枝花蔓天鵝絨。
來到預定的位置坐下,他抬手叫來侍者說:「多加一瓶紅酒,要你們老闆私藏的,其它照舊。」
餐廳環境很安靜,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來了舒緩的抒情音樂,沒聽過這個曲子,只覺得慵懶之中帶着一絲疲憊。
「你這次是自願與何連成結婚的嗎?還是被迫無奈的?我真不想送你這份禮,怕你收不起,也怕何連成收不起。但是,我不送,我怕何蕭會送。」沈末拿起歐式金邊骨瓷茶具幫我倒了一杯紅茶,遞到我面前說:「錫蘭紅茶應該合你的胃口,先喝一杯?」
我已經被他第一句話震住,哪兒還有心思喝茶。他話里的意思很明確,有一件事他知道何蕭也知道,如果他不提前說,何蕭也會當作大禮送給我與何連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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