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回 借江山一用,轉回身百年(下)
風君子要我數他的肋骨,我在他的肋下一觸手就覺的不對,疑問道:「你怎麼有第十三根肋骨?你右邊比正常人多一根軟肋!」
風君子就像吃了一顆定心丸一樣鬆了一口氣,扶着我的肩膀道:「還好還好,它還在!」說話時身體發軟,眼神也有點迷糊。
我趕緊拍了拍他的臉:「風君子,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
風君子:「鬥法鬥了一天一夜,種樹又種了一天一夜,我又累又餓,快撐不住了。……你把我拔出來吧,扶我到椅子上坐下。」
蓋住他小腿的泥土十分鬆軟,我抱住腰沒費什麼勁就把他拔了出來,又扶他到椅子上坐下,遞過酒和滷鴨道:「有吃的有喝的,你快吃點喝點。」
風君子真是餓壞了,大口喝酒大塊吃肉,一頓狼吞虎咽,我拍着他的後背真怕他給噎着嗆着。吃完了東西,他的精神似乎恢復了,我把衣服遞給他:「快穿上衣服吧。」
風君子:「不着急穿衣服,否則會被血跡弄髒的。」
「血?你要我拿切玉刀和止血藥來究竟想幹什麼?」
風君子:「石野,你在山村長大,種過樹嗎?知道樹都是怎麼種嗎?」
「當然知道,我們村里就有果園,不外乎播種、育苗、插枝、嫁接等等辦法。」
風君子:「茶樹可以插枝成木嗎?」
「可以,當然可以!」
風君子:「把切玉刀給我,我給你講件事情。」
我把切玉刀遞給他。風君子用手撫摩着刀鋒,看着我問道:「想當初你和韓紫英帶着九轉紫金丹從黃山回到蕪城,緋焱與七葉在鰲峰橋攔路搶劫。後來我趕到了,與那兩人交手,關鍵時刻卻摔了一跤,可惜了阿秀,你知道是原因嗎?」
「我聽說你在黃山上已經摔了一跤,把一條腿給摔傷了。而且我現在知道你並無法力,借的是千年龍魂之力與他們兩人相鬥,自己摔一跤也很正常。這件事,你怎麼還記在心裏?我想阿秀不會怪你的。」
風君子:「這其實是我窺測天機的一點私心。一年多來,每到風雨大作之時,只要聽見天上的雷聲,我就會周身劇痛,簡直是痛入骨髓。在黃山上聽見天雷,我受不了摔倒在地,在龍首塔下又聞雷聲,腳下又是一滑。……所有的痛,都來自於我肋下這根神木刺,我預感綠雪很可能要面對天刑雷劫,但我看不透她是怎麼會遭遇天雷?所以不論有多痛,我都強忍着,留住體內這根神木刺,以仙人血滋養讓她生機不絕。……沒成想到頭來,她卻是為我!」
「原來你那根軟肋不是肋骨,是綠雪的神木刺?……我記得你曾經故意引綠雪出手,然後折斷了她的神木刺,刺在了自己的右肋下,你是這個用意?」
風君子:「那是綠雪原身的一部分,草木畢竟與人不同,一節嫩枝入木也可生根發芽。石野,青冥鏡在樹坑底下,你把它拿出來,我要種樹了。」
我彎腰伸手在風君子剛才站腳的位置掏出了青冥鏡,入手微微一沉。倒不是拿不動,青冥鏡並不重,主要是我太熟悉這面鏡子了,它發生一點變化我都能感覺到。只見現在這面青冥鏡,比以前稍稍大了一小圈,背面的花紋浮雕也變的清晰而栩栩如生,十二種祥雲環繞的瑞獸圖案與菁蕪洞天正中的那個石台上的浮雕一模一樣。在鏡身上還浮現着一道道綠色的鏽跡,並不完全如新。
「這青冥鏡好像……」
風君子:「好像被修復了是不是?我一怒之下用它收了滿天雷劫,天刑雷劫中有多少冤魂?修復青冥本已接近大功告成。可這一天一夜我又用它凝聚山川地氣,不小心弄壞了一點點,還差最後一點功夫,以後有機會你自己修吧。……現在我終於明白,當初青冥鏡是如何損毀的。」
「怎麼修復我明白,可它怎麼損毀呢?」
風君子:「我不告訴你,自己的事情自己去找因由。……我要種樹了,你把止血藥和繃帶準備好,把耳朵也堵上。」
「你想怎麼辦?難道,難道,你要用刀把神木刺剔出來嗎?」
風君子:「是的,我會叫出聲來的,聲音會很大。神木林外面聽不見,但你就在我身邊。」
「如果一定要這樣做,你別自己動手,我幫你好不好?要不要叫輛救護車在山下等着?」
風君子:「用不着救護車,也用不着你幫忙,我自己的事自己了結。堵不堵耳朵隨便你,站開,我要動手了。」
風君子站起身來走到樹坑邊,沒有停頓也沒有猶豫,切玉刀的刀尖在右肋下輕輕一挑。皮膚被劃開了一條兩寸多長的口子,鮮血立刻流了出來。血色中飛射出一道流動的碧綠光芒,落在樹坑裏。與此同時,他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痛苦嘶鳴,聲音之慘烈震的我神識晃動。據我所知被神木刺刺中有切膚裂髓之痛,再將體內的神木刺剔出來其疼痛可想而知!
叫聲之後一切動作停止,切玉刀脫手落地。在他人還沒有倒地之前,我已經將他抱到椅子上,以飛快的速度上藥止血,用繃帶包紮好傷口。僅從外傷看,皮膚上兩寸長的口子並不是很重,但他滿臉冷汗人已經昏迷過去。我檢查了他的呼吸、心跳、脈搏,一切都還正常,看樣子他只是因疼痛而暈厥。在他還沒有醒來之前,我又小心翼翼的替他穿好了衣服。
片刻之後,風君子已經幽幽轉醒,他靠在椅子上,眼睛看着我的身後喃喃說道:「綠雪,我們又見面了!」
我驚回首,只見剛才碧光落入的樹坑位置,泥土已經合上,一株一尺來長的嫩綠樹芽正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這就是綠雪原身嗎?」
風君子點了點頭,眼神中有無限溫柔:「就是綠雪,你看她的樣子多麼可愛?」
我默然了,情況與我想像的有點不一樣。綠雪在我的記憶中是昭亭山神,是個充滿神韻的美麗女子,而不是這樣一株尺許長的樹苗。然而風君子的神色卻很安慰,他轉頭問我:「石野,你說我這麼做是不是在和老天爺作弊?」
「作弊就作弊吧,你昨天連老天爺他媽都操了,還記得你那一聲吼嗎?驚天動地!」
風君子:「老天爺和我作弊,我才和他作弊,你不能學我這般!……韓紫英,柳依依,你們兩個進來吧。」
風君子沖山谷外喊了一聲,我眼前一花,谷地旁的樹叢里韓紫英與柳依依走了出來。她們不約而同都看見了我們身邊的那棵樹苗。柳依依先開口:「這就是綠雪姐姐,我知道是她!」
紫英:「她什麼時候才能恢復原來的樣子?」這個問題也是我想問的。
風君子對柳依依道:「神木林就交給你了,這才是昭亭山道場的神樞所在,從今天起你才是真真正正完整的山神。……有些事情,我現在知道的還不如你清楚。我用了一晝夜之功,以青冥鏡聚九千里山川靈氣於腳下,應該可以助她恢復原身。只是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我可不想再出什麼意外了!」
柳依依:「今年九千里五穀歉收。」
風君子:「會絕收嗎?」
柳依依:「不會。」
風君子:「會餓死人嗎?」
柳依依:「應該也不會。」
風君子長嘆一聲正要開口,紫英突然道:「聽我說一句好不好?」
風君子:「你說。」
紫英:「綠雪紮根於此有一千六百年修行,受山神之位有一千二百多年,我認識她也有三百多年。太久遠的事情我不了解,但在這數百年內,綠雪始終以一身法力滋養萬物生機。雖然沒有那種讓天下連年五穀豐登的大神通功德,但也為九千里山川五穀豐成盡力千年。也許她並不是有意為之,這本就是她的修行。但正因如此,應該能受得了今日業報,五穀歉收一年相還綠雪,我看沒什麼不可。」
風君子:「業報?這坑是我挖的,有業報也是我來受。既然你這麼說,那麼,柳依依,你就施法吧!」
柳依依答應一聲,自衣袖中伸出玉指,指向那棵小樹苗。也沒見她有什麼別的動作,這棵樹苗在眾目睽睽之下就以飛快的速度開始生長。這比我曾經見過的「彈指花開」的神通要神奇千倍,我們都靜靜看着柳依依施法。一個時辰之後,尺許長的樹苗長成了一株三丈高的大樹。
茶樹是一種灌木,如果不加修剪長到一人多高已經不小了,三丈高的茶樹我從未見過。這棵樹與其它的沖天大樹不同,它的身姿並不是魁梧而是秀美。片片碧綠而細長的葉子窈窕舒展,嫩綠的枝條疏密有致,樹幹不是很粗,在山谷中亭亭玉立充滿神韻。這就是綠雪原身的本來面目。
柳依依施法已畢,風君子站起身來走到樹下,用手摩挲着樹幹,就像在給情人擦去眼淚那樣溫柔小心。他問道:「柳依依,綠雪形已盡復,何日能現其神?」
柳依依:「若依現在這樣,比從頭修行的根基好多了,不必千年,百年就可再見。」
風君子:「百年?可以快一些嗎?」
柳依依:「應該可以,我會盡全力的!」
風君子:「那就辛苦你了,也拜託你了,綠雪就交給你了,你要好好照顧她!」
柳依依點頭答應一聲,看着風君子欲言又止。風君子看出來了,問她道:「依依,還有什麼我不知道你都說出來。」
柳依依:「我可以讓綠雪姐姐儘快現身,儘量讓你不要等很多年。但她重現人世之後,恐怕不會記住以前的事情了,也不會記得你。」
風君子用低沉的聲音問:「她還是綠雪嗎?」
柳依依:「當然是,她還是原來那個綠雪,只是不會記得以前的事。」
風君子坐回到椅子上,閉目良久不言。他的臉上沒有表情,但睫毛卻在輕輕的顫動。紫英走過去輕聲勸道:「風君子,兩年以前,你不認識綠雪,綠雪也不認識你,後來你們還是相遇了。就算以後你再遇到她,她不認識你又有什麼關係呢?只要你還是你,她還是她,就當重新相識一場。」
風君子睜開眼睛,長出一口氣,微笑道:「韓紫英,我現在有些羨慕石野了,你真能知人心意!……如果她忘了我,我也忘了她,重新相識一場,不知會如何?也許比今日更歡!……行,我明白了,多謝你!……人世間修行良久,聽你一席話,竟於此時頓悟突破忘情境界!」
他說完這番話,又抬頭朝天喊道:「雲中仙,你既然來了,就下來吧!」只見天空一片白雲裊裊而降,雲中仙手持揮雲杖走出雲朵來到風君子近前施禮。風君子微笑道:「仙子不放心我,還是叫你來看一看是不是?」
雲中仙:「我自己也想來……公子,你的腳!」雲中仙低頭施禮看見了風君子的腳,又看見旁邊放着的木盆和清水,什麼話沒說就將木盆端到了椅子前。她跪在地上將風君子的雙腳放入盆中,挽起衣袖用清水給風君子洗腳。
我們剛才注意力一直放在綠雪身上,沒有注意到風君子的雙腳。在泥土中埋了一天一夜,他的雙腳齊膝蓋以下已經變的蒼白浮腫,有些地方的皮膚都已經發皺,還沾着不少泥土。風君子有點不自在,本想伸手阻止又隨她了。他看着雲中仙道:「我在潛龍淵中鎖你一年,你不記恨我,卻要拜在我的門下。今日承你浴足之情,這個弟子也收得值了!」