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話說得呂純陽與旁邊的梅毅都愣住了,自古以來只聽說沒收家產的,還沒聽說沒收身份和名號的。呂純陽張口結舌,好半天才吶吶道:「小侯爺這是什麼意思?我的名號為什麼不再是我的?」
梅振衣冷冷一笑:「你不服是不是?那你就出去試試,告訴別人你這個倒霉蛋就是純陽子呂洞賓,再解釋解釋你做的事情,看看有沒有人相信你?不被亂棍打死就算走運了!……上蒼有好生之德,我也有向道之心,雖然你想騙賺我菁蕪山莊,但念同在江湖的份上,這才饒你一條狗命。……張果,給這個阿貓阿狗拿幾吊錢,讓他連夜滾下山,別讓我再看見!」
外面有人答應一聲,張果下到地窖中,從地上隨手抓起幾吊錢掛在那道人的脖子上,拎小雞一樣把他提了出去。梅毅嘆道:「少爺,我真是服了你了?要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此等妙法,但如此處置純陽子雖然巧妙似乎多餘。」
梅振衣面色淡然:「毅叔叔,你是想說不如殺了他,對不對?我既然已經放他一條生路,也不許你再去追殺此人,除非他還敢自稱呂純陽。」
梅毅欠身道:「既然少爺有吩咐,我自然不會擅自行事,只是有些想不明白,少爺剛才沒收純陽子名號究竟是什麼意思?」
梅振衣苦笑嘆息:「你是不明白,我對這個名字有些感情,不想它竟屬於那種宵小之人,好名字啊!……想那個道士,坑蒙拐騙一心貪名博利,而現在純陽子終於聲名赫赫百姓敬仰,這一切卻不再屬於他,這才是對此種江湖敗類最好的懲罰!」他確實沒辦法對梅毅解釋清楚,做為現代社會穿越到唐朝的人,聽到呂洞賓的名字,感情的確有些複雜。
梅毅:「事情都了結了,少爺早點休息吧,我要連夜趕往寧國縣去找舅老爺。」
梅振衣:「你不提我差點忘了,快去,不要告訴舅舅太多,照我們商量的說就行。真辛苦毅叔叔了,我替梅家謝謝您!」他從胡床上起身朝梅毅長揖及地,梅毅趕緊上前攙扶。
在朝天洞救出嬰兒的過程中,還出了一個意外的插曲,幸虧梅毅當時也去了,否則要出大麻煩。朝天洞中不僅有嬰孩,還有明崇儼私藏的一批偷來的軍械,孫思邈一進洞只顧得上解救孩子,張果發現軍械原打算就此損毀不留痕跡,恰在此時梅毅趕到了。
梅毅曾是軍旅出身,對軍械非常熟悉,特意多看了幾眼發現了不對。這是一批重鎧與鐵胎青銅機硬駑,屬於重騎軍的裝備,蕪州地處江南水網河灘密佈根本不適合重騎奔馳,怎會出現這樣一批東西?再看軍械上還有督造工匠與地方州府的標記,是各地方奉命造辦上貢朝廷的軍械,來自寧國縣,他立刻就想到了梅振衣的舅舅就是寧國縣倉督。
丟失上貢物資,而且還是民間違禁的重騎軍械,相關官員那可都是殺頭的罪!當下和張果說明厲害,兩人都出了一身冷汗,又不好上報州府,只能先去私下裏問柳直是什麼情況?梅毅連夜趕往寧國縣,而柳直那邊已經急得快上吊抹脖子了!
明崇儼偷東西十分隱蔽,寧國縣那邊直到幾天後清點倉庫時才發現這批軍械不見了,上至縣令、下至看倉庫的軍士都嚇得魂飛魄散,倉督柳直更是急的團團亂轉。知情者誰也不敢把這件事說出去,因為相關責任人都有罪,只能秘密四下尋找卻毫無線索。眼看這批軍械就到了奉旨運往洛陽的時限,恐怕再也瞞不下去了。
梅毅趕到寧國縣柳府的時候天剛蒙蒙亮,眼睛赤紅頭髮蓬鬆的柳直正要出門,迎面碰到梅毅,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一把拉住他拽到內院無人之處,劈頭蓋臉道:「梅壯士,你來的正好,我知道你武藝高超來去如飛,能不能幫我秘密找一批東西?這是救我一家人的命啊!」
梅毅一聽就明白了,俯身耳語了幾句,柳直聞言大喜過望,攥住梅毅的衣服道:「謝天謝地,您真是我們寧國縣的救命福星啊!」
梅毅:「您先別着急謝我,悄悄把東西運回來再說,我還有一件事要托你辦。」
柳直神情激動:「你說,只要我能辦到,傾柳家全力也在所不惜。」
梅毅悄聲道:「請問向朝廷貢奉此批軍械,何時出發,到何地交割,又由何人押運?」
柳直:「本來應該明日就要裝箱出發,可東西一直找不到,現在知道下落就好辦了。運到洛陽工部交割,就由我負責押運。」
梅毅點了點頭:「那就托你辦一件事,把我也帶上,我還要帶一件東西混在軍械中,要絕對保密不能被任何人查看,到洛陽之前我會帶着東西先離開的。」
柳直當即點頭:「好的,絕對沒有問題。請問是什麼東西?」
梅毅:「是一口大箱子,不到二百斤,裏面是什麼東西你不能問,總之把我和箱子送到離洛陽不遠就行。」
「既然這樣我就不問了,這件事我肯定能辦到,而且除你我之外沒有任何人會知曉。」柳直當場打了保票。
梅毅對柳直耳語了什麼,他又要偷運什麼?說起來就有點複雜了。他告訴柳直在蕪州發生的人盡皆知的一件事,就是有妖孽盜取嬰兒修邪法,被仙家高人斬殺,嬰兒得救。隨高人解救嬰兒的時候梅毅也在場,發現了妖孽洞府中藏的一批軍械,竟然有寧國縣的標記,於是秘而不宣連夜趕來問明情況,正好碰見柳直也為此事惶然。
按他的說法很顯然是蠍妖盜走了軍械,至於一個妖怪要這些東西幹什麼,反正蠍妖已死也說不清了。這些都是梅振衣交代的,不是他不信任自己的舅舅,而是像這種事情知道內情並不是好事。
至於梅毅要偷運的東西,就是明崇儼的屍體。梅振衣想了又想,總覺得朝中重臣明崇儼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不見了,如果這樣朝廷肯定派人四下追查,所有的線索都不會放過,說不定就有什麼高人查到了蕪州。誰也不敢肯定明崇儼來到蕪州之前,有沒有對別人提起過自己的行蹤?還是給明崇儼的下落一個公開的交代比較好。
於是梅振衣想到了穿越前所看到的那些警匪片,罪犯殺人之後往往異地拋屍偽造現場,誤導警察查錯方向。按很多影視劇里的情節實際推測,就連梅振衣這樣的老江湖也認為警察是查不清案情的,如果不是編劇為了照顧主旋律硬要讓警察破案的話。他想到了將明崇儼遠遠拋屍在長安與洛陽之間,做成返回洛陽途中路遇盜匪被殺的現場。
想辦法很簡單,可是怎麼才能把屍體扔過去?從蕪州到洛陽一路有很多道關卡,行人所攜的貨物都要接受盤查,何況是帶一具屍體?純粹穿行野路繞過關卡,在那個年代既不方便也很危險,有些地段還根本不可能繞過去,除非你是飛仙。
只有一個辦法最安全穩妥,就是藏在地方上貢朝廷的軍事物資中。這種東西過關卡當然不用交稅,而且除了出發地與交割地之外,沿途關卡都無權檢查,甚至連碰都不能碰。當時就有官員利用這一便利條件私夾貨物躲避稅收,也算是古老的走私了,這種事情柳直也曾經幹過,輕車熟路當然沒有問題。這麼運送屍體的主意是梅毅替少爺想出來的,因為他了解其中的門道,找到柳直很方便的搞定了此事,自己也混在了押運的隊伍當中。
梅毅讓柳直派人到蕪州郊外,秘密將這一批軍械運回寧國縣,立刻裝車起程北上,比原定出發時間只晚了一天。寧國縣知道內情不敢開口的官吏們終於鬆了一口氣,摸了摸項上人頭還能回家吃飯,此事隱秘,誰也不敢多說。找回物資的梅毅成了大家的救命恩人,私下裏各有厚謝,暫且不提。
此時年關將近,按日期要在新年前將物資運到東都洛陽,因此這一路車馬行進極快。過了半封凍的黃河,行至一處荒郊野外,見沿途無人,梅毅帶着那口大箱子悄悄離開了押運車隊。野路中穿山越嶺,趕到長安與洛陽之間的官道旁,在一處山林中打開密封的箱子,將明崇儼有些發臭的屍體扔在離道路不遠的地方,偽裝好遇盜被殺的現場後快速離開,又找了個隱蔽之處將箱子燒掉不留一點痕跡。
隨後梅毅直奔長安,他突然回到長安事先連封信都沒有,讓梅孝朗吃了一驚,以為蕪州出了什麼變故。主僕二人在書房中密談了很久,第二天梅毅又匆匆離開長安返回了蕪州。這次沒有書信,侯爺要梅毅帶給兒子三句話:第一句是——明崇儼之事爛在肚子裏,和誰也不要再提,但有恩不可忘,當為綠雪立神祠。第二句是——我兒如此急智,父心甚慰,在蕪州向孫老神仙多請教。第三句是——那道士的籙書善加保留,萬一有大變故可能有用。
前兩句話好理解,最後一句是什麼意思?古時沒有互聯網,沒有拍照技術,籙書代表道士的身份卻沒有照片或畫像,誰拿在手裏如果沒有破綻就是誰的了,只要別人以前不認識他,想不到特意去追查。明崇儼的舉動讓梅孝朗心驚肉跳,想到了萬一再有什麼滿門禍事,可以讓心腹之人化妝成道士呂純陽,而梅振衣就扮作道士身邊的小童子,那樣可以離開蕪州避禍,也是以防萬一的自保之計。
除了這三句話,梅孝朗還吩咐梅毅辦一件事,但不要告訴梅振衣。那就是回蕪州後,找到那個道士呂純陽,悄悄殺了他!梅振衣肯留此人一命,但梅孝朗還是要滅口,父子想法不同。等到梅毅再趕回蕪州後,那位倒霉道士早就跑的沒影了,這件事沒辦成。
那晚在書房裏,梅孝朗聽說了梅振衣與梅毅等人決定的拋屍移禍之計,長長嘆了口氣道:「梅毅,你畢竟不在朝中為官,不知事態複雜,而騰兒畢竟是個孩子,再聰慧也懂不了太多,你們這麼一拋屍,牽連就大了!」
梅毅詫異的問道:「怎麼會牽連更大,難道還能追查到我們梅家嗎?」
梅孝朗:「唉,先別說梅家,太子東宮之位眼前就難保,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梅毅就更驚訝了:「人又不是太子殺的?怎麼會查到東宮頭上?」
梅孝朗:「那明崇儼一介術士,為武后爪牙謀得高位,他怎會無故陷害我?十有八九出自皇后授意,他是另有所圖。」
梅毅:「你是說皇后要找梅家的麻煩?」
梅孝朗:「恐怕不是梅家,是太子,皇后不滿太子朝中已早有傳聞。陛下臨幸東都不回,留太子於長安,朝臣中我為長安留守,若想在京中做文章很自然就能想到拉我下水。那明崇儼心機實在狠毒,你們殺的好!」
梅毅:「既然有如此牽連,那麼我再連夜趕回去,把妖道的屍體藏起來,侯爺認為應該怎麼處置更好?」
梅孝朗搖了搖頭:「來不及了,你此時趕回恐怕會露了破綻,莫再理會妖道,你還是回蕪州吧,其餘的事我自會處理。……對了,騰兒可曾時常提起我?可憐他出生到如今,還沒有見過我這個父親呢。」
梅振衣可曾經常想念父親?還真沒見他怎麼念叨過,也許在他的內心深處,對這位沒見過面的侯爺,一時間還很難與父親的概念聯繫在一起。梅毅既不敢撒謊也不便挑撥父子之情,只有含糊的答道:「少爺醒來還不到兩月,體弱不能遠行,我想等他身體好了,一定會立刻前來長安拜見侯爺。這孩子既聰明又乖巧,將來一定也很孝順。」
梅孝朗擺了擺手:「我也很想早點見他,但此多事之秋,還是不要讓這孩子來長安受驚擾。遠在蕪州尚且險遭大禍,他可真是多劫多難之人,這次你們做的很好,救了梅氏滿門。我得謝謝你,也要謝謝我兒。」
第二天梅毅離開長安,梅孝朗也另派兩名心腹,一人前往洛陽給岳父裴炎送信,另一人北上到邊關軍營中向定襄道行軍大總管裴行儉密報,這二位姓裴的是在朝中與梅孝朗關係最密切的人。此事不能寫書信只能帶口信,大意只有一句話,那就是皇后廢立之意已決,讓兩位大人心中有數。
目前朝堂權柄落在皇后之手,皇后要治太子之罪總有辦法,除非皇上立刻駕崩太子即日登基,或者太子反叛自立,而這些都是不可能的。至於武后想讓哪個兒子繼承皇位,那是李家的家事,梅孝朗也管不了太多。而此時連老謀深算的梅孝朗也沒有想到,其實皇后的內心深處是自己當皇帝,這一點如果問一問他穿越來的兒子梅振衣就會明白了。
明崇儼的屍體沒過多久就被過路人發現了,立刻報往官府,當時的民間治安非常好,發生這種事情很少見,立刻引起有司重視。由於天氣寒冷屍體並未完全腐敗還可辨認,查驗之後發現此人身中致命劍傷,從後心插入直透前胸,全身上下財物一律不見,只剩下一個代表身份的魚符,竟是正諫大夫明崇儼!洛陽得報,皇上與皇后都大為震怒,下旨嚴查。
按現場來看是路遇盜匪被殺,但皇后一口咬定是太子指使人幹的,因為明崇儼曾多次指出太子言行不檢,太子不僅不思悔過反而暗中忌恨,還曾在酒後揚言「妖道當誅」。這一次明崇儼奉皇后之命去長安考查太子行止,返回途中被殺,顯然太子有什麼忤逆之事被明崇儼查出,於是命人徹查太子。
朝中也有人對這一案件提出了質疑,侍御史狄仁傑隨大理寺官員驗看過明崇儼的屍體,推斷死亡時間已經十日有餘,官道旁邊恐怕不是案發的第一現場。又根據傷口的形狀判斷,這一劍穿胸凌厲至極,胸骨的半邊斷茬光滑如鏡,腑臟卻被震的半碎,絕不是一般盜匪的身手。狄仁傑認為另有高手殺了明崇儼,遠道拋屍於此處惑人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