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大地,自古以來朝代更迭,戰禍連綿。然而卻有兩大世家傳承兩千年,世稱南張北孔,指的是山東曲阜衍聖公與江西龍虎山嗣漢天師。衍聖公是孔子的嫡長後人,自從孔子九世孫孔騰漢代受封奉祀君之後,歷代封賜不絕,至唐時世襲衍聖公爵位,直到抗日戰爭暴發之前第七十七代衍聖公。而嗣漢天師是道教始祖張道陵的後人,自第四代天師張盛立觀龍虎山,歷時近兩千年,一直傳承到一九四九年,第六十三代天師避走台灣。孔、張兩門後人尚在,然而千年世家傳承已絕,都發生在近百年之內。
張道陵張天師創道教,世稱正一教。正一教的道士也稱在家道士,可以娶妻生子,否則張天師也不會留下兩千年的後裔子孫。從元代開始,王重陽創立全真教,全真教的道士是出家道士,不食葷腥,不結婚生子,出家修行。從此道教形成了南北分庭抗禮之勢。
道教作為宗教來說,從來並不完整,門派林立,組織鬆散。不論是正一教還是全真教,都不能作為道教這個宗教的完全代表。因此道教所謂的道,與修行所謂的道是兩個概念。道教之所以得名,因為老子的《道德經》,它是修道者的經典,與世傳的道教門派關係卻不是很大。
入道修行的修真門派正一門,雖然與龍虎山正一教同名也同源,但卻是兩個概念。正一門是隱藏於世的修行門派,號稱天下道術正宗。其弟子所學的丹道,稱為「三十六洞天」,道法完備而嚴謹,可稱天下最詳盡的修道之門。三十六洞天的丹道,從修行的境界來看相當於「四門十二重樓」的前三門九重樓。
然而正一門的丹道,與風君子教我的「四門十二重樓」這種有干無枝,直修丹道的功夫不一樣,而是包含了修行中各個詳細的步驟以及可驗用的「法」與「術」。可以說是千年以來歷代修行人的心血精華所匯集。自古修行分為道、法、術三種。道為神,直講修行的境界,法為體,是印證修為的方式,而術為用,可以在世人面前展示種種神跡。
正一門關於道的修行,有自古相傳的三十六洞天丹道,關於術的修行,據說號稱「五雷天心正法」。而在具體修行中,道、法、術往往一體,難以分辨,所以人們常說道法、道術、法術。正一門弟子尤其擅長於「煉器」。三十六洞天丹道中第十七、十八洞天就稱作「御物」與「煉器」。此境界如果按風君子教我的四門十二重樓功夫,應該在第二門第二重「還轉」之中。不過這「還轉」境界談的只是道,而仔細說起來「御物」應該是一種術,而「煉器」是一種法。風君子只懂得丹道,於法一途並不是很感興趣,對術知道的就更少。這就是一個人和一個門派的區別。
正一門弟子擅長「煉器」是有原因的。唐代天寶年間有一位修道之人號稱正一真人,這正一門就是正一真人的弟子所創,以師號為名。正一真人是一位煉器的大宗師,一生煉器無數,其中傳給那位弟子的三件法器號稱「正一三寶」。這正一三寶分別是雷神劍、青冥鏡、黑如意。
青冥鏡是正一祖師的遺物,於八百年前失傳,後來陰差陽錯落到我石野的手中。而雷神劍仍在正一門,是歷代掌門的信物。正一三寶中剩下的一件法器就是黑如意了,現在正拿在風君子手裏晃悠。
這是我和風君子在青泉鎮偷完東西兩天之後的下午,我們兩個都躲在狀元橋的橋洞底下。風君子對我詳細講了這黑如意的來歷,以及它與正一門的關係。難怪正一門的和塵道長會想辦法拿回來,而正一門其它的修行人對和塵道長這種不入流的做法居然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只是沒想到這段歷史把我的青冥鏡也扯進去了。
風君子手中這柄如意一尺來長,通體烏黑。弓形的手柄與芝形盤頭分別雕刻了一繞一盤兩條黑龍。在黑龍四周,是鏤空的祥雲深浮雕花紋。看材質非金非玉,叩之有聲,如此精巧雕功很像是木質,但拿在手裏感覺比木頭要硬,也要沉得多。
「風君子,這如意是什麼做的?像木頭又不是木頭。」
風君子用如意的手柄輕輕的拍着手心,答道:「我也看不出來,但傳說中是用龍骨做的。據說正一門的正一祖師曾在長江中降伏了一條作亂的黑龍,屠龍之後以龍骨煉器,搞出來這一支黑如意,並將龍魂封印其中……總之神的不得了,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龍魂?有沒有辦法試試真假?把龍魂放出來看看?」
風君子聞言嚇得一哆嗦:「沒事可別亂試這個,搞出動靜來恐怕收不了場。我們偷黑如意的目地恐怕不是為了放龍魂玩吧……還是看看另外一件,這衣服。」
沒見到這衣服之前,只知道是一件紫色的古衣,但是放在眼前,卻覺得衣服並不古老,甚至宛然如新。深紫色的絲綢質地,以淡紫色的絲線繡着鳳凰、孔雀還有幾種我認不出來的飛禽圖案。此衣無領無袖,收腰對襟盤扣,明顯是女子的衣物。看這樣式倒很像一件宮裝內衫。它應該穿在貼身的襯衣之外,外套以里。
「這衣服又有什麼古怪?和塵道長幹嘛要這種東西?」
風君子一皺眉:「東西確實是好東西,可是道士要它幹什麼,自己也不能穿,難道要送給相好的?……石野,這衣服也是大有來歷,自古以來有各種各樣的法器,但是將衣服煉成法器的我只聽說過這麼一件。」
「就這麼一件?」
風君子點點頭:「沒有第二件。法器一般都是拿在手上的,穿在身上有什麼用?施法的時候,一人只能御一器。難道這人鬥法還要當眾脫衣服嗎?何況是女人!而且煉器對材質和過程要求都非常嚴格,材質越珍貴,器物越簡單越容易成功。而縫一件衣服要裁裁剪剪、千針萬線。無論哪一個步驟稍有出錯,法器也就毀了!煉一件衣服做法器,除非是大腦出毛病了!所以自古以來只有這一件。」
「那這件衣服是什麼人煉的?他大腦出毛病了嗎?」
風君子笑了:「這人是道門中的痴情種子,究竟是什麼人已經不可考證,但關於這衣服也有一個傳說——」
傳說有一位修道之人法力高深,可以御劍飛行雲遊三山五嶽,反正就是《蜀山劍俠傳》裏講的那種御劍飛仙。他有一心愛的道侶,俗話說就是老婆,也是修行人。但由於天資所限,修為無論如何也到不了他的境界,只能勉強御器而已,想做飛仙那是不可能的。這位高人也真是痴情,用了三十年時間煉製了一件法器,就是這件衣服。他妻子將這件衣服穿在身上,施展御物的法術,也可以飛空而行,這樣夫妻兩人就有了同游之樂。
我原來以為修真高人一個個都是遠離人間煙火,一心求道成仙成佛,各各端莊嚴肅。可是後來認識了風君子,覺得不是這麼回事,又聽說了和塵道長,才知道修真界也有卑鄙小人。現在又聽說這件衣服的故事,覺得高人也有搞笑的時候,也會為情所困,我問風君子:「這傳說真的假的?穿上這衣服真的能飛嗎?」
風君子:「真的假的我也不知道,要不怎麼叫傳說呢!至於能不能飛,穿上之後才知道,反正又不是你我穿的衣服,管那些幹什麼。」
我伸手摸着這件衣服的質地,感覺柔滑如霧,觸手似有似無,輕薄異常,還有一種奇異的韌性。「這是什麼質地的?」我問風君子。
「這是天蠶絲帛,這種材料如今幾乎絕跡。」
「這件衣服叫什麼名子?」
「它叫紫英衣,紫色的紫,落英的英。」
紫英衣?聽到這裏我心中突然一動,這不就是韓姐的名子嗎?她叫韓紫英,而這件衣服叫紫英衣,聽上去就是像為她準備的衣服一樣!我又問:「風君子,你打算怎麼處理這兩件東西。」
風君子:「東西是我們兩個人偷的,俗話說賊不走空,見者有份!我們倆一人一件,你先挑,你要哪一件?」
如果不知道這衣服的名子我可能會拿黑如意,但知道它叫紫英衣以後,我就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紫英姐。我知道她不是一般人,而這件衣服是修行人的法寶,是專給女人用的,對她再合適不過了。我決定拿走紫英衣,找機會送給紫英姐,讓這件衣服名副其實。
風君子見我挑走了紫英衣,也就收起了黑如意,笑着對我說:「我拿黑如意,還可以用來砸核桃吃,你拿紫英衣幹什麼?就你那身板能穿上這件衣服?就算你變成個女人,你現在的修為也飛不起來。」
「那你就別管了,我有我的用處。」
「這兩樣東西分完了,這裏還有個順手牽羊的外快。我在柳家的收藏中找到的,沒想到還能遇到這麼件好東西,順手就拿出來了。」說着話風君子掏出一塊鵝蛋大小的石頭。這石頭很像河灘上的鵝卵石,光溜溜的橢圓形,表面略顯粗糙,卻隱約籠罩着一層清碧色的波光紋路。
「這是什麼東西?」
風君子神神秘秘的說道:「這是透輝石髓,是翡翠原玉中的精華!據說一條翡翠礦脈中只有這麼一隻石髓,如果石髓被采走,往往礦山震動,連礦坑都會塌陷。所以這東西珍貴異常,十分罕見!」
「不是說好了只拿兩件法器嗎?你怎麼還偷別的東西?」
風君子:「我是為你,也是為柳家好!這是修行人煉器的好材料。煉器的材料往往可遇不可求,比如說現在,我們上哪去搞黑龍骨和天蠶絲這一類東西?所以這東西留在柳家不是什麼好事……將來如果你想學煉器,也好有個東西做示範……這就算和那幅畫做的交換吧!」
風君子提到那幅畫,我也覺得奇怪:「你為什麼要讓我把那幅畫給柳老師?難道這就是你說的有得有失嗎?」
風君子點點頭:「器物不可強求,更不可空手而奪!欲取之必先予之,否則會有報應的!我也不敢小看天人之劫。還有一個原因,我如果不給她那幅畫,怎麼知道柳家的東西藏在哪裏?」
「你在那幅畫上做了手腳?」
「你猜對了。我在畫上下了靈引,我能感覺到那畫在什麼地方!你動腦筋想一想,如果你是柳家收回了祖先的遺物,會不會和原來的遺物放在一起?我能找到這幅畫的位置,就能找到柳家藏東西的地方……我聰明不聰明?」
「聰明?你覺得你有點多此一舉,你難道沒有別的神通能找到地方嗎?」
風君子正色道:「想找一個地窖,根本用不到什麼大神通,借天眼一搜就可以。可是如果我這麼做,那就是犯了修真界的三大戒律之一,不能在世俗中以道法牟私為利,用神通來偷東西就更不可以了!」
「不可以?可是你偷東西的時候我用了耳神通!」
風君子笑了,笑的挺賊:「你怕什麼?你又沒犯戒,東西是我偷的又不是你偷的,我可一點神通都沒用,就算用了,那幅畫原來也是我自己的,不算犯戒。我早就跟你說過那三大戒律其實就是個樣子,仔細琢磨起來,漏洞太多了。但是我們該守還得守,世間事有自己規矩,就像我拿東西之前先給那幅畫一樣。」
我聽到這裏才明白那幅畫的前因後果。分完東西之後我準備離開橋洞回學校,風君子突然又想起什麼事情,拉住我說道:「石野,我差點忘了你這小子現在心眼越來越活了。你不要黑如意卻拿了紫英衣,是不是打算送人?……如果你真打算送人的話,千萬要注意,不可以空手相贈,要等機緣巧合,要有取有予才行!」
「為什麼呀?」
風君子:「仙家法寶豈可輕易而得。普通人是受不起這個福份的,反倒會有意外的劫數。你想想,你上次送一枚朱果給老闆娘,結果惹來了大麻煩,這麻煩到現在恐怕都沒完。現在你再送一件紫英衣給別人,我不敢想像會發生什麼事情!我送畫的前因後果,你還沒想明白嗎?」
我本來想拿這件紫英衣直接送給紫英姐,聽風君子這麼一說反倒猶豫了。他的話很有道理,上次朱果的事情就是個例子。我問風君子:「你說老闆娘的麻煩還沒完,到底是怎麼回事?」
風君子:「她如果是普通人就算了,可惜偏偏不是。在蕪城得罪了正一門,哪能這麼輕鬆就完了。上次的事情吃虧的是你,不過到頭來你還是佔了個大便宜……我真羨慕你,收服了那麼個妖精寶貝……」風君子說到這裏表情有點古怪,突然住口不言。我見他話裏有話,一再追問,可他就是不說了。
……
風君子說仙家法寶不可輕易予人,我要把紫英衣送給紫英姐必須要等機緣。我並不明白什麼叫機緣,但是過了幾天,我覺得這機緣恐怕自己來了。那是一天晚上,我正在麵館幫忙收拾桌椅。身邊傳來一陣暖香,紫英姐走了過來抓住了我的一隻手腕:「小野,你的袖子破了,快脫下來,讓我給你縫上。」
我外衣的袖口被劃開了一道三寸長的口子,是那天在清泉鎮幫曲警官「抓小偷」的時候留下的。我的換洗衣服不多,開學的時候我一共帶了三套外套,結果上次被山洪衝到河灘的時候毀了一套衣服,只剩下兩套換着穿,所以這一件雖然破了還是穿在身上。沒辦法,誰叫我家裏窮呢,習慣了!雖然上次得了兩千塊錢,我還沒有想到給自己再添置一套衣物。
紫英姐要我把外衣脫下來,我有點不好意思,我沒穿上次韓姐給我買的那套內衣,現在身上這件襯衣是舊的,上面有幾個小窟窿還有幾個大補丁,脫下外衣恐怕有礙觀瞻。紫英姐見我猶豫的神色,突然撲哧一聲笑了,把我推進了後廚,伸手拿出了一件嶄新的男式夾克,遞到我手裏:「小野,你換這件吧,我按照你的身材買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