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回、法身不登神壇上,人間香火謝如常
梅振衣面朝着鍾離權飛去的方向,低首行禮,默默的站了很久。
他心中如何感慨暫且不提,只說鍾離權飛到天際梅振衣看不見的地方停了下來,伸手掏出了那個裝着壓歲錢的紅包,打開,把那五文錢收到懷中,又用包錢的紙疊成了一隻紙鶴,朝天一扔。只見紙鶴似乎活了一般,扇了扇翅膀,朝北飛去。
施法送出紙鶴,鍾離權身形如電,向西一閃而沒,頭也未回趕往崑崙仙境了。而那隻紙鶴有仙法護身,不畏風雨、不分日夜,一路向北飛去,一天後已經來到終南山脈的上空,直奔太牢峰方向。
離太牢峰百里之外,一片不知名的清幽山谷中,有一個粉雕玉琢般可愛的小女娃朝天一指,喊道:「清風哥哥,你看天上飛的那是什麼?」
在她身後不遠一名羽衣童子抬頭道:「那是世間仙人傳信的紙鶴,看去向是飛往太牢峰的。」
這兩人就是前文提到的仙童清風與明月,明月眨了眨眼睛揮着小手道:「好有意思呀,我想看看。」
清風不說話朝天一揮衣袖,一縷仙風出現空中,似乎帶着回卷的風尾,攝向那隻紙鶴。那紙鶴有仙法護體,在空中靈活的一閃一折,竟然沒有被抓住。
「咦,有些門道。」清風微微吃了一驚,袖中出指朝天連彈,空中疾風亂舞,打得那隻紙鶴啪啪啪連聲作響,終於掙扎不脫飄然落了下來,被清風一手接住,遞給明月道:「喜歡看,就慢慢看吧,看完了再給人送回去。」
明月湊上前來正要去接。卻突然一皺可愛的小鼻子縮回了手:「這上面的氣息,我不喜歡!」
清風淡淡道:「似乎是凡塵中的銅臭味,這雖是仙法疊成的紙鶴,但疊鶴用的紙卻是俗塵之物,你不喜歡這種氣息也正常。」說着話一揮手,紙鶴撲了撲翅膀又重新飛上天空,向太牢峰飛去了。
看着紙鶴飛走,清風轉身又問道:「明月。從我在聞醉山藥田見到你,到現在有多少年了?」
明月伸手摸了摸耳朵,邊想邊說道:「記不清了,有一千多年了吧。」
清風:「是啊,有一千多年了,你絲毫未變,我很了解你,這凡塵人煙中不是你待的地方。所以我一直在等有緣人來,為你我尋一處仙家修行之所。」
明月:「一年多之前,你遙望南方雲氣聳動,不是說那裏出世地有緣人會路過此地,你將謀他一處仙家洞天嗎。那人什麼時候來呀?」
清風:「今日這隻紙鶴,就是從那個地方飛來,到太牢峰報信。送信的人是東華先生,他吩咐太牢峰中的世間傳人。照顧好蕪州的一個叫梅振衣的人,而這個人,可能就是我所說的有緣人。」
明月:「你推算的那麼准嗎?」
清風搖了搖頭:「不是很準確,就是朦朧有所感應而已。」
「你怎麼知道那紙鶴是東華先生送來的?」小小地女娃似乎對什麼問題都好奇。
對她的連番發問,清風沒有一絲不耐煩的神色,仍是淡淡道:「那上面有東華先生的神識印記,否則怎麼傳信?這位東華先生其實你也見過的,他複姓鍾離。二百年前到聞醉山拜見鎮元大仙,還到我們的藥田採過藥。他頭上插根簪子,腰裏掛了個酒葫蘆。」
明月拍着小手道:「想起來了,他來求藥,你說他可以自己去采,但要喝他葫蘆里一口酒,結果一口把葫蘆給喝乾了!後來你中了酒毒,紅着臉打了一個時辰的瞌睡。當時我好擔心啊。後來你自己施法解毒了。」
清風搖了搖頭:「我沒有施法解毒,那不是酒毒。是喝醉了,傳說酒喝多了,就是會醉的。」
明月:「紙鶴從南方來,你說地那個人也要從南方來嗎?」
清風閉上眼睛,不知在心中默算什麼,片刻之後才睜眼答道:「這人就快來了,紙鶴從南來,他卻自北往。」說着話向北一指,是長安的方向。
明月:「他要從北邊來?人不是在南邊嗎?」
清風:「世上又不止這麼一條路,畫個圈而已。今日這紙鶴飛臨太牢峰,一場大紛爭初露端倪,隱約有天下大劫之相。」
明月不解道:「天下大劫?就太牢峰那一群世間修行人,有那麼大本事嗎?」
清風:「他們當然沒有,但事情由此發端,僅僅是一個開始。」
明月望着太牢峰的方向,皺了皺眉頭:「清風哥哥,那你為什麼把紙鶴放走呢?」
清風:「這是我也看不透徹的事情,若天下真有大劫,僅僅留下那紙鶴有用嗎?再說這些人的恩怨紛爭,與我們有關係嗎?」
明月想了想,搖頭道:「沒關係,那我們就不管閒事了,在這裏等就是了。」
清風明月在山中對問,此時鐘離權已經達到遙遠地西海上空,心念忽動,感應到自己放出的紙鶴似乎被什麼人截住了,面露驚訝之色停下了身形。然而片刻之後又感應到那紙鶴掙脫了束縛已經飛進了太牢峰,他駐足空中皺了皺眉,一晃身形仍然往崑崙仙境的門戶瑤池飛去。
遠在蕪州的梅振衣並不知道鍾離權離去後還發生了這樣一幕插曲,他新得了昆吾劍、護腕、拜神鞭三件寶貝,平時帶在身上一點也看不出來,自己卻有一種武裝到牙齒地感覺。鍾離權說的對,在蕪州地界上,恐怕沒有誰能欺負他,他不欺負別人就謝天謝地了。
師父走後,除了每日修行不輟,日子過的也不算太寂寞,他又交了兩個新朋友——何家兄妹。上次登門梅振衣答應傳他們醫家五禽戲功夫,何火根少年人心性。沒有耐住性子,正月十五趁着鄉下趕集鬧燈會的空子,就跑到齊雲觀來找小道長「呂岩」了。
有提溜轉提前報信,齊雲觀上下早就得到少爺的吩咐,誰也沒有向何火根點破,梅振衣還是換上道童的服裝與他見面。這一來二去也就混熟了,由於這裏離何家村的路有點遠,梅振衣乾脆自己經常下山去找他們兄妹。花了幾個月的功夫教會他們醫家五禽戲。不論習練地效果如何,總有強身的作用。
自始至終,何家兄妹也不知道梅振衣的真正身份,一直以為他姓呂名岩,是齊雲觀中還未受籙的小道童。相處熟了,兄妹倆也經常從家裏拿一些好吃好玩的東西給他,成了很親密的玩伴。
在何家人眼裏,這位小道長也是有修行的人。因為從何家村到齊雲觀,騎驢的話也要走半天,而這位小道長天亮從齊雲觀出門步行趕來,只用半個時辰就到了何家村。此時梅振衣已經開始習練神行之法,雖然功夫還不夠精深。但在普通人眼裏也非常高明了。這一年何火根十四歲,梅振衣十三歲,何幼姑只有七歲。
春暖花開地時候,綠雪神祠終於落成。一般祠堂落成都要有特殊地儀式,祭祖的祠堂是請歷祖歷宗入位,而敬神地祠堂就是要請神安座了。這個儀式沒有讓外人參加,只有梅振衣、張果、梅毅三人,焚香之後,梅振衣施展喚鬼神之術,招綠雪現形來見。
只見神祠外樹影搖曳,祠堂後泉流有聲。眼前一花,有一綠衣女子出現在面前,淺淺施了一禮道:「多謝梅公子為我立祠,並以香火供奉,其實不必如此。」
這是梅振衣第一次親眼見到綠雪本人,她站在面前,有一種讓人不敢直視的感覺,既清雅動人又神韻天成。神壇上的塑像有真人大小。雕塑的栩栩如生。請的就是曾在翠亭庵給觀自在塑像地老工匠的兒子,由張果親手畫出圖樣。手藝是一流的。但是造像再精妙,也無法傳達綠雪本人出現時那種靈動感。
「我知綠雪道友紮根山中,天地間萬物的潤化滋養便是修行,本不必藉此神祠。但你的傳信之恩,曾救我梅氏滿門,這是我梅家應該做地。」梅振衣彬彬有禮的答道。
綠雪看了一眼神壇上的塑像,淡淡一笑:「梅家欲謝我,立此神祠,我也不推辭,那就立在這裏好了。……若無他事,綠雪告辭了!」說完話一揮衣袖,飄然而去沒入山林中。
她來的快去地也快,既不矯情也沒有什麼廢話,再看那座神像並無任何變化,綠雪並未以神識附於其上受人間香火。神祠是立了,綠雪也現身見面了,但是請神卻沒有成功,綠雪沒有受此地的香火供奉,按通俗的說法就是神像沒有開光。
張果說了一句:「少爺,綠雪未受香火,要不然老奴去勸勸她?」
梅振衣搖了搖頭:「她不願依附此神祠,自有她的想法,但立神祠是梅家的謝意,只做我們該做的事就可以了,她既然不願,就不必再去勸她。……往後照常供奉香火,她在與不在,我等所為並無分別。」
自從梅振衣自行領悟「喚鬼神」的神通之後,也能感應到神像是否「開光」,所以才會有這一說。但話又說回來,假如張果與梅振衣並無神通,那麼綠雪受不受香火供奉,對他們來說確實沒區別。綠雪神像沒有開光,但敬亭山中卻有兩尊開光的神像,或者說是佛像,都在翠亭庵。
一尊當然是觀自在菩薩像,而另一尊竟然是一位虎背熊腰地黑大漢塑像。翠亭庵的山門殿裏,面對大雄寶殿方向,按後代佛寺中的傳統立的應該是韋陀菩薩,然而梅振衣所見卻不是。這裏的塑像是一位大漢,眼如銅鈴一張大嘴面色黝黑,手提一杆威風凜凜的黑纓槍,也不知是哪路菩薩?反正梅振衣不認識!
一座廟裏當然不止兩尊造像,然而以梅振衣的神通,卻能感覺到翠亭庵中除了觀自在菩薩像之外,還有這位黑大漢的像也是開光地。所謂開光,就是指菩薩地化身曾經依附過,留下神識印記,用神念能感應的到。如果有大神通。甚至可以直接與菩薩交流溝通,那又是一種更玄妙地境界了,遠遠超出梅振衣所學靈山心法地「如神在」境界。
梅振衣對此也十分不解,特意詢問過星雲師太這黑大漢的來歷,星雲師太也說不出所以然來。據張果回憶,想當初建造翠亭庵時,所有的塑像都是一位蕪州最有名的老工匠所造,這位老工匠曾經做過一個夢。夢中見到觀自在菩薩與這樣一位黑大漢,這兩尊塑像都是按夢中所見雕塑的。
梅振衣一直想與傳說中的觀自在菩薩見一面,問問她自己究竟為什麼會穿越?學會「喚鬼神」之後,也經常跑到翠亭庵來,對着觀自在菩薩像施展法術,企圖能喚出菩薩問兩句。有沒有效果呢?有倒是有,但是沒用,他發出的神念就像往大海里扔了一塊小石子。掀不起一點浪花。
看來他的修為還差得很遠,不是施個法術就能把觀自在菩薩請來地,如果那樣的話,菩薩不是成天滿世界亂跑趕場了?梅振衣請不動菩薩,倒也不灰心。仍然經常來,以上香的名義在菩薩像前打坐。實際上是修行靈山心法,然後再施展一遍「喚鬼神」法術。
因為梅振衣發現這樣修煉效果很好,神識延伸的範圍、元神呈現時的法力增長很快。對着菩薩像施展喚鬼神。鍛煉神識,就相當於拿白菜幫子練劍,倒也有另一層用處。幸虧他年紀小,星雲師太又是他的課業老師,敬亭山是他家的地盤,否則一個男人經常跑到尼姑庵里打坐,確實不太方便。
他經常一個人去敬亭山,張果梅毅等人也放心。敬亭山不比一般的地方,可以說是蕪州最安全地所在之一了,少爺在那裏自然不用太操心。
鍾離權走了三個多月後的某天,梅振衣又在翠亭庵觀音殿中修煉靈山心法,剛剛收功完畢,又對着佛像招喚鬼神。此時他覺得神識忽動,感應到有人就在附近看着他,他卻查覺不出這人究竟在何處。他的心念一轉。難道是菩薩要顯靈了?
他站起身來環顧四周。尼姑們自然都退入禪房不在此處,他先對着觀自在菩薩像施法。毫無反應。又走出觀音殿來到山門殿,對着黑大漢的塑像施法,還是毫無反應。看來不是菩薩在偷窺他,而是另有高人。
心下疑惑,走出翠亭庵,順着山路往下,來到一處竹林旁,見四下無人,梅振衣抱拳道:「哪位高人路過,請現身一見。」
腦海中聽見嘿嘿一笑,又是神念傳音他人不可聞,是個陌生的聲音:「小子,你就是梅孝朗之子梅振衣嗎?真有種啊,穿着道袍天天在尼姑庵里鬼混。」
梅振衣咳嗽一聲答道:「我就是梅振衣,孫思邈真人之徒,穿道袍並不稀奇,在翠亭庵向主持師太請教文牘課業,同時禮拜觀自在菩薩,也沒什麼不可!您既然開口說話,為何不現身呢?」
他話剛一說完,異變陡生,平地里捲起狂風,宛如半空升出一隻怪手將他憑空攝去。與此同時翠亭庵方向傳來星雲師太地一聲驚呼,一串念珠疾射而來,散射着金光打向半空。此時星雲師太也被驚動了,發現有人對梅振衣不利,立刻出手相護。
空中一隻衣袖翻卷而出,一片灰霧打滅了念珠上的光芒,也將這串念珠掃落,半空裏發出一連串的怪笑。等星雲師太的身形飛落到竹林邊地時候,只有一串斷線的念珠散落於地,天空早已沒了人影。
星雲師太臉色煞白,梅公子在敬亭山中被擄走,那人的修為深不可測連面目都沒露,這可如何是好?——趕緊向齊雲觀報信。
這下齊雲觀以及菁蕪山莊可就炸了鍋嘍!光天化日之下,少爺被人抓走了,誰幹的被劫持到什麼地方都不清楚。幾乎所有的下人都被派出去尋找,連蕪州官府都驚動了,派出了三班衙役。
然而讓他們上哪裏去找?張果梅毅等人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一面派人向洛陽報信,一面仍在四下搜尋,搜索的範圍越來越大。張果又去找了綠雪,綠雪通知滿城鬼神,方圓幾百里連一寸地皮一草一木都沒放過,還是毫無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